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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師徒情深

瓏瓏處境最為危險,她本已難以應付那劍陣之凌厲攻勢,后見姐姐玲玲竟攔阻石敏來救自己,不由又驚又急,心神不定之際,一陣“叮當”聲在腦后響起,瓏瓏忙反手劃出一劍“醉里乾坤”,劍走了個空,才知此聲為虛,暗道一聲:“不好”。忙撤劍變招,卻已太遲,左右兩側一陣“叮當”聲響過后,四柄長劍已同時襲至,瓏瓏起身暴退,手中之劍亦劃起一道如山劍幕,只聽得兩聲慘叫,兩個女子已頓時萎縮在地。瓏瓏一劍重創二人,同時左腿亦已被一劍劃過,劃開一道大大的口子,鮮血直涌,瓏瓏忍受不住,不由痛哼一聲。

古錯的天鉞一揚,冷旭兒立覺壓力大增,手中軟劍似乎處處受制。古錯擔心瓏瓏的安危,一心想速戰速決,所以天鉞刮起漫天呼嘯飛舞的銀色光雨,一道道寒森森的殺氣劃向冷旭兒。無奈冷旭兒的劍法纏綿至極,在如此狂攻之下,仍能一味繞著天鉞游走,不知不覺中,竟應付了十幾招,但也終于漸漸難以支撐,古錯正待使出殺手,猛地聽到瓏瓏的痛哼之聲,不禁心中一驚,忙側目看去,見瓏瓏左腿鮮血淋漓,不知傷得如何,瓏瓏受傷苦戰,已是險象環生,不由又急又怒。高手相搏,豈容如此分心?冷旭兒見古錯神情一呆,立即長劍一抖,如靈蛇疾竄電射而出,同時點向古錯“天突”、“紫宮”、“玉堂”三大要穴,古錯嚇出一身冷汗,心中殺機大熾,怒喝一聲,將哭神農所傳之“天鉞神功”全力施展,如狂風暴雨般卷向冷旭兒,口中叫道:“‘大漠落日’、‘胡鶴夜飛’、‘反彈琵琶’”,一聲比一聲響,一招比一招凌厲。冷旭兒全力而為,方堪堪避過,卻已氣喘吁吁了。

忽然,古錯又大喝一聲:“沙場點兵!”,聲如春雷,冷旭兒聽得膽戰心驚,心道:“幸好剛才他已使過這一招,自己能夠化解開來。”忙舉劍上撩,身子斜飛,猛地發覺纏綿劍走空了,才發覺古錯喊的是“沙場點兵”,使的招式卻是“大漠落日”,想要變招,卻如何來得及,只覺身體一涼,已被對方削中前腹,直飛而出三丈之外,鮮血迸射!

這時,又聽得瓏瓏一聲痛呼,似乎又已身中一劍,古錯一聽,魂飛魄散,立刻飛身而起,直掠出去,轉眼已在十丈開外,一看,瓏瓏已是步伐不穩,身上血跡斑斑,不由大怒,厲喝一聲道:“拿命來!”沖進那劍陣之中,一陣沖殺。

如此里應外合,這些人又如何經受得住!眨眼間有數人斃于天鉞之下。劍陣全賴平日訓練有素,動作進退有序才有顯出威力,如今被擊殺了數人,那劍陣威力大減,古錯心惱她們傷了瓏瓏。天鉞一抖,人鉞合一,身形陡然拔起,又凌厲而下,頃刻間又有七八人倒下。

剩余之人,見他如此神勇,而主人冷旭兒也已斃命,哪有心應戰,“轟”地一聲,四散而逃,古錯還想追殺,但被瓏瓏勸住了。

玲玲見師父被殺,驚怒交加,手中之劍只攻不守,狀如拼命,竟是要尋個兩敗俱傷!如此一來,石敏頓覺應付吃力,幾次險些被玲玲軟劍所傷。

古錯見狀,忙猛然躍入二人中間,玲玲見人就刺,竟全無招式可言!古錯一運真氣,提起三成功力,凝于掌上,疾拍而出,玲玲但覺一陣如濤勁力擊來,手中軟劍把捏不住,竟脫手而飛。玲玲不管不顧,雙目充滿了憤怒與悲傷,竟赤著雙手再次向古錯疾撲而來,胸前空門大露!

