第5章 色斑菊花象
- 昆蟲記:蓑蛾的保護層(第7卷)
- (法)法布爾
- 10576字
- 2013-09-06 16:56:50
菊花象這個名稱是個模糊不清的概念,我們從字面上什么情況都了解不到。菊花象這個詞聽起來很悅耳,讀起來也不會像嘶啞的咳嗽聲一樣使人的耳朵感到難受,這些就已經很不簡單了。但是,缺乏經驗的讀者還希望命名更好些。他們希望用協調的音節來命名,因為要是這樣去命名,可以向他們簡要地說明昆蟲的體貌特征。當他們置身于擁擠嘈雜的蟲群中的時候,這個名稱將讓他們明確地認識它。
我十分欣賞這種做法,與此同時,我也承認,要想給昆蟲取一個反映其特征的名字極為艱難。我們的愚昧無知迫使我們猶豫不決,有時甚至迫使我們做起荒唐的事來。讓我們來看看吧。
色斑菊花象有什么意思呢?在希臘文中,Aapivoc 這個詞的詞意為被催肥的、肥胖的,本章敘述的這個昆蟲沒有哪一種是像這樣的,絕對沒有。我了解,這只昆蟲和各種象蟲一樣,都肥肥胖胖,但卻并不比其他任何一種象蟲更肥胖。
希臘文 Aapaoc 這個詞的意思很值得我們進一步去鉆研,Aapaoc 是“美、光滑、漂亮”的意思。這次談對了嗎?還是沒有。當然,不是說色斑菊花象不漂亮、不優雅,而是在有吻管的鞘翅目昆蟲當中,有很多昆蟲在服飾方面超過了它。在我們的柳林,有一類蓋著硫華、鑲著鉛白邊、涂著孔雀石綠的昆蟲,它們在人的指頭上留下像飛蛾翅膀那樣的鱗甲粉屑。在我的葡萄樹和白楊樹上,就有一些這類昆蟲中的高等蟲子,它們有著金屬光澤,漂亮的程度要遠遠過呈銅色的黃鐵礦。這些豪華奢侈的蟲子在熱帶地區,這些蟲子個個都是珠寶首飾,我們收藏的那些昆蟲與之相比會相形見絀,黯然無光。所以,卑微的色斑菊花象無權享受到如此高的贊美,美的稱號應該賦予象蟲科昆蟲之外的昆蟲。
那些所謂的生物學家如果對情況更加了解一些,并且根據它的習性來給它取名,就會稱它為朝鮮薊花托的開發者。色斑菊花象的確在菊科植物,諸如薊草、飛廉、矢車菊、刺菜薊等植物多肉的花盤安家落戶。這是它們的專業,那兒是它們的地盤。這些植物的結構和味道,很直接地會讓人回想起我們桌子上的朝鮮薊。色斑菊花象的主要任務是,修剪蔓生而兇惡的薊草。
一些長喙昆蟲在飛廉那白色的或者藍色的玫瑰形絨球上亂鉆亂動,笨拙地鉆到小花堆里。這些是什么蟲子?是色斑菊花象。打開玫瑰形絨球,剖開它多肉的底部,就能看到一些胖胖的、沒有足的白色蠕蟲,它們一接觸到空氣和光就顯出惶恐的樣子,并忐忑不安地輕輕搖擺。
色斑菊花象的幼蟲在窩里都是單個孤立的。
要想更加準確,還有某種條件的限制。另外幾種象蟲,像我們花一些時間去研究的象蟲科昆蟲的鄰居科昆蟲,這些象蟲科昆蟲也喜愛多肉的、有菊芋味的花托。這沒有關系,色斑菊花象不論是在數量,還是在出現次數和合適的身材等方面,都可以壓倒這些象蟲科昆蟲,至少在我們所居住的地區,色斑菊花象是薊草的殲滅者。通過我的努力,我知道了一些情況。
不論是在整個夏天,還是在整個秋天,或者到嚴寒來臨時候,南方最雅致的就是在路邊開滿了花的薊草。它那美麗的藍花,集結成了有刺的圓形花球,使它獲得了“藍刺頭”這個植物學上的名稱。這個詞是暗指它像蜷縮成球的刺猬。不錯,它就是刺猬。說它像插在樹枝上變成天藍色球的海膽似乎更好一些。優雅的絨球把它的千百根刺掩藏在盛開成一顆顆星星小花的帷幕下,如果誰用手指碰觸它,就會發現它的表面柔弱但內部粗硬,對此,我們一定會感覺很吃驚。它那上綠下白和毛茸茸的葉子,至少會對沒有經驗的人發出警告。葉子雖然看上去是尖尖的裂片,但它的每張裂片尖都有極其尖銳的針刺。
