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充滿艱險的進食
- 昆蟲記:石蜂的苦難(第3卷)
- (法)法布爾
- 9153字
- 2013-09-06 13:12:24
從 外 形上看, 土 蜂 的卵沒有任 何特別 之處, 呈圓柱 形, 白色,長約 4 毫米,寬約 1 毫米,前端固定在花金龜幼蟲腹部的中線位置,這個位置離腿部較遠,腹中的食物透過皮膚在這兒形成一個褐色的斑塊。
我有幸看到了孵化的情景。小土蜂還沒有完全蛻下薄皮,就將頭固定在卵貼過的那個點,從那里開始啃咬金龜子的肚皮。這是一個多么激動人心的場面啊!雖然剛剛孵化出來的生命是那么弱小,但它還是一下一下地從臥倒在地的獵物的腹部鉆進去。剛剛長出的新齒艱難地啃咬著金龜子的肚皮,這樣的累活兒要干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獵物的皮膚總算松動了,我發現,新生兒將頭探進金龜子肚皮上的那道圓圓的、流著血的傷口里。
小土蜂和卵的大小差不多。但是,金匠花金龜幼蟲平均長達 30 毫米,寬 9 毫米,體積是剛剛孵化出來的小蟲子的六七百倍。獵物的臀部和嘴還在顫動著,這令小土蜂們望而生畏。但雌蜂的螫針已經將獵物徹底麻醉,孱弱的小土蜂就像吮吸乳汁一樣,毫無顧忌地享受這個龐然大物肚中的佳肴。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土蜂的頭在金匠花金龜的肚子里越鉆越深。
為了能穿透表皮進入到狹窄的洞里,它身體的前端變得越來越細長,就像一根絲似的。于是,小土蜂的形狀變得很奇特。它身體的后半部分則一直留在獵物體外,大小和普通挖掘類膜翅目昆蟲的幼蟲差不多;但它的前半部分進入獵物體內后,就會一下子變得細長,就這樣一直保持到吐絲織繭的那一刻。獵物皮膚里狹窄的洞成了小土蜂身體前端的模具,使小土蜂一直保持著纖細的模型。環境能改變人,同樣也能改變昆蟲。如果挖掘者的幼蟲長年累月地進行類似的挖掘,那么它們的形狀多多少少都會和所挖洞穴的形狀相似。朗格多克飛蝗泥蜂和距螽、毛刺砂泥蜂和它的灰毛蟲就是典型的例子。如果食物變成碎片狀或者更小些,那么這種昆蟲的身體就不會被分成完全不同的兩截。從一塊食物吃到另一塊食物并在中間稍作停頓的進食方式,能使幼蟲保持正常的形態。
從小土蜂噬咬獵物的第一口開始,直到獵物被吃光,小土蜂都一直將頭埋在獵物體內,既不抬頭也不把脖子伸出來。它這樣牢牢地守住一個點不放的行為,引起了我的好奇,為什么這樣呢?有必要這樣嗎?我想看看這種特殊的進食方式有何奧妙。金匠花金龜的幼蟲是一個堅固的大整塊,這么一個大塊應當直到最后都保持著新鮮,這樣小土蜂吃起來才更有營養。因此,小土蜂進食時要保持謹慎,始終都在雌蜂為它選擇的獵物前腹的那一點上,因為它要鉆進去的那個洞也正是卵固定的那個點。隨著小土蜂的脖子越伸越長,要吃掉的內臟也越來越多,但這一切都要有條不紊,首先吃掉的是那些不致命的內臟,然后是吃那些即便是吃掉了也還能使金龜子尚存一絲氣息的內臟,最后才吃掉能讓金龜子致命的內臟,最后,尸體很快腐爛了。
小土蜂只要咬幾下,獵物的傷口就會涌出血來,這是一種能被大量吸收并易于消化的液體,小土蜂就像在吮吸乳汁一樣吮吸著這些血。
