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電影記憶與國家形象建構
- 李娟
- 4163字
- 2019-02-19 10:11:50
第四節 現代都市的描繪
“‘現代性’作為心性及其結構概念,是關于現代人自身的屬性”,“現代人在對象中所辨識出的‘現代性’,歸根到底并非自然客體的固有屬性”,“而是人自身現代性心性結構的對象化”,“是基于我們主體一方理性、秩序、快節奏等‘現代性’文化心理習性模式(結構)所產生的審美共鳴”。都市生活題材的國產電影是都市現代化的產物,也是現代化都市的文化載體,都市生活題材的電影可以說是現代性的衍生品,包含了都市人群對于生存與生產空間的理解,包含了都市人群對于現代文明的深刻理解。都市生活題材的電影,伴隨著都市化進程而逐漸演化為一種象征符號,成為體現都市區域生活的文化載體與形象載體。《美麗的家》是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的續篇,講述了生活在北京城的小人物的酸甜苦辣生活,普通市民一家的日常生活得到了真實、生動、細膩的表現,同時也展示了都市中普通市民的現實生活環境,電影非常寫實地描繪了現代都市中小市民的喜怒哀樂與幸福辛酸。都市景觀的概念中隱含著人與自然關系的變遷,都市文化與都市空間在某種程度上作為一種文化理想與公共精神,深深參與了都市民眾的生活經驗。《美麗的家》將目光聚焦于普通人瑣碎而困窘的日常生活,以冷靜的思考描摹了都市底層在生存困境中對幸福的追尋,流露出深刻的人道主義情懷及對現實生活的關懷,包括對都市底層人群的精神狀態進行了批判式的書寫。
電影作為藝術品總是在追求空間自身所具有的多重意義,包括其審美意義。《飛越老人院》將視角集中在一所老人院,借助“飛奔的公車”營造了老年人群像及老人們“在路上”的浪漫與歡笑,在特殊空間中展示了“老人”們的智慧與激情,以及對于病痛與死亡的超越。按照主體間性理論,“我”往往是通過與“他者”視域交融過程而實現的,電影豐富而深刻的情感表述得益于這種多重視角下交融的運用,如老人“看”老人、老人“看”子女、子女“看”老人、子女“看”子女等之間的鏡像關系,在“看”與“被看”中展現人類之間復雜的親情。電影利用感知、想象與聯想等多種心理功能表達審美心理,電影提供“鏡像”中的“看”與“被看”滿足了觀眾感知想象與審美感悟等層面的心理需求,以及人物之間的復雜情感,老人與子女在“互看”中獲得釋懷,子女在對自我審視與對老人的關照中學會理解與諒解。而電影中“看”與“被看”的視角重新給“老人”以新的賦義,把青春、熱情賦予這一群體符號,使得觀眾對該群體有了新的重視。老人院里的老人們經歷了突破性的飛越后,最終在老人院的家庭空間找到心靈歸宿,回歸到了東方人倫特點的家庭溫情之中。
同樣,人類在進入工業化社會后,作為原來社會秩序下的道德與倫理價值越來越表現出差異性,物質財富快速積累與道德文明的進步速度往往無法同步,逐漸就形成了困擾現代社會發展的危機。后工業社會、信息社會發展背景下,社會轉型如何對待和應付由新技術以及不同文化之間造成的倫理和道德方面的挑戰,成為社會發展中確定新的文化秩序與道德規范的重要問題。《求求你表揚我》表述的正是這樣一項命題,影片講述了踏實厚道的農民工楊紅旗,為了滿足當了一輩子勞模的父親彌留之際的愿望,三番五次地找記者要求報道自己解救險遭壞人強暴的女大學生的見義勇為事跡,然而被救女學生處于種種利益考慮不承認有此事。這無疑是一個關于傳統人生價值觀與實用主義價值觀相較量的成人寓言,用富于幽默而荒誕的手法表述了社會的弊端和人性的弱點,表現了謊言與私利帶給人們的心靈危機。社會的變革與急劇轉型,帶給現實社會中的人以壓力感與緊迫性,道德倫理中的生活秩序某種程度被改寫與顛覆,而《求求你表揚我》力圖通過影像表達,在現實利益面前,依舊需要尋找人性真善美的可能性。
