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蟲記:石蜂的苦難(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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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土蜂
在膜翅目昆蟲的世界里,土蜂是擁有絕對力量的統治者之一。戴菊鶯是北方的一種小鳥,頭頂橙黃色,常常在初秋霧色彌漫的時節到人們的家里啄食生蟲的菜芽。從體型上看,有些土蜂和戴菊鶯一樣大小。某些土蜂能依仗它碩大的體型,讓木蜂、熊蜂、黃邊胡蜂等這些看似最大最威武的帶刺蜂俯首稱臣。
在我的家鄉有一種花園土蜂,它身長可達 4 厘米多,翅膀張開后的寬度可以達到 10 厘米,是蜂族中的大個子。還有一種痔土蜂,和花園土蜂差不多大小,這家伙比較特別的地方是,在小腹末端豎立著紅棕色毛刷,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大塊顯眼的黃斑長在它黑色的身體上,翅膀呈現出像洋蔥片一樣的琥珀色,時不時地反射著紫光;它腳爪粗壯、支節清晰,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立著一排排粗糙的短毛;它骨架稍顯龐大,腦袋外面套著一層像鎧甲一樣的頭殼;它行動笨拙,反應遲鈍,讓它飛起來一定得費一番力氣,即使飛起來也無聲無息,飛不了多遠,這就是雌土蜂的大致樣子。或許是因為工作需要,它必須這樣全副武裝。雄土蜂雖然和雌土蜂一樣強壯,但有些懶惰。和雌土蜂相比,它穿著更加精致,一舉一動更是優雅十足。
即使是昆蟲收藏愛好者,在第一次看到花園土蜂時,恐怕也沒有不害怕的。怎樣才能抓住這個大個子,怎樣才能避免被它的螫針刺傷呢?如果螫針的威力與身體大小成正比的話,可以想象,被土蜂蜇過的傷口是多么可怕。黃邊胡蜂一旦利劍出鞘,就會讓人疼痛難忍。很多人看到它都會想:如果被這個大家伙刺到了會是什么后果?于是,在靠近它并出手捕捉它的那一刻,腦海里會不由自主地出現這樣一幅畫面:
被它蜇起拳頭大小的瘤,像被烙鐵烙過一樣疼得鉆心。這個想象往往讓人不寒而栗,于是,最勇敢的人也會停下手打退堂鼓,轉而慶幸自己沒有招惹這個危險的家伙。
我承認,我第一次看到土蜂時,也不敢招惹這個家伙,盡管我當時非常渴望在我的收藏中能增添這種奇妙的蟲子。可是因為我曾被馬蜂和黃邊胡蜂蜇過,那慘痛的回憶至今讓我心有余悸,所以遇到土蜂時變得十分謹慎。
經過多年的實踐,今天我已經擺脫了對土蜂的畏懼,如果看到一只土蜂棲息在菊花的花冠上,我會毫無顧忌地用手指尖將它捏住。雖然土蜂看上去體格碩壯,令人生畏,但我也不需要過分謹慎了。其實,土蜂外強中干,只不過是看上去顯得有些兇神惡煞罷了。在這里,我想告訴捕捉膜翅目昆蟲的新手,土蜂實際上不是很精明,它們生長螫針的本意并不是用來蜇人的,而是用于勞動的工具,更多的時候,它們只用它來麻痹獵物,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用以自衛。此外,土蜂行動緩慢,反應也較遲鈍,你幾乎很輕易地就能避開它的螫針。即便是不幸被蜇到了,那種被蜇的疼痛感也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它螫針的威力與它身體的大小并不成正比。捕食的膜翅目昆蟲的毒液不太毒,這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它們的武器是用來麻痹獵物的。
在我家鄉的其他土蜂中,我不得不提一下雙帶土蜂,每年 9 月,我都會在我家的籬笆里遇見它們,并且每次都看見它們在枯葉下的軟土堆里挖掘。我的家鄉還有沙地土蜂,它們常常蝸居在我家附近小山丘上的沙地里。沙地土蜂比前面說的兩種土蜂小,也比它們更為常見。