對于小土蜂而言,金匠花金龜的傷口就是它的乳頭。這樣的傷痕是不會讓金匠花金龜立即死去的,它至少還能活上一段時間。先是吃掉外面的肉,下一步就開始吞噬包體內的內臟器官。金匠花金龜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下經受著這樣殘忍的折磨。肌肉、器官一點一點地被吞噬,神經中樞和氣管網絡被咬斷……金匠花金龜的生命在這一點一點的折磨中隕落,直到最后成為一張空皮囊。開始時,除了肚子中央的那個開口之外,金匠花金龜仍然保持著完整的形態,不久,這張皮開始腐爛。
土蜂懂得這樣有條不紊的進食,所以食物直到吃到最后一刻還保持著新鮮。現在,吃得肥肥胖胖的小土蜂,精神抖擻地從皮囊里抽出它的長頸開始織繭。在繭中,它才能完成它的成長。
對于小土蜂有條不紊的進食順序是怎樣的,也許我無法描述得十分準確,因為在獵物身體里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得而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進食方式的高明之處,就是從次要器官吃到主要器官,利用生命力量來使余下的食物保持新 鮮。這種直接觀察只能印證部分推斷,要想得到最完整的結果,還需要單獨研究被吞噬的金龜子。
金龜幼蟲開始是胖胖的、圓乎乎的,隨著小土蜂的吞噬,這個原本豐滿的家伙逐漸變得松軟起皺,短短幾天內就會變成一塊肉條,最后成為一張干皮囊。但無論是被吃成肉條還是被吞噬成一張干皮囊,它居然始終能保持著像沒有被碰過的蟲子那么新鮮。雖然小土蜂不停地吞噬它,但金龜幼蟲依然活著,只要小土蜂不完成最后幾個攻擊動作,它都能活著接受這種慘無人道的折磨。金龜幼蟲的生命是如此的頑強,難道不正說明,維持生命最基本的器官是最后被吞噬的,順序是從不重要的器官到不可或缺的器官嗎?
如果金匠花金龜幼蟲一開始就受到致命的打擊,會有什么后果呢?我們想看看!試驗很簡單。我取來一根退了火并磨平了的縫衣針,重新淬火后再磨尖,就成了最精致的解剖刀。我用這個工具將金龜幼蟲劃開一道切口,并從切口處拔出一個神經塊,以此研究它那令人稱奇的結構。
隨后,我發現我做了件錯事。可以肯定,傷口并無大礙,但蟲子卻因此而很快死去了,變成了一具名副其實的尸體。我把它放到一層新鮮的土層上面,再用一個玻璃罩蓋上,完全將它安置在像其他花金龜幼蟲被土蜂食用時的環境里。一天一天過去,它雖然沒有改變形狀,但卻變成了一種令人惡心的褐色,還流出一種讓人作嘔的液體。可就在同一層土床上,同樣的玻璃罩下面,同樣的溫濕環境下,被土蜂吃了 3/4 的幼蟲還保持著鮮嫩的模樣。
僅僅被 我 用針 尖一戳, 金匠花 金 龜幼蟲 就能 迅 速 死亡和 快 速腐爛。 與 被 土 蜂 獵 食后的結 果 相比, 這兩 種 迥 然不同的結 果, 完全是因為所傷及的器官的重要程度不同造成的。我毀掉的是神經中樞,于是我無可挽回地殺死了金龜幼蟲,第二天它就成了一具腐尸;而小土 蜂 先 只是吞 噬 血、 脂肪 和肉, 這 樣 就 不會馬上 殺死它 的 食物, 所 以食 物直 到最 后 還 是 新 鮮的。 如 果 土 蜂 和 我一樣, 一 開始進食的時候面對的 就 是一具 真正的尸體,24 小時以后它 就會因腐爛而死。的確,雌蜂為了讓獵物不能動彈,把毒針插進了它的神經中樞。但它的做法和我的迥然不同,打個比方,雌蜂就像一個注射麻 醉 劑 的外科 醫 生, 我卻 像 屠 夫。 一 個是 麻 醉 神經中樞, 一 個是破 壞、 切 割、 拉 扯神經中樞。 毒 針戳 過 的 神經中樞依 然 完 好, 毒液讓蟲子的肌肉再也無法運動。我不知道這是否能說明,它們在麻木狀態中機體還能保持正常運轉,就像火焰熄滅了,但燈芯還留有一份熾熱一樣。我這個 粗暴的家伙,不僅僅吹滅了燈,還拔 掉了燈芯,徹底摧毀了一個生命,就像小土蜂動用嘴巴在金龜幼蟲的神經元里隨意噬咬一樣。