古錯長嘆一聲,單掌拍出,又一股如山般勁力直襲過去,那勁力奇大無比,但力道拿捏得極準,玲玲給震得斜飄出去,落于地上,竟絲毫未受傷,玲玲身形一著地,立刻又彈身而起,似又要向古錯攻來,但忽覺雙腿一麻,竟絲毫走動不得,原來卻是古錯用地上石子彈中了她的“環跳穴”。

玲玲與她師父冷旭兒一向感情極深,冷旭兒早早喪夫,沒有一子一女,所以對玲玲百般呵護,將一身武學悉數傳授于她。冷旭兒對她如此,她對冷旭兒自是極為尊敬與感激。沒想到今日師父竟死于古錯手下,不由雙目盡赤,似欲噴火,無奈雙腿不能動彈,只氣得大聲吼道:“笑天鉞這個惡賊,有種的放開手來與我拼個你死我活,我要以你人頭祭我師父的亡靈。今天你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你會后悔的!”

瓏瓏見姐姐如此模樣,不由心中大為悲涼,忙上前柔聲道:“姐姐切莫生這么大的氣……”

玲玲“呸”了一聲,那口水幾乎唾到了瓏瓏的臉上,恨恨地道:“你還有臉叫我姐姐?若非你這賤丫頭,我師父又豈會死?我會恨你一輩子!”

瓏瓏道:“你師父冷旭兒為虎作倀,為天絕效力追殺我們,我們奮起自衛,又有何罪?你師父為逞一己之快,連累這么多人,本非善類……”

玲玲仰天長笑道:“哈哈……善類?誰是善類?是那個油頭粉面人妖一般的笑天鉞嗎?我看你們三人共處一起,也不知會有什么茍且之事?”

瓏瓏見她如此胡說古大哥,不由有了憤怒之意,道:“你……你……”本欲說她幾句,但見玲玲狀如瘋狂模樣,便忍住了。

玲玲大叫道:“說了你的情人便心疼了?我看你還是殺了我滅口,免得日后我將此等丑事告之父母,那時你就悔之晚矣。”

瓏瓏氣得眼淚直流,狠狠地道:“走!我們走!不用再理會她了。”話一說完,淚便流得更快了,卻真的一轉身走了,古錯忙跟了去。

走出好遠,還聽到玲玲凄厲至極的聲音:“你們會后悔的……”

就在古錯他們走后不久,一個形象猙獰的中年漢子從遠處向玲玲走來,見玲玲一人僵立著,滿臉淚水,如梨花帶雨,不由心中一動,走上前來,用手輕薄地捏了捏玲玲的臉蛋。玲玲目光凄冷如霜,那漢子嚇了一跳,退出幾丈之外,卻見玲玲并不能動彈,心中一寬,慢慢轉身回來,胡亂摸抓一通,色心大起,竟將玲玲輕薄污辱了。

玲玲竟不再流淚,也許她的淚已被怒火燒干了。

幾天之后,附近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布莊,平日生意極為興隆。那日,卻遲遲不見布莊開門,眾人以為掌柜有事歇業,也不在意,但待到傍晚,突然有一老婦人在那布店門口凄聲大叫,那樣子如見鬼魅,手指著店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鎮上的人們圍上去一看,只見那店門的下邊,有一汪鮮血慢慢淌出,似乎里邊有流不完的血。

眾人皆驚得臉色煞白,總算有幾個膽大的找來一截圓木,一齊用手抱住,“轟”地撞開店門,只稍稍一看,便有幾個人大聲嘔吐起來。

只見那店內鮮血遍地,一個女子光著身子躺在地上,身子竟不可思議地卷作一團,顯然全身骨骼都已給生生折斷,從那女子的臉色倒也認得出是小鎮上的一個風流寡婦,只是一雙眼睛已不能顧盼生情,竟給挖出掛在臉上了。

店里的一張方桌上還有一堆肉和一架白森森的骨骼,那店主身上的肉竟被人一塊一塊地割得干干凈凈!!