和不同種類的土蜂做“鄰居”,讓我對它們進行不斷的觀察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從這些“鄰居”身上,我對土蜂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一次,我翻開過去的筆記,偶然發現了 1857 年 8 月 6 日在伊薩爾森林的記錄。那是靠近阿維尼翁一個著名的間伐林,在那里我對鐵色泥蜂進行了研究。這篇記錄讓我的腦袋里又塞滿了昆蟲學的研究計劃,仿佛我又跨進了那兒的樹林,又開始了一個長達兩個月的與昆蟲朝夕相伴的假期。這時,我不必對馬里奧特瓶傷心,也不要再關注托里切利管,讓他們都見鬼去吧!不再是老師的感覺真好,我似乎又成了那個對昆蟲極度癡迷的學生。我就像一個農民在為一天的勞動做準備一樣,在出發時扛上了一把當地叫做“盧切”的挖掘工具。和農民裝扮不同的是,我會在背上背一個皮袋,里面裝滿瓶子、盒子、小鏟子、玻璃管、鑷子、放大鏡等工具,還會順便帶一把大傘用來遮陽防曬。此時是阿維尼翁最熱的天氣,知了好像也因為忍受不了酷熱而閉上了嘴巴,這讓森林安靜了許多;青眼蛇為了躲避毒辣的太陽,居然跑到我的絲傘頂上尋找陰涼;有些雙翅目昆蟲,例如體色晦暗的距螽,大概是熱昏了頭,居然冒冒失失地爬到了我的臉上來了。
我在林中的一塊沙地上停下了腳,這是一塊土蜂喜歡光顧的地方,我早在一年前就發現了。綠橡樹遍布叢生,在濃密的灌木叢中,成堆的落葉覆蓋著一層松軟的沃土。隨著熱浪的逐漸消退,空沙地上不知從哪兒來了幾只雙帶土蜂,并且越聚越多。我聚精會神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數了數,足足有 12 只。它們身材嬌小,飛舞的動作也很輕柔,一眼便能辨認出是雄性。它們幾乎貼著地面緩緩地飛舞著,朝不同的方向飛來飛去。我發現有一只落在遠處的地面上歇腳,還用觸角拍打著沙土,或許它是想知道土下面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吧。這樣折騰了一陣兒后,它又飛起來,繼續它那有些枯燥的飛行表演了。
我一時難以理解雙帶土蜂在這塊沙地上的行為,它們好像在期待著什么。它們不停地做著這種程式化的動作,到底要尋找什么呢?可口的食物嗎?肯定不是,在這個烈日幾乎能把植物烤化的季節里,附近的刺芹已經長出了好幾法寸長,這種飽滿的頭狀花序植物對土蜂來說是最可口的佳肴。可是,沒有一只土蜂在刺芹上面停留,更沒有一只土蜂會在意刺芹溢出的蜜汁。可以肯定,它們不是在尋找食物。謎底在地面上,就在它們如此用力挖掘著的沙土地上。
原來,它們所期待的是雌蜂的出現,只要蟲繭綻開,雌蜂就會隨時破土而出。這時,幾只甚至更多的雄蜂便會一擁而上。雌蜂則往往連撣塵、擦拭眼睛的時間都沒有,就無端地卷入了雄蜂們爭風吃醋的旋渦中。這是膜翅目昆蟲最常見的愛情嬉戲,我早已屢見不鮮了,從來不會判斷失誤。通常來說,先出世的雄蜂會在產房旁耐心守護,并密切注視著雌蜂的動靜,一旦它們破土而出,就立刻展開追逐。這就是這些土蜂不停飛舞的原因。我如果再耐心地觀察下去,或許還能見證它們的婚禮呢。
時間過得很快,熱浪漸漸消退,青眼蛇和距螽已從我的傘上離去,土蜂們慢慢地消失在山林中。我今天的觀察也該到此為止了,因為再觀察下去也不會看到什么了。之后,我對伊薩爾森林又進行了幾次艱苦的探訪,每一次我都看到雄蜂耐心地貼在地面上,像往常那樣堅持不懈地飛舞著。我對土蜂的這份執著,使我多多少少有了些收獲。遺憾的是,這些收獲是不完整的,但我還是把它原樣記錄下來,疏漏的地方留待以后彌補吧。