人對于主體性的認同包括對于自身的身份認同,往往會受空間與時間定義的影響,實質上,所謂的空間與時間是一種社會建構的產物。人對于自身主體文化身份的認同,也同樣來自其所處的時空,也就是對所處的時代與地理空間的認知。《我愿意》描繪了都市男女對于財富、情感、婚姻、家庭等生活的態度,一對相戀多年的戀人為夢想在大城市里努力打拼,男性郁郁不得志而頻繁地換工作,在他多次炒掉老板后,女友“沒有錢就沒有資格談夢想”的觀點讓他認清了現實的殘酷而遠走他鄉,7年后以海歸精英的身份再次回到女友身邊,但一切已經物是人非。這是一部極具現實主義色彩的都市生活題材電影,對于社會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對于人的影響,包括對于人自身生存方式的影響進行了表現。在此變化過程中,社會青年時常會在各類價值的比較與碰撞中,碰壁、掙扎與探索,最終選擇適合自身的出路。社會的飛速發展過程導致人們的價值觀念與生活態度發生變化,在尋求價值認同方面也難以一致,這無疑會讓人產生焦慮,影片突出表現在人對物質與精神不同的追求態度上。對于異性伴侶的選擇態度,“寧缺毋濫”是大齡都市女性的愛情觀,似乎其生存意義與婚姻的幸福指數完全成正比,都市女性無法逃避物質的誘惑與對成功的向往,婚姻也會由此與男性的地位、金錢等符號相交集。在電影的結尾處,男女雙方均發現自己內心深處需要的遠遠不是金錢與地位等世俗中的名利,只有單純的愛情與平靜的心緒才是最終走向幸福的基礎。
以家庭倫理關系為主題的電影一直在國產電影市場中占據重要的地位,我國經歷了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繼而向信息社會的轉變,傳統的家庭倫理觀念也正在發生轉變,作為大眾文化電影形式之一的家庭倫理電影,成為需要對此問題進行審視和思考的載體。在家庭倫理關系中,長幼關系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內容之一,長幼有序、手足之情等倫理支撐了傳統中國家庭,也適用于社會發展中的不同人際關系。《我的兄弟姐妹》講述了4個兄弟姐妹幼年在父母去世之后互相幫助與成長的故事。“長兄如父”的哥哥齊憶苦,為了不讓弟弟妹妹受苦,盡力把他們養大成人的大愛讓觀眾唏噓不已,成年之后4個兄弟姐妹在尋找和團聚的過程中,表現出的謙讓互敬正是對中國傳統倫理價值的自覺踐行。電影對于新的社會轉型時期,家庭之中的長幼之倫有著獨特的審視,試圖以寬容與溫情的態度重新喚起手足之情與親倫之情,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碰撞中,對于新式的家庭倫理關系給予重新的認識與重視。回歸家庭,重視親情的家庭圖景既是中國家庭倫理關系在社會轉型期一種新的呈現,也為都市文明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發展方向與理想范式。
中國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成為一種深切的人文關懷與表達,而在美國強勢文化營造的多元文化語境中,如何使得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獲得尊嚴與認同,如何讓文化記憶不被淹沒在主流文化的霸權話語中,是值得思考的重要問題。《刮痧》同樣是以家庭親情與文化傳承為主題,以獨特的視角關注了現代化進程中中國人在美國的情感狀態與文化差異,反映了文化之間的差異、沖突和融合給人們帶來的精神困境。一種文化形態的變化與發展,文化的主體性和獨特性是其主要原因與根本保證。