這種薊草就是藍刺頭,是色斑菊花象的祖傳。色斑菊花象用一片連續而陰暗模糊的東西,使背部像抹上了黃色的粉末一樣。6 月還沒有結束,象蟲科昆蟲為了建立家庭,就利用那時還呈綠色、像豌豆大小至多像櫻桃大小的薊草花球。在兩三個星期內,隨著花球一天比一天藍、一天比一天大,遷移活動在上面繼續進行。
一對對非常溫柔的配偶形成在早晨明朗陽光的照射下。婚姻的序曲,不時將像活動手柄那樣的爪子緊緊摟抱,這略微體現了鄉下人的笨拙。色斑菊花象父親用它的前爪抱住它的配偶,用后爪的跗節不時地輕輕摩擦配偶身子的側面。色斑菊花象狂熱的扭動、粗魯的搖動和溫柔的撫摸交替進行。這時受到搖動和撫摸的雌蟲抓緊時間用嘴加工頭狀花序,并且準備卵窩。就算是在新婚蜜月期間,這個勤勞的新娘也不會休息片刻,更不會中斷為家庭操心。
這種象蟲科昆蟲的喙很奇異,即使在狂歡節的最后一天,人們就算是想打扮得再怎么荒唐,也不敢將這樣的鼻子作為自己的工具。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它的這種喙。我的試驗對象是那些金屬網鐘形罩下的囚犯,陽光下,它在我的窗臺上干活兒。
一對色斑菊花象配偶剛剛分開,雄蟲轉身離開去吃東西,根本不在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它不在藍色的葉尖上,而是在樹葉上吃食,因為這是為幼蟲儲留的。它的嘴在趨光面一口一口適度地提取食物。而留在原處繼續開始干活兒的是色斑菊花象的母親。
它的喙能夠完全伸進小花組成的圓球中。此外,這只蟲子很少有什么動作,最多不過是朝著不同的方向慢慢跨步。這里干的不是轉旋螺旋的活兒,而是頑強地插進尖頭樁的活兒。大顎這個靈巧的大剪刀不斷地鉆、鑿,最后,象蟲用喙去挖掘,換句話說,它向底部彎下、拔出、托起頭狀花序的小花,然后再將它們放回去。在所有色斑菊花象的居民點上,人們將看見地面微微上升。這項挖掘工作整整持續了 15 分鐘。
這時候,只見色斑菊花象的母親翻轉過身子,用腹部末端找到豎坑的入口安放它的卵。它會用什么方式安放呢?它們無法在狹窄的隘路直接安放卵,是由于產卵者的腹部體積過大、太鈍。因此,在這里,一種特殊的工具,一種把卵帶到需要地點的探測器,是絕對不可少的。
色斑菊花象的探測器不顯眼,我從沒有看見過它拔出這樣東西的情景,因為它動作非常迅速敏捷、小心謹慎。我的觀察只是表面的。為了把卵安放到蟲喙剛剛鉆成的豎坑的底部,色斑菊花象母親在它的產卵箱里裝有一把引導尖頭樁,一根看不見的備用的硬管。我們將在例證更加具有結論性的情況下,再回來談談這個奇怪的題目。
毫無疑問,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了,象蟲科昆蟲的喙,這個最初被認為是可笑的鼻子,實際上是母性的撫愛工具。最反常怪誕的,竟然變成了合乎規律的、不可或缺的。既然這個喙帶著大顎和嘴的其他部件,毫無疑問,它的功能就是進食。但是,在這種功能之外,還要加上一種更加重要的功能。它就是七拼八湊、稀奇古怪的套管針,它同輸卵管合作,為產卵做準備工作。