事實證明,土蜂和其他侵犯者一樣,在以龐然大物為食時,能使獵物在最后一息仍保存著生命的痕跡,這是一種特殊的進食技藝。如果獵物身材矮小,也就不必如此謹慎了。例如,泥蜂捉住雙翅目昆蟲,是從背、肚子、頭還是從胸部開始吃,都是無關緊要的。幼蟲可以隨意找到下嘴的點,還會丟開這一點去嚼第二處,吃吃這兒咬咬那兒,并隨意地吃下去。它這樣反復選擇品嘗,好像是要找到最舒服的地方下嘴。這樣可害慘了雙翅目昆蟲,它們會四處被咬,遍體鱗傷,最后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如果沒有一次吃完,剩下的食物就會很快爛掉。假如土蜂也是這樣毫無秩序地進食,那么原本可以享受半個月的新鮮食物,就會一下子死去,變成一堆腐臭的垃圾。
這種經過精心設計的進食技術做起來并不容易,至少,只要幼蟲從它的小徑里回頭,它就不會再知道怎樣正確地吞噬食物,這一點從實驗中可以得到證明。我要聲明的是,我的那個在 24 小時之后就開始腐爛的實驗對象只是一個特例,目的只是為了能清楚地說明問題。小土蜂是不會也不可能到這一步的,但這仍然可以讓我懷疑的是, 它們進食時最初的下嘴點不同, 結果也會不一樣;在獵物內臟 里的鉆探一定要有固有的秩序,如果不按照這個固有的秩序,也許能成功進食,也許不能。對于這些微妙的問題,我認為是沒人能夠回答的。在科學的盲區,事實勝于雄辯,或許該讓蟲子來說說話。
我們不妨試試看。
一只發育到 1/3 或者 1/4 的土蜂幼蟲,很不幸地成了這一試驗的對象。為了盡量避免弄疼它,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它的長頸從獵物的腹腔里取出來。我耐著性子,用一把毛頭刷反復摩擦,才將它弄出來。
我將金匠花金龜的幼蟲翻了個身,讓它背部朝上,躺在腐殖土層上一個被手指壓成的槽里,最后在它的背部放上了小土蜂。小土蜂現在處于和剛才一樣的條件里,不同的是,位于它嘴巴下面的是獵物的背而不是肚子。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它看。只見小土蜂用它的頭在這兒湊湊,那兒碰碰,不停地戳著金匠花金龜,但總是找不到一個滿意的地方下嘴,它就這樣浪費掉了一天的時間,卻只顯得有些躁動不安而已。我在想,它肯定會在饑餓難耐的時候進食。但是,我錯了。
第二天,我發現它變得更加焦急,雖然一直在摸索著,但仍然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我又試了半天,但還是沒有任何結果。對這個在安靜時就吃個不停的家伙來說,節食一天后它應該胃口大開才對。可是,極度的饑餓感并不能讓小土蜂隨便找個地方吃起來。是牙齒的問題嗎?肯定不是,因為金匠花金龜幼蟲背上的肉和肚子上的一樣軟。另外,只要它從卵里孵化出來,它就會有足夠的力氣穿透金龜幼蟲的皮膚,何況今非昔比,它如今已經變得這么強壯了。因此,不是力量不足,過于固執才是它拒絕隨便從某個地方開始進食的原因。誰知道呢?或許從背上開始咬會傷害背上的血管,從而損傷金匠花金龜幼蟲的心臟。我試圖讓土蜂進攻獵物背部的試驗徹底失敗了。難道小蟲子能意識到,如果胡亂在食糧的背部鉆一個孔,就會導致其腐爛,從而給自己帶來危險嗎?這種想法當然是推測,它們的拒絕只是一種天性使然,是在一種指令下進行的,而它天生就要服從這一命令。