在我眼前,一只雌蜂鉆出了地面。它剛展翅飛舞,幾只雄蜂就追隨而來。為了探尋地下的秘密,我用盧切挖掘那只雌蜂的出口,我一邊挖掘,一邊從指間篩除那些混有軟土的沙礫。挖掘工作累得我額頭溢出了點點汗珠,直到挖出了 1 立方米左右的雜物后,我才有所收獲。這是一個剛剛破了的蟲繭,繭的兩邊粘著一層薄薄的表皮,蟲繭的織造者—幼蟲食用獵物如今只剩下這一點兒痕跡了。繭外層的絲殼毫發無損,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剛才那只雌蜂,因為我是親眼看著它離開了這個地下居所的。至于殼里的那層表皮,因為地太濕,加上樹根也給它造成了一定的破壞,所以我無法準確辨認出它的真實身份。不過,顱頂還看得清楚,從上顎和整個輪廓看,我想它有可能是金龜子的幼蟲。
時候不早了,今天的工作就只能到這兒了。盡管我已經精疲力竭了,但能發現一塊裂開的蟲繭和一張可憐而古怪的小蟲子的表皮,我還是覺得不枉此行。喜愛自然史的年輕朋友,想知道自己的血液里是否流淌著神圣的火種嗎?那么,請你們設想一下經歷這樣一次遠足后返回的情景:你肩上扛著一把農民用的笨重鋤頭,蹲在地上挖掘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疼,在 8 月下午的酷暑炎熱下,腦袋簡直要炸開了,眼睛在受了一天強烈的日照后,也像得了眼病一樣瘙癢,你口干舌燥,可面對著看不到盡頭的泥路,卻又得不到一絲休息,但是,你能忘卻現實的困境,完全陶醉在這次遠行之中。為什么陶醉?是因為你現在得到了一塊爛蟲皮嗎?如果真是如此,我年輕的朋友們,繼續前進吧,你們會大有作為的。不過我要告誡你們,千萬別把這當做謀取功名的手段。
我仔細地觀察了這塊蟲皮,最初的猜想得到了驗證:蟲皮是屬于金龜子科鰓角類昆蟲的,膜翅目昆蟲會將這種昆蟲的幼蟲作為食物。
但隨著我的觀察,問題開始接踵而來:這是哪一種鰓角類蟲子呢?這個被我視為最大戰利品的蟲繭,它的確是屬于土蜂的嗎?要想找出答案,我必須再回到伊薩爾森林里去。我又去了森林。在土蜂的秘密還沒有完全揭開之前,我常常會沒了耐心。的確,憑我所處的條件,要想完全揭開謎底,困難是很大的。在茫茫的沙地里,我該挖哪兒呢,哪里才是土蜂常去的地方呢?如果用盧切隨處亂掘,我幾乎永遠都得不到我要找的東西。或許貼著地面飛舞的雄蜂的直覺倒是可靠的,我可以借用它們去判斷雌蜂所在的位置,但它們來來回回不停地飛舞,只給我展示了一個粗略的范圍,即便按照某一只雄蜂不斷變換的方向去挖掘地面,我也要挖去 1 米深的沙土,面積會有 1 公畝大。我沒有能力做這樣龐大的工程,而且我也沒有時間。
隨著季節的推移,雄蜂不見了,現在連它們展示的那個粗略的范圍也沒有了。為了弄清該在什么地方挖掘,我只剩下一個辦法:監視已經破土而出的或者正要往土里鉆的雌蜂。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通過耐心的監視,我終于得到了意外的收獲。這可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發現啊!
土蜂不像有些雜食性膜翅目昆蟲那樣去挖自己的洞穴,它們沒有固定的居所,也沒有通往外界并與幼蟲的小屋相連的自由通道,對它們來說,好像不需要進出的門,也不需要事先挖好任何通道。土蜂要想鉆進土里,任何地點都可以,出來的時候,也無所謂要選個好地點。
它們挖掘的工具足夠堅硬,即使是沒有被翻動過的地方,只要土不是特別硬,土蜂也能來去自如。土蜂并非硬是橫向往土里鉆,而是采用掘土的方式:腳和前額是它辛勤工作的工具,將掘開的沙土堆積在原處和身后,這樣,堵上返回的路。當它要從地里鉆出來時,沙土就會攢成一堆,看上去就像有只小灘鼠在地下拱著地面。蜂兒出來后,拱過的土堆會坍塌,堵住出口。如果膜翅目昆蟲想回家,可以隨便找一個地方挖掘,不一會兒一個洞便出現了,土蜂也隨即消失在地下,是挖開的那些泥土將它和地上的世界隔離開來的。
在厚厚的土地上,它們的居所清晰可見,形狀好似圓柱體,幽深蜿蜒,數目眾多,有的可深達 0.5 米。朝向各異的居所相互交錯,一條能來去自如的通道也沒有。顯然,這些似乎只是蜂兒散步時的單程小道,而不是通向外面世界的康莊大道。膜翅目昆蟲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鉆出這么多小道,難道是像我的那只已經變成枯皮的幼蟲一樣,是為了尋找食物?