古錯、瓏瓏、石敏三人并肩而行。

此時,已是風蟬露夢的殘夏了。

有和風、有麗人,周圍不時被微風吹來陣陣曠野特有的氣息,使人有一絲懶懶之意。

古錯嘆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那種幸福的直嘆氣的那種味道,瓏瓏看了看他。

古錯忽然道:“我覺得這么東奔西走的,也挺累,所以我現在想去開一家酒店。”

石敏與瓏瓏都看著他,眼中滿是驚異,也許即使古錯頭上長出兩只角來,她們也不會如此吃驚。

古錯笑了,他道:“別擔心生意不好,因為我替酒店起了一個能招財進寶的名字。”

石敏與瓏瓏不說話,靜靜地聽,聽他胡扯。

古錯道:“酒店的名字就叫‘天鉞酒樓’吧。”

看不出古錯竟也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他從別人那兒轉租來一個地段不好的酒店,也沒做什么改變,只是把招牌換了下來。‘柳風酒樓’換成了‘天鉞酒樓’。然后,古錯又把店中易碎的東西全換了,換成經得起摔打的。

準備妥當,三個人就那樣坐著等候生意上門來。老板是古錯,老板娘像是石敏,更像是瓏瓏。也許,兩個都是,古錯現在是很像老板了,一件絲綢大褂,蘇州“富綿”料子,頭頂一頂瓜皮小帽,手中一把算盤撥得“噼啪”有聲。

老板娘也像,只是太漂亮了一點。

誰也沒想到來的第一個顧客是古令木,因為沒想到,所以大伙有點手忙腳亂。柜臺里的古錯一見古令木,遂蹲下身,似在地上尋物;瓏瓏也是一驚,隱入里室,倒是石敏落落大方,招呼一聲:“客官用點什么?現在尚早,未及用飯之時,不如先來點點心,您看如何?”

古令木看了看她,道:“也好,來幾個云絲糕,外加兩個鹵蛋,我要掌柜的自個兒端來。”

石敏道聲:“您老稍等片刻。”便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里邊便有人出來,卻是古錯,他把瓜皮小帽壓得低低,又在額頭用鍋底抹了一道黑,再躬起身子,端著一盤云絲糕和兩個蛋,趨步上前,恭聲道:“您老慢用,小的前幾日得了傷風。不敢侍奉您老,有什么要用的,招呼一聲,小的自會差人送上。”古錯此言也不只是說著套話,你想他自小神智全無,該讓雙親勞力勞心之事何止萬千?而如今卻不能相認,只能借此機會,略表孝心了。

古令木抬頭看了古錯一眼,古錯趕緊堆起滿臉笑容,那笑容把他的臉部肌肉堆作一起,便有點像橫肉,眼也瞇了,嘴也撇了,古令木哪能認出?皺了皺眉,道:“我知你不愿以真相示人,這倒無妨,我有一事求你,又有一言勸你。”

古錯恭聲道:“小的愿先聞您老良言。”

古令木道:“你亮起這‘天鉞’二字作招牌,日后生意自會極為興隆,所謂客大壓主,我勸掌柜的見好就收,別勉力支撐。”言下頗有深意。

古錯一躬腰道:“您老教誨的是,小的自會銘記在心,客人多了,我自會多招伙計,不知您老又有什么事能用得上小的?”

古令木道:“我有一犬子,一向心高氣傲,說不定什么時候會來貴店中,他脾性不好,如有什么冒犯之處,還望看在我古令木的臉面上,擔當一二。”

古錯故意驚問道:“您老居然就是云飛山莊的莊主古令木?誰又敢得罪您的公子?”

古令木道:“你也不必與我說憚了,若是笑天鉞真的安安分分做起掌柜來,那普天下之人還不笑得滿地找牙?”