這個工具作為象蟲科昆蟲科的特征是差強人意,即使色斑菊花象父親本身并不巧于鉆挖居所的房間,但它卻引以為榮。它以伴侶為榜樣,也攜帶鉆頭,但這個鉆頭尺寸小些,不過,恰好正適合它扮演的卑微的角色。
現在我們也弄清楚了第二個問題,要把卵帶進合適的地方。這種昆蟲天生就擁有一種有雙重功能的工具,而這也是合乎規律的,所以要把卵帶進合適的地方,對它們而言,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這件工具既能打開通道,還可以把卵帶到那兒。姬蜂、蝗蟲、蟬、葉蜂、褶翅小蜂也是如此。它們都在腹部末端攜帶著刀、劍、鋸子和探測器。
色斑菊花象對工作進行了勞動分工,把勞動分配給兩件工具進行。
工具之一在前,是產卵管。另一件工具在后,是導向管,隱藏在體內,產卵時就拔出。除了象蟲外,我不知道其他昆蟲是否有這種奇怪的機制。
由于鉆頭做好了前提準備工作,所以它們很快就完成了產卵這個工作。等卵安置好以后,色斑菊花象母親就回到住滿蟲卵的花冠上。它壓緊受到震動的莖梗,把拔出的小花輕輕向后推,然后不再堅持下去,就離開了,它有時甚至會省去這些預防措施。
過了幾個小時后,我仔細觀察被開發利用的頭狀花序。這些花序可以從一些褪色的、微微突出的斑點上辨認出。每個斑點就是一只卵的隱蔽處。我用刀尖把褪色的小花團取出,然后打開,結果發現在它的底部一間圓形小室里有卵。卵較大、呈橢圓形、黃色。圓形小室挖掘在中央的小球,即頭狀花序的花托上。卵被一種褐色物質所包著。這種物質來自藍刺頭被產卵者的工具碰傷的組織,也來自凝固成膠黏物的傷口滲出物。這個包裹物上升成不規則的錐體,末端是干燥的頭狀花序的小花。一般在花簇的中央都有個洞口,這很可能就是通氣窗。
其實,在不弄壞住所的前提下,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探查清楚放入一個頭狀花序里的卵的數量,只需要數一數在籃底上不規則地分布的黃色污點就行了。我找到的卵最多也就五六個,但也有可能更多,甚至在某個比櫻桃還小的頭狀花序的花冠上也可以找到。每個污點覆蓋住一個卵,那么,是不是所有這些卵都產自一個菊花象母親呢?這個想法是可能的。這些卵也可能屬于不同的母親,因為我發現在同一個花球上,兩個色斑菊花象母親都忙著產卵,這樣的事也并不是那么少見。
有時產卵的部位幾乎緊靠在一起,似乎產卵者計數能力十分有限,無法考慮到某些問題,比如這些部位是否已經被占用;還有它在放置它的套針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位置已被占用。一般來說,在藍色薊草菲薄的宴席上,就餐的人實在很多。但是,最多只有 3 只幼蟲能夠在那兒找到活命的東西,早到的當然會繁榮興旺起來,而晚到的由于餐桌上已經沒有座位,就只有死亡了。
小蟲是在一個星期內孵出的,是一些白色小微粒,有橙黃色腦袋。
我們假設一下,如果一朵花里有 3 只小蟲,當然這種情況也很常見,讓我們來看看這些小家伙的食櫥里有些什么吧!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飛廉類植物中的藍刺頭是例外。它的花不長在肉多的花托上,像朝鮮薊花盤那樣展露出來。讓我們打開一個頭狀花序來看看。它的中央有一個幾乎和胡椒同樣大小的圓形硬核,長在一根小柱末端,小柱是小枝杈的延續。