如果我繼續讓土蜂幼蟲待在它的獵物的背上,它一定會餓死的。
于是我讓一切恢復正常,重新將金匠花金龜幼蟲的肚子朝上,讓小土蜂重新趴在獵物的肚皮上。這個帶有慈善性質的試驗,本可以用先前做過實驗的那些土蜂來做,但為了防止因突然改變的實驗會造成的意外,我決定另選土蜂,于是,我從我的儲存里又拿出一些土蜂來。又一只土蜂被打擾了,我故技重施,將它的頭從金匠花金龜幼蟲的內臟里抽出,不同的是,這次是將它對著金龜幼蟲的腹部。小土蜂驚恐不安地摸索著、猶豫著、尋找著,卻不把頭插進任何一個地方,盡管現在所面對的是金匠花金龜幼蟲的腹部。它在背上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猶豫。誰知道呢?我要啰唆的是,也許在花金龜幼蟲的腹部也會有神經元被傷著,這可能比背上的血管還要致命。經驗不足的土蜂是不會隨意將它的頭插進花金龜幼蟲的腹部的,否則它的生命就會因為隨便咬了一口而毀于一旦。如果它咬到了我用針做解剖刀戳過的那個點的話,那么它的食物很快就會成為一具腐尸。除了固定蟲卵的那一點,在其他地方所進行的試驗又失敗了。
毫無疑問,雌蜂選擇這一點,是對它們幼蟲成長最有利的一點;可是,我不知道這種選擇的根據是什么。雌蜂固定了卵的位置,于是要鉆入金龜幼蟲的腹部的位置也 就確定了,可謂是一舉兩得。小土蜂要 咬的 就 是 這個 地方, 并且只能是 這兒, 而不能是別的地方。
它幾次三番地拒絕咬噬金匠花金龜幼蟲的其他部位,甚至即使餓死也在所不惜,這向我們充分展示了它這種受本能控制的行為規則是多么嚴謹。
只要時間足夠,摸索在獵物腹部的雌蜂幼蟲,遲早會發現不遠處的那個大傷口,我如果沒有了等待的耐心,我就用刷子尖引導它的頭靠近那個傷口,于是小土蜂就會發現它曾經鉆過的開口,便伸長頸子,一點一點探進金匠花金龜幼蟲的腹中,直到一切恢復到起初的那種狀態。然而,此后的飼養并不是一帆風順。大多數幼蟲因此會生長得很好,長大了并且織出繭來,而有些金匠花金龜幼蟲會很快變成褐色并且腐爛掉,同時,土蜂也變成褐色,像腐爛的東西那樣腫脹起來,隨后一動不動。它視死如歸,從不嘗試從血膿中抽身。它就地死去,是被那變質的獵物毒死的。
食物突然腐爛后,土蜂也隨之送了命,這其中藏有什么玄機呢?我只能有一種解釋。小土蜂被我從金龜子幼蟲的腹中拉出來,肯定受到了驚擾,當它再回到我將它拽出來的傷口旁,就找不到它幾分鐘前要開采的礦脈了,只得在蟲子內臟里胡亂地噬咬,這讓它斷送了最后一線生機。它被豐盛的食物毒死,如果它完全遵循進食規則,它一定會長得胖胖的。