古錯神秘一笑,道:“既然您老如此抬愛,那我只有勉力而為了。”心中卻思慮道:“定是爹知道二哥會對我在江湖中攪起的風雨頗不服氣,加上前幾天欲帶石敏去卻被我給攪了,定會尋上門來找岔。而爹又知笑天鉞武功高深莫測,二哥定會吃虧,才來此店中,口說是相求,實際上是說‘這是我銷魂扇古令木的兒子,你看著辦吧’,一般人定會忌憚古令木的武功,不敢開罪古云了。”如此一想,不由一笑。

古令木見古錯應諾下來,便不再說話,低下頭來只顧吃他的點心,古錯竟在爹的兩鬢間看到幾縷白發,不由一陣心酸,忙轉過身去。

古令木吃完點心,讓古錯結賬,古錯忙道:“您老是小店第一位客官,我豈敢要錢?這可是我們開店的行規。”古令木聽他如此說,也不勉強,告辭而去。

古錯這才進里間,將鍋底灰洗了,又對著銅鏡搓了搓臉,剛才笑了那么長的時間,臉都僵了。

沒想到第二個客人居然是從窗子里進來的。

那人從窗子里進來,自然得先把窗格子打了,剛修整的窗子立刻又讓人用掌震散了,古錯能不憤怒嗎?但他竟沒有憤怒,相反,一見那人進來,他就笑得更開心了,似乎他剛撿了一大堆元寶。

那人左手戴著一只黑色手套,身細如竹。

除了墨白,誰會如此模樣?難怪古錯笑得如此開心,他趕緊上前,迎道:“客官辛苦了,小的先讓人沏上一杯茶,如何?”

墨白也不笑,甚至表情也沒有,似乎只有兩片嘴唇在動,墨白道:“碧螺春,要快。”

一杯碧螺春很快端上,看著墨白一口一口地啜著,古錯忍不住道:“其實你不必那么辛苦地從窗上進來,從那大門進來,豈不更好?又體面,又輕松。”

墨白似乎已陶醉于碧螺春的清香之中,頭也舍不得抬起,說道:“因為我想在窗子上打出一個洞來。”墨白的聲音本是如金屬般尖銳,如今伏在茶杯上說話,那聲音在杯中一陣回響,在旁人聽起來反而很正常了。

如果僅僅因為想打一個洞而去打一個洞,那未免太霸道太不講理了,所以古錯忍不住又道:“打出一個洞來,那你又有何益處?”

墨白道:“不是對我有益,而是對你有益。”

古錯更奇了,驚訝道:“對我又有何益?”

墨白道:“你開了這么一個店,生意一定會很好。但這客人中難免有不好纏的,說不定要賴賬開溜了什么的,那時一見這窗子有一個洞,可過一人,他就可以從這洞中溜出去了。”

古錯似乎生氣了,道:“你還說是幫我,如此一來,賴賬之徒豈不是更可輕松溜走了嗎?客官你這可是跟小店開了個大玩笑了。”

墨白道:“不會,不會,掌柜的你放心,只要那人敢踏上這窗臺一步,他就得回到店來,不過不是豎著,而是橫著回來。”

“橫著?也好,也好。”古錯眉開眼笑了,他相信墨白在那窗邊至少已做了五處手腳。先是有親人來送他一句良言,現在又有一位老友來幫他一事,難怪他笑得如此開心了。正要再答訕幾句,墨白卻不再理他,已一口一口喝完那茶,卻也不再兌水,竟找來一雙筷子,將里邊的茶葉一片一片挑了上來,咀嚼著咽下!

古錯見他吃相如此之惡,趕緊走開。

日頭漸高,酒樓里客人漸漸多了,人聲開始嘈雜起來。

先是一個奇胖無比的女人走了進來,還好,店門能讓她剛剛擠進,只是有塊門扇被擠得有點晃動了,門頂的灰土“撲撲”往下掉,一進店來,瓏瓏便覺得這店變小了,光線也暗了點,哪敢上前招呼?古錯只好自己硬著頭皮上前,訕訕一笑,道:“這位小姐……”

那奇胖無比的女人卻打斷古錯的話道:“你看我像小姐嗎?”那聲音婉韻清麗,好聽至極,古錯吃了一驚,忙道:“小的走了眼,還望娘子見諒。”那胖女人這才滿意,笑了起來,只見全身胖肉一陣亂抖,又用那優美的聲音問道:“你這店打起了‘天鉞’的招牌,莫非你就是笑天鉞?”說完,就用那陷在臉上的眼緊緊盯著古錯。古錯笑道:“我只知我現在是酒樓的掌柜,至于笑天鉞,只是一個符號而已,就像帽子一樣,可以隨時戴上隨時摘下,如果你說你是笑天鉞,我也信了。”