對 3 只共同進餐的小蟲來說,食物非常少,還不夠一只蟲子吃頭幾餐飯的,至于必須用來為進行變態準備的儲備物,那就更少了,而且既不容易啃咬,又沒有營養,更何況這些儲備物使幼蟲外表涂上了一層黃油的脂肪層。
然而,就是在這個平平常常的小球及其支撐的小柱子上,3 只經常共餐的蟲子找到了恢復元氣和發育成長所需要的食物。它們的上牙不向著別的部位,啃咬也更是極其小心謹慎。小球表面被刮凈、弄缺,但沒有被完全消耗光。
用微不足道的一點兒物質制造大量的食物,用一點兒碎面包去喂養 3 個饑餓難耐的胃,有時候還可能是 4 個,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在那一小點兒固體食物之外的地方,一定還存有食物的秘密需要我們繼續去探究。
我讓幾只開始長大的色斑菊花象幼蟲沒有了遮蓋,在一個玻璃試管里,我放上花球和幼蟲居民。我用放大鏡長時間觀察這些被囚禁的蟲子,我沒有看見它們啃咬已經有缺口的中央小球和被刺破的軸莖。這些刨平的表面似乎是它每天的面包,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些大顎沒有再從中咬嚙一口,最多只是嘴同它接觸片刻,然后就向后退縮,既有忐忑不安的神態,又有不屑一顧的樣子。很明顯,菜肴是木質的,雖然很新鮮,但不適于食用。
我的試驗結果把我的論證補充完全了,讓藍刺頭在用濕棉花軟團封堵的玻璃試管中保持新鮮,我簡直是白費氣力,我的飼養試驗一次都沒有成功過。自從頭狀花序從它生長的植物上分離之后,不管我是否精心呵護,上面的居民最終還是死于饑餓,它們在出生的小球中心日漸衰弱、奄奄一息,最后死亡。我盛裝收集的昆蟲的容器——試管、短頸大口瓶、白鐵盒子,全都沒什么用。相反,當進食期終止時,我會很容易使幼蟲保持良好的狀態,如愿地跟蹤和觀察它們,弄清楚它們是怎樣做蛹期的準備工作的。
這次的失敗表明,固體食物不是色斑菊花象的幼蟲所需,樹汁才是它需要的清淡湯羹。它打開它那蔚藍色食物儲藏室的小桶取出酒來,然后它小心謹慎地、有節制地在頭狀花序的軸莖上和中央核上打開缺口。
色斑菊花象幼蟲在這些表面傷口喝薊草滲出的液汁,這些水從根部大量涌來。表面傷口結疤變干,它們會再刨削使傷口再度暴露在外。只要藍色花球這個食物儲藏室豎立著、充滿生機,樹汁就上升,酒桶就會滲出酒來,幼蟲就會用嘴唇在那兒吸收營養豐富的飲料。但是,這個食物儲藏室一旦脫離枝杈,就會失去源泉而枯竭,幼蟲就會因此在短時期內死亡。這樣,我的飼育工作致幼蟲于死地的理由也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對色斑菊花象的幼蟲來說,食薊草傷口的滲出物已經足夠它食用了。幼蟲在中央圓球上孵出后,就會圍繞軸莖就位,它們之間的距離與共餐者的數目相對稱。每只幼蟲用大顎咬掉它嘴邊的莖皮,使軸莖開口,讓有營養的液汁涌出。如果液汁的源泉因傷口結疤而枯竭,它們就會咬破新的傷口使源泉復活,再次讓有營養的液汁涌出。
幼蟲十分謹慎地啃咬著,花托和花柱是住宅的框架,一旦護欄受的損傷太重,風一吹就會倒塌,進而破壞住宅。幼蟲不管是 3 條還是 4條,都不得不克制自己,不過分再向前刨削。至于飲水渠,如果自始至終都有滲出的液汁,那就必須重視維護引水渠。