我還想看看另一種由于在進食時被打擾而造成的死亡后果。這一次是獵物本身攪亂了小蟲子的行動。雌蜂為小土蜂準備好的金匠花金龜幼蟲是被深度麻痹的。它一動不動,這種平靜讓我感到驚訝,這也構成了這段故事的亮點之一。但我們下結論還為之過早。現在,我用一只相同的幼蟲代替它,但這只蟲子沒有被麻痹過。為了防止這個替代品翻身時會把小蟲子壓死,我必須讓大蟲子不動,保持著將它從土層里取出時的模樣。我還要提防它的腿和上顎,只要它們稍微碰一下小土蜂,就會使后者立即命歸黃泉。我用一根非常細的金屬線,將大蟲子肚皮朝天地固定在一塊軟木板上。我知道,小土蜂自己是開不了大蟲子的肚皮的,為了給小土蜂提供一個現成的小口子,我在大蟲子的皮膚上,也就是在土蜂固定它的卵的位置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于是,小蟲子被放在金匠花金龜幼蟲的肚子上,頭貼著帶血的傷口。它們整個兒被放在一個玻璃瓶里,下面還鋪著一層腐殖土。
金匠花金龜的幼蟲像被綁在懸崖上的普羅米修斯一樣無法動彈,既不能扭動臀部,也不能用腿和上顎撲抓。它毫無抵抗能力地將身體呈現在要吞噬它內臟的小鷹隼面前。出于本能,小土蜂沒有經過太多的猶豫,就鉆進了我用刀剖開的傷口里開始進食,這道傷口對它而言就是我使它離開的那個傷口。最后,它將頸部伸進獵物的肚子里,過了兩天,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但后來,我看到金匠花金龜僵硬了,土蜂也被腐爛獵物的肉毒胺毒死了。我看見它先變成褐色,然后就地死去,身體的一半還留在有毒的尸體中。
實驗的結局是很容易解釋的。為了使小土蜂能毫無危險、安安靜靜地進食,我將這只生龍活虎的金匠花金龜幼蟲捆綁起來,使它無法進行外部運動。但是,我不能控制它內部的運動,這種帶有強迫的靜止和土蜂的咬噬,會刺激它的內臟和肌肉不斷顫動。因為大蟲子的感官依舊存在,疼痛會引起它本能的痙攣反應。小蟲子每咬一口, 它那無法運動的肌肉都會抽搐一下, 受到干擾的小蟲子就會胡亂地嚼著,最終這樣殺死了那只僅僅切了一刀的大蟲子。但如果獵物被毒針刺到了,那么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既沒有外在的掙扎,同樣也沒有內部的顫動,因為小蟲子用上顎咬的時候,獵物已經沒有感覺了。無人驚擾的小土蜂每口都不會有偏差,那種聰明的進食方法也得到了正確的運用。
這些結果讓我覺得異常有趣,以至啟發我在研究中想出了更新穎的招數。以前的研究結果告訴我,挖掘蟲對于獵物的特性并不很在意,因為雌蜂總是用同一種方式給它們喂食,我甚至拿來許多種與正常獵物差異很大的食物喂它們。我在后面將再次提及這些內容,希望從中能得出一些規律。讓我們沿著這種思維,看看土蜂在食用非它本來的食物時會是什么后果。
院子里的土堆猶如一個采之不竭的礦藏,我在里面找出差不多已發育到了成蟲的 1/3 的兩只葡萄根蛀犀金龜的幼蟲,這樣的大小與金匠花金龜的幼蟲不差上下,和土蜂的體積相比也不會相差太多。其中一只神經中樞被我注射了氨氣而呈麻醉狀態,并在它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切開了一道小口子,然后就把土蜂放在上面。帶血的小口子對土蜂很有誘惑力,可以誘它進入。于是,它毫不猶豫地將半個身子扎進了獵物豐滿的腹腔內,食物好像很合它的口味。這一次一切都很順利。難道是后天的飼養成功了?不,完全不是這樣。到了第三天,蛀犀金龜開始腐爛,土蜂也死了。問題變得很復雜了,這次的失敗應該歸咎于誰呢?是我還是蟲子?是因為我魯莽地注射了氨氣,還是因為蟲子對一個與往常不同的食物的吃法不夠了解,過早地開始進食一塊還不該吃的地方?
