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洋與文明
- (美)林肯·佩恩
- 4004字
- 2019-01-04 23:09:47
海上民族與海戰(公元前1200—公元前1100)
蓋利多尼亞角沉船的失事大概發生在古希臘的“黑暗時代”(Dark Ages)之初,這是整個東地中海地區出現巨大變化的時期。埃及人認為這種巨變是由被稱為“海上民族”的入侵者造成的,這是由一些起源不明的部落相互結合形成的民族,在公元前13世紀至公元前12世紀間橫掃該地區。他們擁有鐵制的工具和武器,從巴爾干半島和黑海地區向南遷徙到地中海東部。當時,海上民族的力量已經大大消耗,地中海東部的政治版圖已不可挽回地發生變化。在希臘,皮洛斯和邁錫尼遭到洗劫,由于邁錫尼人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逃離,海上民族的實力可能進一步增強。位于安納托利亞內陸的赫梯帝國被推翻,無數小國因饑荒或內戰而被嚴重削弱。埃及成了該地區唯一的大國,盡管法老的權力已無法擴展到伽南和敘利亞,其對黎凡特諸港口的影響力也比以前小得多了。
關于海上民族起源的唯一信息來自埃及人,他們將其劃分為9個不同的“國家”并加以命名。記錄其相關信息的最早文獻,是一段關于埃及人成功抵御利比亞人以及“來自各地的北方民族”和“海上國家”入侵的記載。戰事發生在大約公元前1218年,這些“海上國家”中的5個已經可以確定位于安納托利亞西南部、愛琴海及希臘本土。40年后,法老拉美西斯三世(Ramesses III)成功阻止了其從東北方向上發起的再次入侵。根據一段關于埃及人爭奪哈布城(位于底比斯)的神廟的記載,海上民族的入侵從一開始就是造成“黑暗時代”的最主要原因。到公元前8世紀,他們侵占了該地區,而他們的遷徙可能既是當時經濟和政治混亂局面的結果,也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一。
從關于埃及帝國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巨大的變化給更廣闊的地區所造成的影響。在烏加里特城中一塊被大火燒焦的黏土刻寫板上,記錄了這個弱小的國家被滅亡的景象。烏加里特城坐落于比布魯斯以北約90英里處,地處兩大帝國爭戰的前線,在公元前14世紀時受赫梯帝國統治,但是其繁榮則主要依賴于其在埃及、塞浦路斯與愛琴海之間扮演中間商的角色。由于在公元前12世紀初形勢日益危急,烏加里特城被迫提供軍隊,前往安納托利亞西部作戰,以抵御赫梯人從卡赫美土發起的進攻。卡赫美土是赫梯帝國在幼發拉底河畔的一個要塞,距離地中海約200千米。考慮到烏加里特的居民只有35,000人,以農業與貿易為主的經濟也無力支撐戰爭,因此任何規模的征兵都必將嚴重削弱其國力。烏加里特人尚未決定是否要征兵以進行防御,而從烏加里特城的末代國王阿穆拉比(Ammurapi)與阿拉希亞的統治者之間的通信中,我們則可以看到入侵者所使用的速戰速決的戰術,以及該城人民被包圍后的絕望。
阿拉希亞的地方首領寫信給阿穆拉比,向其介紹塞浦路斯的形勢:“在他們到達山地海岸之前,20艘敵船并沒有逗留而是很快就出發了,我們不清楚他們在何處扎營。我寫這封信是為了通知你,同時也是為了保護你。”阿拉希亞國王在另外一封信中建議阿穆拉比集結軍隊和戰車,并加固城墻,“盡可能地使自己更強大”。他問道:“你的軍隊和戰車現在駐扎在哪里?他們沒有與你在一起嗎?若真是如此,要依靠誰把你從敵人手中解救出來呢?”在3,000多年后的今天,我們仍能感受到阿穆拉比在回信時所表現出的恐懼:
我的父親,現在,敵人的船隊正在逼近,他們燒毀了我的城鎮。他們已經在我的國家犯下了罪行!您還不知道您的軍隊駐扎在哈蒂(安納托利亞中部),而我所有的船只都駐扎在盧卡(可能是利西亞)。他們還沒有到達,國家正四面受敵!現在,正在逼近的7艘敵船已經傷害了我們的國家。現在,如果還有其他敵船,請想方設法通知我,以便我能了解情況。
這些信件是在烏加里特城的廢墟中發現的信件中的一部分,入侵者在搶劫時并沒有將其帶走。許多城邦都經歷了類似的命運,然而,盡管大多遭到毀滅,混亂中的幸存者仍成功地維持了黎凡特與地中海中東部其他沿海地區間的海上聯系。在隨后而至的鐵器時代的前3個世紀中,盡管往日的繁榮景象尚未完全恢復,但仍然為公元前9世紀起腓尼基人和希臘人的海外擴張提供了基礎。
在哈布城的石碑上,記載了拉美西斯三世擊退海上民族的過程,并提供了關于青銅時代海戰的最完整的圖像資料。最早涉及海戰的文獻是豎立在尼羅河三角洲的塔尼斯的石柱上的文字,其中提到拉美西斯三世戰勝了一支由“天生的反叛者夏達納人”及“他們在地中海中央的戰船”組成的船隊,戰事發生在約公元前1280年。據記載,夏達納人后來既為埃及人作戰,又常常反叛,他們是公元前1218年被埃及擊敗的一個利比亞人“北方”聯盟中的一員。關于歷史上第二次海戰的記載更為詳細,保存在末代赫梯國王蘇庇路里烏瑪二世(Suppiluliumas II)的一封信中,時間大約是公元前1210年。“與我為敵的塞浦路斯戰船排列成行,在地中海中央與我交戰三次。我消滅了他們,繳獲了這些戰船,并將其在地中海中央燒毀。”
無論這些塞浦路斯的士兵是誰,這次失敗并沒有擊垮他們的士氣,蘇庇路里烏瑪二世繼續寫道,后來他們的“眾多士兵”登陸了。此后不久,赫梯帝國就滅亡了。
關于拉美西斯三世在約公元前1176年戰勝海上民族的記錄則更加詳實,盡管戰役的發生地至今仍是個謎。傳統的觀點認為,這場戰役發生在尼羅河三角洲或其附近的某個地點,但是埃及人可能已經在迦南沿海的某個地方(可能是在阿什凱隆附近)攔截了敵軍。至于那些在首次戰役中幸存的敵船,“那些來自海上的人在尼羅河河口正碰上熊熊燃燒的大火……他們被從海中拉出來并被包圍,然后被扔到海岸上并遭到屠殺,尸體成堆”。
在陸地上作戰時,海上民族也許能夠發揮鐵制武器的優勢,但在這次戰役中,他們選擇的武器是長矛,而埃及人的船上有射程很遠的弓箭及近距離使用的抓鉤。這意味著埃及人能夠在遠處攻擊敵船,以摧毀剩余的未受損傷的船只。當敵船相互連接在一起時,埃及人將抓鉤擲到敵船的桅桿和繩索上,然后用自己的船只向后拉,使敵船傾覆。
我們可以將蘇庇路里烏瑪二世與拉美西斯三世的記錄放在一起,來考察當時大規模海戰的場面。常用的3種武器分別是火(在2份記錄中都曾提到)、長矛(夏達納人的武器)以及弓、投石機和抓鉤(埃及人的武器)。失去控制的火將成為最令人擔心的致命的災難,會波及雙方的船只。如果借助順風,火將是使敵人恐懼并摧毀敵船的有效手段。但是眾所周知,火是很難控制的,即便非常小心地控制它,風向的變化也會使之反過來傷害使用者。由于這個緣故,最好在盡可能大的范圍內使用火攻。我們尚不清楚赫梯人和埃及人是怎樣使用火攻的,有可能是通過火箭。直到帆船時代末期的19世紀,大多數海戰的勝負仍取決于甲板上的作戰,而船只則是一個漂浮的戰場。在人們使用火槍作戰之前,當船只相距不太遠時,弓箭和長矛都能派上用場,但海戰通常是由雙方進行近距離作戰,船只常常是相互接觸的。出現在哈布城的使用抓鉤掀翻敵船的情況其實十分少見,更為常見的情況則是,船只被牢系在一起,避免跑到敵船甲板上的船員在兩船之間摔倒從而被擠死或淹死。