這些幼蟲啃咬的切口,既不會影響建筑的堅固,也不會妨礙導管的運轉。因此,排列在花軸上的花朵即使受到摧殘,也仍然保持著它美麗的外觀,像平時那樣開放,只不過暗黃色斑塊一天天蔓延擴大,在美麗的藍色地毯上附著一些污點。在凋謝的小花的掩護下,每個污點上都會有一只幼蟲定居在上面。上面有多少黃色斑點,就有多少在宴席上的就餐者。
我們說過,花托是安置在花軸上的小球,是這些小花的支撐物。
小蟲每次活動都是從這個小球開始的,它們從花托開始拔掉這些小花,然后用脊柱把這些小花向后推。被開墾的地方有些削損,有些弄缺,最后就變成了一家小酒店。
那被拔掉的小花變成了什么呢?被推倒在地上,難道是變成了礙手礙腳的廢棄物嗎?昆蟲才不會這樣做呢,如果這樣,自己豐滿多肉的臀部就會裸露在敵人的眼皮下,雖然這個臀部很小,但卻很吸引人。墾荒時產生的廢棄物被推到后面,自始至終沒有受到觸動,一個挨著一個集結起來形成一個屋頂。沒有一個花蕊或花瓣掉在地上。所有脫離的小花用一種凝結快、抗雨水的黏膠固定在花托上,以致花序保持原樣不動,只有受傷部位的黃色色彩除外,好像完整的一簇花。隨著幼蟲長大,頭狀花序的另一些小花被割下,排列在房頂的其他小花旁邊。
一個個房頂就這樣逐漸凸起來,最后變成了駝背形。
就這樣,色斑菊花象得到了一個避免受惡劣氣候和炎炎烈日侵襲的安靜的住所。色斑菊花象幼蟲隱居在里面,平平安安地喝桶里的水,漸漸地肥胖起來。我猜想,這只幼蟲會運用它的技藝來修補小屋。在缺乏母親關懷的地方,幼蟲一般都有自己的特別才能。
然而,在色斑菊花象身上,沒有任何跡象能夠顯示它是個能干的隱蔽所修建者。這個隱蔽所像根小小的香腸,呈鐵質淡黃色,呈鉤形,曲度很大。做這樣的一個居所,沒有絲毫腳爪的幫忙,除了嘴和尾部這個靈活的助手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工具,這個小小的哈喇黃油圓柱體能夠干什么呢?
找個有利的時機來觀察它干活兒,我想應該沒有什么困難。將近8 月中旬,已經充分發育的幼蟲致力于粉刷住所,以便在下一個蛹期使用。這時候我打開幾個巢室,在玻璃杯里將已經被捅破但仍然附在出生的頭狀花序上的殼排列成行,這樣一來,就可以看色斑菊花象建筑工不被打擾的干活兒了。
很快就有了結果。色斑菊花象的幼蟲處于休息狀態時,就好像是一只兩端十分靠近的鉤形物。我時不時地看見它讓對立的兩端緊密接觸,并且還把環圈封閉起來,這時它就會用大顎干凈利索地在它的糞孔收集像普通大頭針針頭那樣大的東西。我們不能對它的方法感到任何不快,必須承認生命的神圣單純。這是一種液體,渾白、有黏性,樣子就像篤蓐香角癭被弄斷時滲出的黏性漿液。
色斑菊花象幼蟲把它那一小滴液體攤放在住所缺口的邊沿上。它精打細算,把這一小滴液汁分配在各處,然后推動它,巧妙地把它放進裂口。做完這些以后,它啃咬鄰近的小花,去掉這些小花的鱗片和有毛的截段。對它來說這是不夠的,它刮耙盡軸莖和花序的中央核,從那兒分離出碎片和微粒。這活兒非常苦累,大顎切起來不夠麻利,因為大顎的功能主要是拔而不是切。