我帶著這些疑惑又從頭開始研究。這一次我不干預試驗,這就可以避免因粗心而導致失敗。和先前做過的那個金匠花金龜的實驗一樣,我把蛀犀金龜的幼蟲也固定在軟木板上。我像平常一樣在獵物的肚子上開了一道口子,用這道帶血的口子來引誘小蟲子,方便它進入。但結果仍然是失敗的。在很短的時間里,蛀犀金龜就變成了一具腐臭的尸體,小土蜂也毒死在它的身上。失敗像是注定的,這些獵物除了是小土蜂不熟悉的以外,還是沒有被麻醉過的。
再從頭來吧,這一次是一只被麻醉過的獵物,但手術并不是我做的,而是一位十分有經驗的麻醉師做的,肯定不會出現任何意外。因為就在前一天,在一個沙土坡底隱蔽的地方,我發現了 3 窩朗格多克飛蝗泥蜂的幼蟲,每只蜂巢都有距螽,還有剛剛產下的卵。距螽就是我找的獵物,它肥胖豐滿,而且大小對土蜂也適宜,此外,更重要的是,它是被超級麻醉大師按照技藝標準麻醉過的。我希望自己好運,能夠如愿以償。
和往常一樣,我把 3 只距螽放在一個瓶子里,并且鋪上一層土,我取走飛蝗泥蜂的卵,在它們每個獵物的腹部都輕輕切開一道口子,然后在上面各放一只小土蜂,這樣的試驗我已是輕車熟路。一直過了三四天,小土蜂們不停地并且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地享用著這個對它們來說十分新鮮的獵物。我從其消化道的變化可以看出進食是按規律進行的,這與它們食用金匠花金龜幼蟲沒多大區別。食譜上出現了大變化,食欲卻沒有任何損壞。但是,好景不長,到了第四天,3 只距螽陸續變干枯了,土蜂也漸漸死去。
這樣的結局很有說服力。飛蝗泥蜂孵出來的幼蟲就會以距螽為食,這樣的試驗就算做 100 次,出現的也會是一幕幕讓我不可思議的場景。
一只昆蟲在將近兩個星期里會一塊一塊地被吞噬、被掏空,然后消瘦、衰弱下來,最終干枯死去,但到最后關頭還一直保持著具有生命力的新鮮。如今,土蜂的幼蟲代替了與它差不多大小的飛蝗泥蜂的幼蟲,菜還是那道菜,但客卻不是原來的客,原本新鮮衛生的食物很快就會變質。在飛蝗泥蜂嘴下能長久保持潔凈的食物,到了土蜂的嘴里就變成了有毒的膿血。
也許獵物直到最后還保持新鮮的原因是這樣的:膜翅目昆蟲在使獵物麻醉的那一針毒液中含有某種特殊的防腐性能。那 3 只距螽已經被飛蝗泥蜂麻醉了,但既然它們能在飛蝗泥蜂幼蟲的上額下保持新鮮,為什么到了土蜂幼蟲的嘴下很快就腐爛了呢?所以防腐的假設顯然不成立,按照常理,在飛蝗泥蜂幼蟲嘴下能保持新鮮的防腐液,不該到土蜂幼蟲嘴下就不起作用了,防腐液的特性是不會隨著進食者牙齒的不同而有所改變的。
聰明的讀者們,你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嗎?為什么在飛蝗泥蜂幼蟲嘴下能保持長久新鮮的距螽到了土蜂幼蟲嘴里就很快腐爛了呢?我只能找出一個原因,我認為除此之外,恐怕不會再有其他原因了。
這兩種幼蟲的進食方式都是由獵物決定的。飛蝗泥蜂的幼蟲在食用距螽的時候,它運用的是進食距螽的藝術,知道怎樣食用距螽才能讓它保持長久的新鮮。在它吃花金龜的時候,原有的進食技巧就不管用了,生理上的差異讓它失去能保鮮的進食技術,于是,它面前的食物很快成為一堆臭肉。同樣的道理,土蜂的幼蟲只知道如何進食花金龜,對進食距螽的藝術卻一無所知,盡管它也喜歡吃距螽,但它的大嘴不知道如何吞噬這道大餐,因此只要進入獵物的體內,它就會隨意噬咬,以致很快殺死了距螽。秘密就在這兒!
關于這個問題,我還會在下面重新做一些敘述。我發現,用飛蝗泥蜂麻痹過的距螽來喂食土蜂,盡管吃的東西不同,但只要食物還保持新鮮,土蜂就能保持很好的狀態。只是當距螽干枯的時候,它們也會顯現出病態;等獵物腐爛的時候,它們也會隨之死亡。它們死亡的原因不是因為吃了不同的菜肴,而是動物在腐爛時產生了可怕的毒物肉毒胺,它們就是被它毒死的。因此,盡管我的 3 個實驗都以失敗告終,但卻讓我堅信一點:如果距螽沒有腐爛,這種異化飼養就會取得完全的成功。也就是說,如果土蜂像飛蝗泥蜂那樣懂得進食距螽的技巧,它就能夠以距螽為食。這是多么微妙而危險的飲食技藝啊,這些食肉的小蟲子,一個整塊的食物,它們要吃上半個月,但還要保證到最后一刻才殺死它!那些令人仰視的生理學,它可以準確無誤地描繪出這種連續進食的方法嗎?小小的蟲子是怎么學會了我們都無法知曉的東西的?