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化的象征體系往往決定了文化群體的發展態勢與集體記憶,同樣影響了文化的認同與凝聚力的產生,最終會決定文化群體存在與發展的興衰。《刮痧》中蘊藏了大量的象征性元素與符號,誤會重重與矛盾四伏的故事,將東西文化之間的差異與沖突生動地體現了出來。電影在針對中國中醫技術“刮痧”的爭議中,彰顯了異質文化之間存在的差異,以及由此引發的文化沖突。為讓孩子能夠進入美國比較好的私立學校,電影中的華裔夫妻不得不在家中用英語對話,實際上以犧牲部分文化記憶的方式來獲取主流社會的接受和認同。當一種強勢文化群體習慣于用俯瞰的視角與姿態看待弱勢文化的時候,這種矛盾與沖擊涉及的即作為個體的“我”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關系。減弱文化沖突并不意味著對自身文化記憶的刻意消弭,只有保持文化的主體性才能獲取文化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與《刮痧》的表現主題相似,《孫子從美國回來》以陜西關中農村生活為背景,講述了中國爺爺與美國孫子之間的一段相處,將祖孫之前的親情故事與皮影戲的傳承交織在一起,講述文化差異下的本土情懷,包蘊了豐富的文化內涵。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曾用“文化上的精神分裂癥”形容那些在現代化進程中在文化上無所歸依的民族。全球化文化互動中民族心理上“文化的精神分裂”,成了保持民族文化整體性需要重視的問題。《孫子從美國回來》描述的中西文化差異造成祖孫之間互動與矛盾的根由,爺爺喜歡俠肝義膽的孫悟空,孫子崇拜蜘蛛俠,而蜘蛛俠在爺爺眼睛里不過是個“蜘蛛精”,文化差異使得對于英雄人物的認知存在明顯差異。正如德克海姆指出的:“隨著社會的擴大并日益復雜,文化的差異日益明顯,即使是同一社會中的成員,他們所擁有的文化基礎也只能是人性而已。人們越來越認識到相互間的差異和依存關系。在這種情況下,人的神圣性和普遍人性便成為極少數能維持人類共同性和一致性的文化理念。”《孫子從美國回來》雖然表現的是文化互動導致“民族性”文化之間的沖突,以及現代文明與傳統文明之間存在的差別,但是整個電影故事融入了濃濃的親情與鄉情,以“皮影”象征的民族文化記憶成為融入文化沖突的象征,是文化自尊與文化自信的隱喻性存在。
在21世紀以來現實生活題材的電影中,《老炮兒》是一部可圈可點的作品,電影講述了京城“老炮兒”六爺因兒子與“官二代”結怨而決定重出江湖,用自己堅守的尊嚴和血性擺平糾葛的故事,展示了社會歷史變遷中不同價值觀念在互相碰撞與沖突中的某種困頓狀態。以京城“老炮兒”六爺為代表的舊時代的階層,在社會發展浪潮與階層的重新配置中,已經成為背負傳統道義的“特異”群體,他們身上雖然有血性與仗義,但已經成為頑固地游走在社會邊緣的小人物甚至是弱勢群體。電影將焦點聚集在老北京底層社會的市井文化,通過表達一代“老炮兒”們的價值追求與行為選擇,呈現出社會發展過程中多元價值觀念的交織與碰撞。兩個階層、兩種江湖的沖突,對于傳統價值模式是一種堅守或者說是一曲挽歌,其實也是對于時代的一種質問與探索。其實,任何文化生產者都處于某一生產空間中,無論他是否想要如此,其生產總是歸屬于他在空間中所處的位置。可以說,《老炮兒》探尋了社會轉型中人們社會階層變化與價值觀念變遷的主題,試圖尋找新的價值體系和社會秩序,以及在此過程中由抵抗、對抗而付出的代價,其社會反思與批判意義勝過其本身的電影審美藝術,創作者已經開始將目光落在大背景下對個體基本的關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