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電影記憶與國家形象建構
- 李娟
- 3878字
- 2019-02-19 10:11:50
第三節 底層生活的寫實
21世紀以來由于社會結構性的變化與調整,社會階層開始了分化與整合,社會矛盾與社會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底層問題、弱勢群體等關鍵詞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與其他文藝作品一樣,21世紀以來的國產電影逐漸開始以良知觀照底層群體的生存與生活狀態,以特有的人文關懷來呵護底層的價值尊嚴與人格平等。在文學層面這種關懷被稱為“平民化的人文情懷”,即避免以往居高臨下的觀察與同情,不是直接通過知識分子式的需求來表達,而是真正關懷底層民眾的人物形象,在藝術表達中重構其生活形態。《卡拉是條狗》就是這樣一部懷著同情與悲憫直面社會現實的作品,以影像為觀眾呈現了中國社會結構發生的劇烈變動。電影中的“老二”生活拮據而卑微,在生活與工作中都得不到作為男人應有的理解和尊重,兢兢業業卻處處碰壁,壓抑而郁悶的生活狀態迫使他將自己的感情投注到了叫“卡拉”的家養寵物身上。“老二”其實是城市平民中普通的社會符號,映射出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無奈與悲哀,他們的身上有一種讓人難以承受的生命之輕,直抵人的心靈繼而成為在精神層面的無形殺手。《卡拉是條狗》是在對底層人物的同情與憐憫的基礎上,給予了更多對個體生命的理解和尊重,電影并沒有為高高在上的知識精英鳴不平,而是以更加平民化的視角為世俗生命欲求申訴,較好地完成了意識形態與底層關懷之間的縫合,使電影藝術更加彰顯了追求時代真實性的責任感。
隨著社會的發展,社會成員由于能力與機會的不同在社會資源分配中存在不同,并最終在物質收入與社會地位上呈現不同。逐漸成為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往往在自身表達意識方面也存在缺失,電影創作與其他文藝創作相同,都需要以強烈的民間意識與視角為老百姓創作,為“沉默的大多數”進行代言,否則會由于無人代言而淪為永遠失語的狀態,其痛楚將無法得到表達,從而使其承受更沉重的精神碾壓。同為底層敘事表達的電影,《幸福時光》可以說是一則諷刺關于現實的寓言故事,其中的“幸福時光小屋”成為一種反諷與象征,隱喻了背后的黑色幽默。電影圍繞一位退休老工人老趙的相親生活展開,為了提高收入拿出婚禮費用,他將廠區里的一節廢棄車廂改造成戀愛男女“幽會”的場所,被命名為“幸福時光小屋”,并謊稱自己是“幸福時光”旅館的總經理。被遺棄的盲女孩遭到嫌棄,老趙動了惻隱之心在廢棄的廠房里為其搭建“按摩室”,這個令人啼笑皆非卻又生動感人的騙局讓人唏噓不已。伊芙特·皮洛認為,電影的魅力來自其矛盾性:“從強烈的真實性中產生出來的特殊情感力量與同樣特別強烈的創造性、操縱性處理共處一體。”而這兩種力量的相遇促使了電影在藝術層面的升華,借助電影敘事,將下崗職工、留守者、進城務工人員等社會底層群體的生活狀態與精神狀態,以及在社會行進陣痛中經歷的困惑與訴求,包括人性的異變在現實基礎上進行藝術表達,以期呼喚社會對于底層民眾話語的重視,進而使當下更多民眾感知弱勢群體的生存與存在。
在21世紀的國產電影世界中,作為第五代導演的陳凱歌可謂承載了中國電影文化特質的獨特個體,他曾經說:“我覺得長時間以來,對于商業片和藝術片,對于導演的個人訴求和整個受眾群體的要求,始終存在著一種特別模糊的界限或者說在這個問題上存在特別‘文人主義’的傾向,就是藐視百姓的普通感情,一個慣性,涉及普通人情感,定然被看作沒有個性的。我覺得這是大眾產品被文人化的表現。”在陳凱歌的眾多作品中,《和你在一起》是一個相對復雜的文本,作品開始傳遞出導演放下知識精英的姿態試圖尋找民眾情感中的共鳴點,開始建構以平民視角演繹當代小人物的溫馨情感。這部看似并不以故事情節取勝的電影,也并未成為簡單流暢的敘事者,僅僅限于將俗世生活較為煽情地傳達給觀眾以博取感動。《和你在一起》其實是試圖通過一個少年成長中的諸多問題,探尋寄居繁華都市中的不同人生和復雜心靈,在彼此需要中尋找契合點,從而探詢時代背景中人的心靈走向,重建正在喪失的傳統文化價值,繼而力圖將電影導向更加多義的宏大敘事和終極關懷。電影以外表輕松而內部不停反思與叩問的敘事方式,堅持了一以貫之的電影人文主題,同時也在兼顧電影市場和藝術個性的博弈中拓展著自身的表達空間,讓宏大的藝術訴求從尖刻的批判逐漸演變為較為平靜的真實體悟,電影中的精英意識也逐漸演變為平靜而真實的平民情感。