按照達爾文的理論,這種天生即有的習慣來自于本能。
在對這個觀點下定論之前,不妨先弄一只膜翅目昆蟲來,它的第一代不具備那種能夠避免食物腐爛的進食技藝,現在讓我們用一只金匠花金龜或者其他能保存很長時間的大獵物來喂養它的下一代吧。沒有習慣,更沒有遺傳,它的幼蟲隨意 地咬著食物。它是一只不會珍惜食物的餓 ,它冒著風險在獵物身上胡亂撕咬,而我們剛才也看 到了不經控制的嘴巴 在亂咬 之后帶 來的致命后果。 它 死了,我剛剛用最準確的方式得到了證明。它死了,是被它殺死了的或者腐爛了的獵物毒死的。
為了順利地成長,對于膜翅目昆蟲來說,就算是新手,也必須知道挖掘大蟲子內臟時的禁忌和許可,盡管那是個難解的秘密,但它必須完全領會,不能只知道個大概,因為只要亂吃一口,它就會走向死亡。我實驗中的土蜂是個進食大體獵物的行家,它們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從事著切割的技藝。然而,當我想用被飛蝗泥蜂麻醉過的距螽喂養它們的時候,卻都一個個死于腐爛的食糧。它們在進攻金匠花金龜方面受過嚴格的訓練,但面對新的獵物時,卻完全不知如何下口才能有節制地進食。
它們所掌握的進食技藝還不夠全面,它們只知道該吃新鮮的肉,但不知道辨別食物有沒有毒。我們可以追溯到源頭,幼蟲第一次咬一個豐滿的獵物時是什么樣的呢?不懂進食的技藝就會死去,這是必然的,除非有人認為古代的幼蟲能吃那些可怕的肉毒胺而不死,但如今,這些肉毒胺卻能使它們的后代很快斃命。
大概沒有幾個人會相信昔日的食物如今卻變成了毒藥。如果說古代幼蟲吃的食物是新鮮的而不是腐爛的肉,這樣人們也更不能相信,一個偶然的機會能避開陷阱,在食物身上進食取得成功;對于這樣復雜的進食技藝,偶然成功幾乎是不可能有的。所以,從有幼蟲的那一天起,進食就應當有嚴格的方法,它符合所吃食物生理機制的嚴格要求,膜翅目昆蟲才得以繁衍至今;如果進食沒有確定的規則,膜翅目昆蟲就不會繁衍至今。第一種情況,是天生的本能起了作用,第二種情況則符合后天習慣的道理。
的確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我們假設它一開始就是一種奇特的生物,那么我們就要接受它的后代也是奇特的。有因就有果!小雪球慢慢地滾成了一個大雪堆,這必須做到起點不能為零。要想得到一個雪堆就必須先有雪球,無論那個雪球有多小。然而,對于后天的習慣,我推斷出了各種可能性,可是得到的每個答案都站不住腳。如果昆蟲完全不清楚它該怎么做,僅僅靠后天摸索的話,它就會死去,這是毫無疑問的。沒有最初的雪球,雪堆也堆不成。如果它后天什么都不用學,對該知道的一切都本能地了如指掌,那它就會很興旺地繁衍下去,子孫滿堂。這就是天生的本能,本能就是那種不用學也不會忘的東西,是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改變的。
我向來不會提出那些空洞的理論,把事情弄明白就行了。我不會大而化之地論證,或者再配上一些模棱兩可的假設。我只通過觀察和實驗讓事實說話。這些事實,我們都了然于胸了。本能究竟是天生的能力還是后天的積習,現在我們自己能斷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