事情 越來越明朗了:土蜂是一群地下勞動者。以前抓到土蜂時,看到它腿上沾有小土塊,我就產生過懷疑,因為膜翅目昆蟲很愛清潔,平時也最喜歡清洗自己的身體,所以它允許自己身上沾上這樣的污點,只能說明它是個熱情的搬土工。現在我終于了解土蜂的職業了—它們就生活在地下,掘土是為了尋找金龜子的幼蟲當食物。然而和雄蜂交配之后,雌蜂便專注于扮演母親的角色而很少出去活動了。于是我也沒有耐心再等它們出來了。
地下是它居住和活動的場所;它們憑借自己有力的上顎、堅硬的頭顱和強健帶刺的腿爪,像犁鏵一樣馳騁于流動的土壤中。時至 8 月末,大部分雌蜂都深藏于地下,開始忙著產卵和貯藏食物了,這意味著要想等雌蜂主動出來只會是徒然,因此我只能把它們挖出來。
然而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我辛苦挖掘,卻收獲甚微。盡管發現了幾只蟲繭,但差不多都和我已有的那只一樣裂開了,側壁上也同樣粘著一張金龜子幼蟲枯干的表皮。其中有兩個保存較為完好的,里面包裹著死去的膜翅目昆蟲。這果然是復背土蜂!這個難得的收獲證實了我的推測。我還挖出了一些蟲繭,樣子略有不同,蟲繭里也包著死去的成蟲,我認出來這是斷土蜂。殘留下來的食物殘渣還是一只金龜子幼蟲的表皮,它好像和第一次那只土蜂的食物殘渣不相同。我東挖西挖,土倒是挖出了好幾立方米,可就是沒有發現土蜂新鮮的食物、蟲卵或者小幼蟲。產卵期是尋找這些東西的最佳時節,但開始時為數眾多的雄蜂已經逐漸離開,直至完全消失。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指引,才讓我的挖掘工作變得漫無邊際,以致最終一無所獲。
如果我能斷定那種土蜂吃的是金龜子幼蟲,問題就解決了大半。
為此,我將挖出來的幼蟲、蛹和鞘翅目成蟲都放在一起。辨別之后發現,挖出來的是兩類金龜子:細毛鰓角金龜和朱爾麗金龜。盡管大部分是死的,只有少數活的,但它們的體態都保持得很完整。為數不多的蛹顯得很珍貴,因為和它在一起的幼蟲遺體可以以它為參照,況且各種年齡段的幼蟲我也收集了不少。通過比較蛹蛻下的皮,可以斷定一部分屬于細毛鰓角金龜,另一部分屬于麗金龜。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完全可以確信,貼在斷土蜂身上的是細毛鰓角金龜的皮。麗金龜在這兒可能只是一個陪襯,復背土蜂獵食的幼蟲不是它,也不是細毛鰓角金龜。這張皮究竟屬于哪種金龜子呢?復背土蜂的窩在這兒,可以斷定,我尋找的這種金龜子,必然會在我原先挖掘的那塊土地里。后來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我在挖掘的時候,為了工作得更加輕松,總是讓盧切避開網狀的植物根系,因此我只挖掘了沒有植被的地方,有意避開了綠橡樹叢。當時沒想到,在這些富含腐殖土的灌木叢中就能找到我需要的東西。那些枯老的樹干旁遍布落葉朽木,在那里我會遇到我期盼已久的幼蟲。關于它們的生活情況,我將在下文給讀者一一道來。
我最初的搜尋也就僅限于此。我承認,伊薩爾森林為我提供的資料比我預想的要少。我遠離居所,旅途勞頓,再加上熱浪襲人和不能準確地找到挖掘點,問題得不到解決不說,這些因素還極大地打擊了我的信心。做這樣的研究,必須有充裕的時間;在家中做研究的話,還必須住在鄉下。環境找對了,環境熟悉了,問題就會變得簡單多了。