一切材料都放在還很新鮮的膠黏劑上,之后,色斑菊花象幼蟲就活活潑潑地亂爬亂動,把身子繃緊成鉤狀,然后松開。它滾進它的小間,把廢棄物黏合起來,用它圓形的臀部把墻弄光滑。它擠壓了幾下,磨光了墻,再次把身子蜷曲成封閉的環圈。第二滴白色小液汁出現在它的工廠的出口。它的大顎就像習以為常地咬一口那樣,突然咬住這個產物。
接著,同樣的勞作又重新開始。首先是用膠涂抹,然后鑲嵌木質小片。
這樣用抹刀帶上水泥涂抹了幾下以后,這只昆蟲就一動不動了,它似乎放棄了一件它力不從心的活兒。24 小時后,已經打開了的殼始終敞開著。它試著恢復元氣,而不是認真關閉缺口。這個活兒太耗費力氣了。
什么是它所缺少的呢?不缺少木質材料,也不缺乏可以不斷開采到的碎石,而是在周圍缺乏黏合性填料。生產這種填料的作坊也停產了。
為什么停產?理由很簡單,因為薊草尖脫離枝莖后就枯竭了,不再提供萬物之源。
長著卷曲胡須的迦勒底人,用在爐子里燒過的瀝青加固的爛泥塊建筑房屋,而在人類之前,藍色薊草上的象蟲科昆蟲就擁有制作瀝青的秘訣。更甚的是,在巴比倫建筑工程承包人所不知曉的迅速敏捷和經濟節約的條件下,它把它的方法付諸實施。關于瀝青的來源,它過去有,現在也還有。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黏合物呢?我前面說過,昆蟲的肛門會出現像乳白石水滴那樣的物質,同空氣接觸后便成了樹脂,隨后變硬,轉呈紅淺黃色,巢室內部似乎是用木瓜汁凍涂抹的。顏色最后變為暗褐色,在這種顏色上面,點綴著十分顯眼的蒼白的木質碎片。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色斑菊花象的膠質來自某種特別的分泌,類似絲的分泌,但在幼蟲的身體后部真的有黏性腺體嗎?我剖開一只正在干泥水匠活兒的幼蟲來觀察,發現實際情況與我的想象截然不同。
沒有任何腺狀器官隨附在色斑菊花象幼蟲的消化管道下端,而且在色斑菊花象幼蟲身體內部也沒有什么看得見的東西。只看見 4 根粗大的馬氏管,乳白的色澤下顯現出一種值得重視的內盛物,這引起了我的注意。腸子末端部分被一種對視覺產生明晰而強烈印象的漿髓鼓脹起來,這是一種半流質且黏稠的黏性的渾白色物質。我在里面辨認出了大量不透明的小球,這種小球類似白堊粉塵。這些粉塵在硝酸中溶解時沸騰起泡,因而可以知道,它是一種尿酸產物。
可以確定,它的瀝青倉庫就在直腸,這種很軟的漿髓就是幼蟲一滴滴排出和收集起來的膠黏劑。外表、體色、黏稠性質的相似性使我堅信:
色斑菊花象幼蟲用它的下水道的流動物質來黏合、加固、制作藝術品。
這些殘余物真的是排泄出來的嗎?這種猜想是合理的。馬爾比基發現的 4 根毛細管,能夠把粉狀尿酸鹽傾倒在直腸里,也完全能夠把其他物質傾倒在直腸里。一般來說,這些毛細管似乎并沒有什么獨一無二的作用。為什么它們不在一個工具短缺的機體里承載多種職能呢?它們體內有鈣質糊狀物向天牛幼蟲提供堵塞住所所需的材料從而鼓脹起來。如果它們也充滿色斑菊花象的瀝青,這就不奇怪了。
在這種迷霧重重的情況下,這種解釋或許已經足夠了。我們知道,色斑菊花象的幼蟲遵循的是一種清淡的飲食制度,它們不吃固體食物,而是大口大口地吮吸樹木的液汁,因此沒有粗糙的殘剩物。我從來沒有在小屋里看見垃圾,那兒真是清潔得一塵不染,但這并不表示食物被全部吸收,當然會有些毫無營養價值的殘渣。但這些殘渣接近流動狀態,而且十分纖細。加固物體和填塞縫隙的瀝青難道就僅僅是這個嗎?