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組成部分,殘障人士在電影中的形象大多依舊流于“符號化”的表現形式,尚未真正成為電影重要的表現主體,未能成為推動故事進展的最核心力量。同時,電影中的殘障人物形象往往比較蒼白,導致這些形象無法真正留在觀眾記憶中并贏得其真正的認同,從而走進他們內心深處。許多電影中的殘障人只是作為故事的背景與陪襯而出現,以主人公的苦難渲染整個氣氛。對于電影《漂亮媽媽》而言,劇中的殘障孩子本身并未成為表述與思考的對象,而是講述了單親家庭的母親想把有聽力障礙的孩子送進學校的故事,以一個“女人的心靈”演繹了一個“漂亮”的媽媽,“媽媽”將東方女性的形象詮釋到了極點,身負苦難而從不怨天尤人。改革的進程伴隨的是原有利益的分配調整,有一部分人需要犧牲自身的利益,這些不可避免地成為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漂亮媽媽》中的“媽媽”也不乏發出“要是他爸爸在就好了”“你要是男人就好了”等感慨,說明她內心依然是需要依賴男性的女人,但是在失去丈夫的現實面前依然非常堅強。作為電影中另一個形象——焦校長,是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現在銀幕中的,恰恰映射了救助主體的缺席,這是電影值得觀眾思考之處。
學者許倬云先生曾經指出:選擇適當的社群體系,使每個人能歸屬于社群,應當是價值落實的第一步。現代人既需要找到自己的歸屬,也需要尋找適合利他的路徑,更要有適宜的歸屬。《美麗的大腳》講述了鄉村婦女張美麗如何為改變農村落后教育狀況而付出積極努力的故事,可謂典型的主旋律題材。電影一開始就講述了張美麗的丈夫觸犯了法律被判處死刑,“人必須要有文化”成為她重要的人生教訓。之后不久,她唯一的兒子又離開了她,于是她將母愛送給了其他的孩子,義務擔當了老師的職責,也映照了“人因為可愛才美麗”的電影主題。真誠、善良、樂于奉獻山村教育事業的張美麗,在窮鄉僻壤、情感命運不幸中支撐著山村小學,在她與城市志愿者之間的溝通與互動中,逐漸交融了一層層情感而得到彼此的理解與接受,從而真實地描摹出山區生活的貧窮與落后,城鄉二元的社會問題,教育資源的分配問題等,成為電影在表現人物以外的關注點。平民化的視角與真實樸素的故事,將現代化進程中的城鄉復雜世界進行了表現,在寫實的同時又充滿了哲學的深邃與某種靈動。美麗哀婉,卻猶如五味雜陳的小夜曲感人至深。《美麗的大腳》可以說為現代都市構建了一個重新審視自我價值的空間,包含了獨特的生命體驗并飽受情感浸潤,張美麗的精神世界和淳樸人格,在一連串人物之間的碰撞與糾紛中得到彰顯,通過起伏的故事情節針對細節進行挖掘,故事意象生動自然,由真實細節散發出的敘事魅力流淌在人物的平凡軌跡中。張美麗的愛情雖然得不到世俗的肯定但卻是永存的,在她走后的夜晚,其生前的愛人用放映機將光束投射到學校房子上寄托思念。這也恰恰給置身科技文明和城市化進程的當代人以某種啟示,在現代生活的焦慮中,往往是與自然、社群以及自我的內心疏離中,需要一次次回歸到人的本性并釋放大愛,并在其中尋思或體認一切事物的本質。
《冤家父子》由王朔根據早年小說《我是你爸爸》改編,可以說是一部具有雙重意義的電影文本,這部電影也成為“真正”貼上王朔標簽的電影,是在顯性與潛性層面構筑而成的。“審父”與“弒父”主題穿插在電影敘事中,對于父親的背叛、理解與關愛,成為一條曲折的線索潛藏在文本中間,對于父親的皈依也成為接受不一樣的外部世界變化的象征。電影講述了機關工會主席、獨自撫養兒子長大的馬林生喜歡裝腔作勢、自命清高,在兒子面前也是封建家長制的做派。然而,兒子卻始終與之背道而馳,頂撞老師、擠兌同學、破壞秩序,作為父親的馬林生意識到父子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可當兒子受欺辱時,馬林生挺身而出保護孩子結果被打傷住進醫院,父子就此體驗到了生命中重要的親情。潛文本其實是一個隱藏在文藝作品內部的文本形式,往往在文本之外又存在于文本之中,即使作品本身沒有正面進行表現,我們作為讀者也能把它“寫”出來。電影《冤家父子》的“潛文本”是試圖通過建立新的父子關系解構父親的傳統形象,從而將理性倫理層面的“父親”定性為“精神病”,這無疑是對父親角色的諷刺,同時也是一次象征層面上的弒父行為。電影中角色從嚴父到慈父的轉變狀態,恰恰是“父親”找到自我并確立自我,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自我回歸,繼而也實現了兒子對于父親的真正接納與認同。
科學技術的發展將人們不容置疑引入了機械復制時代,消解深度、平面化、斷裂感、片段化等特征,促使人們的審美方式也呈現出當下性、體驗性、狂歡化的表征。《瘋狂的石頭》作為商業化的現代喜劇,是在當代中國“后現代”語境下,以都市草根的視角,將傳統經典在夸張的敘事中進行個人影像表達。該部電影曾經以300萬元的投資創造了近3000萬元的票房奇跡,成為近年來國產商業電影的成功范例之一。電影講述了重慶瀕臨倒閉的工藝品廠發現了一塊價值連城的翡翠,在企圖賣出高價改善工資待遇的時候,不料被國際大盜與本地小偷盯上,上演了一出充滿黑色幽默的人間“鬧劇”。電影雖然以幽默而帶有嘲諷的風格進行著描述,卻是扎根于中國的當下并介入了現實主義的關照,并且人物角色命運有著自身的現實根基與真實的生活。《瘋狂的石頭》呈現出國產商業類型電影新的發展狀態,在類型創新與本土化方面可以說做了較大的探索與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