23 年過去了,今天的我居住在塞里昂的村莊中,成了一個邊筆耕邊農墾的農民。1880 年 8 月 14 日,院子的一個角落里堆著一堆草地里的泥土和樹葉,我準備將它移走。在本能的驅使下,愛犬布爾就會從土堆躥上墻頂,因為空氣里散發的氣味告訴它,它該去會情人了。每次偷歡回來,我都會看到它耷拉著撕裂的耳朵,樣子十分狼狽。但只要吃飽喝足,它就會忘記舊痛,再一次從土堆躥到墻頂上。為了避免風流事給它造成無謂的傷害,我決定把那個被它一直當做梯子的土堆移走。
法維埃正用鏟子往獨輪車里鏟著土,他突然叫了起來:“大發現,先生,大發現!快來看啊。”我跑了過去,果然是個大發現,我欣喜若狂。多年前伊薩爾森林里的一段經歷一下子涌現在眼前。只見新翻的土里冒出許多只雌性復背土蜂,它們正慌亂地干著活兒。7 月正是蟲繭孵化的季節,蟲繭數不勝數,每一只都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我看到,土里面還聚著一些金龜子,幼蟲、蛹、成蟲應有盡有,連鞘翅目里最大的葡萄根蛀犀金龜也在其中。一些剛剛得以見天日的金龜子,第一次展開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另一些金龜子,它們還蜷縮在土殼里,大小和火雞蛋差不多。最常見的是那些強壯的、挺著肚子弓著背的金龜子的幼蟲。我還發現了一種鼻子上長角的金龜子,它叫蠅子草屬金龜,在同類中顯得較小;里面還有經常肆虐萵苣的顯刻禾犀金龜。
然而,金匠花金龜還是占多數,并且大部分蜷縮在卵狀的蛹室里,用土或者土里的糞便建筑外殼。金匠花金龜有三種:巨耳金龜、長吻峽蝶金龜和花金龜。其中以巨耳金龜居多。花金龜的幼蟲非常容易辨別,因為它們爬行時,是將背貼在地上,爪子都伸向空中,身手也極其敏捷。這種蟲子有 100 來只,從剛剛出世的小蟲到能造蛹室的幼蟲,各個年齡段的幼蟲都有。
現在,那張枯皮給我帶來的困惑得以解決了。如果我把土蜂蟲繭上粘著的幼蟲皮與金匠花金龜的幼蟲作一番比較的話,當然,與這些幼蟲作蛹后蛻去的皮比較就更清楚了,可以看到兩者完全一樣。顯而易見,復背土蜂給它的每只卵都會喂上一只金匠花金龜的幼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伊薩爾森林中艱苦搜尋都沒有解開的謎,今天卻在我的家門口真相大白了,困擾在我心中的難題就這么輕松解決了,這不僅讓我有信心,而且還毫無阻礙地將問題深究一下。村莊是那么的可愛,只要我認為時節合適,我的眼前就時時都有我要的東西。我雖然隱遁在這個窮鄉僻壤中,卻得到了這么好的啟發,我又可以和我親愛的昆蟲們生活在一起了,它們奇妙的生活足夠我寫上好幾章的文字!
意大利人帕瑟里尼觀察發現,在從暖房丟棄出來的皮革渣里,花園土蜂用葡萄蛀犀金龜喂養它的幼蟲。在我的院子里那堆滿枯葉的土堆上,繁殖著大量的金龜子,我希望有一天會引來大花園土蜂到這里安家。但遺憾的是,這種蟲子在我們這個地方十分罕見,這也許是我的愿望至今都沒能實現的唯一原因。
我剛剛證實復背土蜂幼時的食物是金花匠金龜的幼蟲,主要是金色金龜、長吻峽蝶金龜和花金龜。這三種金龜子共同生活在剛才挖出來的土堆里,它們幼蟲的區別微乎其微,以致很難辨別,即使我十分細心地觀察,也不能保證一定分得清。可以相信,土蜂在這方面并沒有挑肥揀瘦,它對這三種金龜子的幼蟲是一樣地利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許,同這三種金龜子一樣是腐爛植物宿主的小蟲子,甚至還會遭受它的進攻。因此,我把金花匠金龜這一類看做是復背土蜂的獵物。
在阿維尼翁附近,細毛鰓角金龜是斷土蜂的獵物。我在塞里昂附近的一塊只長有纖細禾本科植物的沙地里,看到晨害鰓角金龜在這兒卻成了替死鬼,它取代細毛鰓角金龜成了土蜂的食物。