在整個新王國時期,埃及人利用自己的造船技術及在沿海航道上的優勢地位建立起一支海軍,為國內及海外的遠距離作戰提供后勤支援。他們也使用海軍進行兩棲作戰,正如我們在阿爾瓦與喜克索斯人的戰役和沿著幼發拉底河與米坦尼人的戰役中所看到的那樣。在對抗海上民族的過程中,他們有著先進的組織、等級制的指揮體系及良好的軍紀。其敵人可能擁有一支臨時組織起來的船隊,是由多支戰斗隊伍拼湊在一起而成的,非常適合襲擊較小的港口及海上的商船,但無法攻擊更大的目標。直到下一個千年,擁有名副其實的艦隊以及戰略戰術的中央集權國家之間的海戰才真正出現。
雖然拉美西斯三世擊敗了海上民族,但是到公元前12世紀,埃及在亞洲地區的影響力逐漸削弱了,相關記載主要保存在“溫阿蒙的報告”(The Report of Wenamun)中。在大約公元前1050年,為了建造“偉大而高貴的阿蒙神-拉神的河上航行的駁船”,在底比斯的阿蒙神神廟中長期忍受痛苦的代理商溫阿蒙被派去購買雪松木。溫阿蒙的敘述證實了埃及已失去了威望,也失去了保障貿易安全的政治和軍事力量。溫阿蒙從三角洲的塔尼斯港出發,并在多爾停靠,他手下的一名船員在那里帶著半千克黃金和超過2千克白銀逃走了。當地統治者拒絕補償他的損失,溫阿蒙便繼續航行前往提爾。在那里,在繼續駛往比布魯斯之前,他從一艘可能來自多爾的商船上取走了大約3千克白銀。杰克巴爾王子(Prince Tjekerbaal)多次命令他離開,但是溫阿蒙拒絕了。一個月后,兩人開始談判。在談判期間,杰克巴爾告訴溫阿蒙,當古代的法老為了木材而找到他的祖先時,他們必須送禮物和錢財給法老。
但時代已經改變。杰克巴爾不再像他的祖先那樣受制于法老,他沒有義務為溫阿蒙砍伐樹木。他指出,埃及人在貿易中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使用自己的船只,而是用黎凡特的船只。盡管溫阿蒙嚴正聲明自己的船只都是埃及的,船員也都是埃及人,但杰克巴爾認為這只是個例外。裝載埃及貨物的大部分船只都來自其貿易伙伴,其中比布魯斯有20個,鄰國西頓有15個。這種情況可能一直延續,但是到公元前11世紀,埃及船隊的劣勢似乎成為法老威望正在逐漸降低的象征。最后,杰克巴爾在獲得購買其余木材的錢款后,允許溫阿蒙運送7船木材回到埃及。不久之后,溫阿蒙起航回國,因遇到暴風雨而偏離了航線,被迫在塞浦路斯登陸。在那里,他被誤認為海盜,并被帶到女王面前,他借助一名翻譯為自己進行辯護。手稿的敘述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了,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溫阿蒙依靠自己的努力最終活了下來,并留下了這個故事。溫阿蒙的不幸遭遇反映了埃及對超出自己傳統邊界之外的地區所擁有的權威正在逐漸削弱,然而近東地區各國所遭受的更大的不幸被黎凡特港口相對繁榮的景象掩蓋了。躲過海上民族入侵這場災難的地方統治者們夸口說,自己的船隊的規模比埃及可用的船隊還要大得多,例如在拉美西斯三世統治時期,阿蒙神-拉神的神廟有一支由88艘船組成的船隊。
在地中海東部和紅海海域,埃及人將繼續扮演重要角色,但是主動權已經轉移到腓尼基人和希臘人的手中。根據一份現存的記錄,在第一次持續的海上殖民時期,他們各自穿過地中海,并試圖發現大西洋和印度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