為什么不是呢?色斑菊花象幼蟲優雅的住宅就是用它的排泄物修筑的。
我們不應該流露厭惡反感的情緒。我們希望色斑菊花象幼蟲把什么地方變成它的小簍子呢?它的窩就是它的世界,對更遠地方的情況它一無所知,也沒有什么來助它一臂之力。它如果沒有在自己身上找到水泥儲備就會死亡。許多幼蟲并不富足,沒有能力讓自己住在完美無缺、奢侈豪華的繭里,但它們卻知道用一點兒絲來使得它們的窩更堅固。這位隱士一窮二白,在失去了紡織工廠之后,不得不求助于腸子這個唯一的助手。
這種使用糞便的方法再次向我們顯示,需求能創造出一種精巧的東西!用糞便為自己修建美輪美奐的宮殿,是最值得稱道的獨特的想法之一,當然,也只有昆蟲才能夠這樣做。再者,即使這種技術在維特魯威的著作里沒有記述,色斑菊花象的幼蟲并沒有單獨壟斷這種建筑技術。
不過,在碎石方面得到更好的供應的幼蟲,例如花金龜等的幼蟲,在排泄物建筑的美觀方面,比起菊花象的幼蟲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本領。
在蛹期臨近時,色斑菊花象的宅邸建成,宅邸是個 15 毫米長、10毫米寬的卵形窩,它的結構很緊密,幾乎能夠頂住指頭的按壓。它的大直徑同頭狀花序的軸平行,當 3 個巢室集結在同一個支撐物上時,好像有 3 個具有粗硬的毛的外殼,外觀好似蓖麻的果實。
小屋的外部是用鱗片、有毛的殘渣和頭狀花序的小花砌成的,具有村野風格。這些小花呈黃色,被從花托上拔起,并且隔一段時間就被向后推壓,與此同時卻又保持著自然的協調。厚墻的主要成分是膠黏劑,內壁十分光滑,涂著帶紅褐色的漆,布滿鑲嵌的木質碎屑。柏油的質量極好,它讓結實的坯料變成柴泥。它能防水,即使巢室被淹,潮濕也不會滲入內部。
總而言之,色斑菊花象的小房間是舒適的住所。它首先有皮革的柔韌性,這種柔韌性使擴建工程可以自由進行。其次,由于有水泥,這個小間堅硬得成了殼蓋。這樣,昆蟲在變態時期可以在那兒安靜地半睡半醒。開始時柔軟的帳篷變成了堅固的宅邸。
我起初認為,色斑菊花象成蟲也將在這兒過冬,以防止受到潮濕侵襲。除了寒冷之外,它不必再擔心別的什么。然而,我弄錯了。9 月里,但大多數小簍子都是空空蕩蕩,雖然支撐小屋的藍色薊草仍然長勢良好,不久頭狀花序也將開放。色斑菊花象離開了,穿著它那撒上粉的服裝,異常鮮活。它從上面破壞它的巢室,這間巢室半開著,像一只截去一段的囊袋。有幾只拖拖拉拉、行動緩慢的色斑菊花象仍然待在家里。但是,我的好奇心想使它們偶然得到解脫,如果我依從它們、任由它們迅速敏捷行動,它們就會溜之大吉。
在 12 月和 1 月里,由于色斑菊花象居民全都已經遷移,我再也找不到一個有蟲居住的小屋了。它們去哪兒避難了呢?對這一點我知道得不確切,也許去了石子堆中,也許在落葉的保護下,也許以充作籬笆的山楂樹下的禾本科植物叢做掩護。對象蟲來說,冬季在田野里有很多棲居地。我們不用為這些移居者擔憂,它們自己會擺脫困境的。
不管怎樣,面對這種成群移居行動,還是令我驚訝不已。在我看來,離開舒適的住所去一個偶然遇到的掩蔽處是胡思亂想的舉動,是一個幼稚的做法。蟲子魯莽冒失不小心謹慎嗎?不,秋天快結束時,它們有充分的理由逃跑。
一入冬,藍刺頭就會被北風連根拔起,刮倒在地,在路上的爛泥里滾動,最后被碾為一堆爛泥。在幾天惡劣天氣的影響下,美麗的藍色薊草變成了可憐的殘花敗草。在被大風任意擺布的支撐物上的那些色斑菊花象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它那涂上瀝青的小桶抵擋得住小水坑的長期浸泡嗎?要知道,這個小水坑是會受到暴風雨的襲擊,受到土地的猛烈搖撼的。色斑菊花象早就知道,搖曳不定的支撐物不但對它們沒有好處,反而會使它們面臨危險的境地。它們有預見到冬天有災難的本能。因此,它會及時搬遷,離開它的小屋,遷往一個穩定而又掩蔽的處所。在遷往的那個地方,它們不再擔心住宅會發生的種種變化。