毫無疑問,蛀犀金龜、金匠花金龜和鰓角金龜的幼蟲是土蜂的獵食對象。而這三種鞘翅目昆蟲無一不是金龜子,這種驚人的一致性是我們今后將要探討的主要問題。
當下要做的事,是用獨輪車把土堆拖走。這本是法維埃的活兒,但為了我的研究計劃,我要悉心照料好它們,于是,我只好親自干這些活兒了。我將這些慌張的小家伙們收進瓶里,等到土堆移到別處后,我再將它們重新放到土堆里。在土堆里,我連一個土蜂卵和一個幼蟲都沒有發現,因為 9 月才是它們產卵的最佳時節。可是,很多土蜂在這次被動的遷徙中會免不了傷筋動骨,從我手中溜掉的土蜂也許再也找不到安居的處所了。土堆被我翻動得亂七八糟,我突然覺得最好的方法是今年放著土堆不動,明年再重新開始研究,這樣,蜂群才會有時間繁衍,同時也算是對飛走的和受到傷害的土蜂的一種補償。不應該硬讓它們搬遷,因為越急于求成就越容易前功盡棄。于是,我按捺住性子,放棄了搬遷的行動,決定再等上一年。秋風吹落了樹葉,我將滿院的落葉和雜草都堆在土堆上,增加了土堆的厚度,以便擁有一個資源更為豐富的開采場。
第二年 8 月一到,我每天都會察看那小山似的土堆。在下午兩點鐘,陽光照射到土堆上。雄土蜂在附近刺芹的頭狀花上飽餐了一頓后勁頭十足,成群地涌了過來。它們繞著小土堆,來來回回地不停飛舞。
如果有只雌蜂破土而出,雄蜂就會撲上前去。在眾多的求婚者之間,通常都會經過一番爭斗,決出勝負后,勝者便攜著新人雙雙飛出院子的高墻。這是我在伊薩爾森林見過的那一幕的重現。8 月一過,我們很難再看到雄蜂了,雌蜂也從此不再露面,它在地下辛勞地建立著家庭。
9 月 2 日,我兒子埃米爾的挖掘,給我的研究帶來了決定性的意義。他翻著地,我在一旁觀察著翻出的土塊。有收獲了!結果完全和我所預料的一樣,這讓我感到欣喜!在翻開的土塊間,有無數金匠花金龜幼蟲,肚子上都貼著土蜂幼蟲,它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些土蜂的小幼蟲把頭伸進獵物的肚子中,有的已經把金龜幼蟲吃得只剩一張干枯的皮了,有的正用紅得像血似的紅絲織繭,還有的都快完成織繭工作了。在這兒,各個階段的幼蟲應有盡有。我用一塊小白石頭記下9 月 2 日這一天,它最終將一個縈繞在我心頭 25 年的謎解開了。
我在一個淺淺的、大開口的瓶子底上鋪了一層精心篩過的土,然后將獵物像寶貝一樣放在瓶里。瓶底的沙土十分柔軟,和它們原來的家沒什么兩樣,我還用手指輕輕捏出一些凹槽,給它們當做窩,每個窩都只盛放一只我的研究對象。瓶子口上蓋了一塊玻璃,這樣,我既能防止它們不辭而別,還能便于觀察,也不必擔心驚擾它們。萬事俱備,我可以開始寫實驗報告了。
我發現,金匠花金龜的幼蟲沒有特別的窩,也沒有建造過任何東西,只是隨意地分布在土里,像沒有被膜翅目昆蟲捕獲的那些幼蟲一樣,浸埋在腐殖土里。伊薩爾森林里的發現告訴我,土蜂不會為它的家人建造居所,因為它根本沒有建造居室的手藝。它的后代都是隨遇而安的,雌蜂不會為后代建造巢穴。但它的狩獵蜂要準備一個居所儲存食糧就可以了,有時會從很遠的地方搬運糧食過來。土蜂只知道挖它的腐殖土層,如果遇上一只金匠花金龜的幼蟲,它就將這獵物刺得不能動彈,然后在被麻醉的蟲子的腹部產卵。就這樣,雌蜂把心思都用在搜尋新的獵物上了,而不關心剛剛產下的卵。不必大費周折地搬運,也不必勞心費力地筑巢,只要捉到花金龜并將它刺得不能動彈,土蜂的幼蟲就可以孵化,直至破殼、生長、織繭。花金龜幼蟲的肚子就是它要的居所,它們的家就這樣簡化到了一種最簡單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