對它而言,拋棄小簍子并不是魯莽的行動,它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是對未來的一種遠慮。待一會兒,第二只色斑菊花象就會告訴我們,如果支撐物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沒有危險,當美好的季節歸來時,它才會離開出生的小房間。
用一個表面十分平常,但實際非常特殊的現象來結束本文是再恰當不過的。在我同色斑菊花象打交道的過程中,這個現象只觀察到一次。由于我們缺乏在生活條件改變時本能變化結果的真實資料,我們忽視這些細微的發現是錯誤的。
解剖學這個寶貴的助手已經將大部分工作都做了,那么,關于這只蟲子,我們還知道些什么呢?好像什么也不知道。我們不要僅僅談論這個毫無意義而又稀奇古怪的尿泡形物體。不管這些現象多么平凡,多么細微,還是讓我們去收集一些我們用心觀察到的現象吧,有朝一日,能從這樣一些現象中有一些不平凡的發現。這種不平凡的發現比理論的煙花更加被人喜愛,煙花一時會使我們眼花繚亂,而在昏頭昏腦之后就會使我們陷入更加深沉的黑暗中。
這只是一個很小的發現。一枚卵從藍色花球——色斑菊花象的慣常住所,由于意外掉到莖干的葉腋里,可能是色斑菊花象母親不小心,也許就是故意,把這枚卵放在這個位置。如果不是在常規情況下,卵又會發生什么情況呢?答案將會從眼前的事實中得出。
色斑菊花象幼蟲一般都遵照習慣,在薊草的莖軸上切開口子,它們沒有把這種習慣丟棄。這根莖軸會讓營養性液汁從它的傷口滲出。幼蟲為自己制作了一個防護物,其形狀、大小與它可能在頭狀花序旁得到的羊皮袋相同。新建的住宅只缺一件東西,它不像先前的那間“茅屋”,缺少已經枯萎的頭狀花序的小花構成的屋頂。由于缺乏花片,建筑者就只有省略不用了,它利用樹葉的葉柄,將一個護耳狀物作為支撐,插進住所的墻里,并將膠里的帶黏膠的木塊從葉柄和莖梗中抽取出。簡而言之,這個制作物除了裸露之外,與掩藏在頭狀花序枯萎的小花下面的制作物沒有什么不同。
人們對改變事物的外界因素十分重視,當然,環境因素也正在起作用。一只昆蟲可以背井離鄉,但是它卻不能離開營養性植物,一旦離開就無法避免它的死亡。昆蟲沒有把擠緊的花球當成作坊,取而代之的是樹葉半開的葉腋。它沒有用容易剪下的柔軟濃毛,而是把薊草兇惡的葉緣細齒當做材料。這些十分顯著的變化沒有妨礙昆蟲建筑者發揮其才能,它們根據通常的設計修建了自己的住宅。
幾個世紀以來,它們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對這一點我同意。但是,如果這種影響繼續存在,又會帶來什么結果呢?人們不是很明白,象蟲出生在異乎尋常的地方,為什么沒有保存任何意外事故的痕跡。它羽化為成蟲后,我把它從它那特殊的小房間里取出來。在身體大小方面,它也同出生在正常出生地的色斑菊花象沒有什么區別。當然,這不是十分重要的特點。跟在薊草上一樣,它也在葉腋里進行繁衍生殖。
假定意外情況還會再發生,甚至假定意外情況變為正常情況,假定色斑菊花象母親想要放棄它的藍色小球,永遠把卵安放在葉腋里。
這種變化會帶來什么呢?
既然色斑菊花象幼蟲在它不習慣的住所里發育成長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它就會在那兒一代一代繁衍,它將始終用它腸子的黏膠讓一只防御性的羊皮袋鼓脹起來,這個物體的結構和從前的一樣。盡管缺乏材料,失去了干燥的頭狀花序的小花所形成的屋頂……總之,它的才能仍將同最初一樣沒有改變。色斑菊花象的例子讓我們明白,昆蟲能夠適應強加給它的環境條件多久,它就會用它自己的方式勞作多久。如果它不能這樣,那就會死亡。它自己的建筑技術是不會因為環境的變化而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