古錯一番胡扯,那肥女人也不細辨,只是揮揮她的蒲扇一般的大手掌:“也罷,不能光顧說話不吃飯。”古錯趕緊把廚房里的食物想了一遍,不知夠不夠這女人用,不料她卻道:“給我來一碟青菜,一個清湯,再來少許飯。”

古錯拔腿就走,他覺得再跟這奇異無比的女人說下去,他就得瘋了。

那胖女人自己找了西首的桌子,一屁股坐下,瓏瓏看得心慌。還好,那椅子竟沒壞,只是‘吱吱咯咯’的讓人看著揪心。

就在古錯安頓好這胖女人后抹了一把冷汗時,一個中年漢子走進店來,他似乎是從鄉下進城見他親戚的,一身青褂子很新,新得讓人懷疑他是如何走路如何坐下才讓這衣服不皺不亂。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東邊那張桌前,對著迎上前來的石敏道:“閨女……不,不,小姐,我就坐這兒吧?”石敏也不言語,只點了點頭。那人趕緊哈著腰坐下,又巴巴地望著石敏,道:“我這人愛吃個新鮮,卻總叫不出那么多花花俏俏的名兒,你就自個兒看著辦,給我來幾個菜,錢我倒是有的。”說罷,便把左臂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果然是一陣叮當亂響。

突然,店門被“砰”地一聲撞得大開,那大門竟已被人撞得四碎,木屑橫飛,眾人一齊回頭,只見一人搶步而入,生得身高八尺,頭如笆斗,滿臉絡腮胡子橫張,配上一雙銅鈴大眼,一個血紅的酒糟鼻,真可稱得上魁梧猙獰四字。那人進得店來,也不說話,直奔店中央,踏翻了一張椅子后又狗一樣地亂竄一通,然后大聲叫嚷起來:“大爺來了也不好生招呼著?倒是骨頭癢癢了!”古錯忙陪笑道:“這位大哥來勢太過威猛,小的給嚇得沒了主意。我這就給大哥你找個地方歇著。”說罷趕緊將中間那桌子騰開。

瓏瓏不由氣得七竅生煙。暗自責怪古錯怎么中了邪般要開這鳥店受這鳥氣,要依著平日脾氣,早就把那酒糟鼻砍翻在地。

那酒糟鼻卻哇哇大叫道:“你讓我坐在這破桌上,豈不是存心讓我兄弟擠壞身子?”眾人見他如此說,不由暗奇,向外一看,才見門外挨挨擠擠地站著七八個漢子,長短胖瘦美丑不一,卻不進來,只拿眼看那酒糟鼻。酒糟鼻又哇哇大叫,用的是蘇北口音,極生澀,這回倒不是對古錯,而是對門外那七八個人。那些人一哄而進,團團站在中央。

那酒糟鼻挽著袖子,唾沫橫飛,大聲叫嚷道:“我與這些兄弟是歃血為盟的鐵桿子兄弟,難道你想讓我與這些兄弟分開來坐?”

這么八九個人,往哪兒擠?古錯抓耳撓腮。

最后總算幸虧石敏機靈,到外面肉鋪里借來了一張大肉案,然后在上面鋪上一塊板,抬了進來。那酒糟鼻見了極為滿意,大咧咧地坐了下來,卻一人獨占一方,另外七八個人在另一方擠成一堆。

如此一番鬧鬧哄哄后,眾人才定下心來,卻感到店中似乎多了點什么,尋了一陣,才知是多了一人,靜靜悄悄地坐在門邊的桌旁,一言不發,只是一遍遍地用手絹擦著手,似乎那手上永遠有擦不完的污漬,眾人心中一驚,暗道:“此人怎么有如鬼魅,什么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

最后進來的是一個算命先生,兩撇鼠須,一身長袍,手執一面幌子,正面寫著三個字:“三不算。”沒等古錯招呼,就道:“一壺黃酒,一壺白酒。”古錯一聽心中大喜,心道:“此事竟連他也驚動了?”那人拿了酒后,也不坐下,只是站在門旁,一口白酒,一口黃酒地喝了起來,眾人見他衣著寒酸,心想定是他自慚形穢,不敢落座,也不以為意。

生意如此興隆,可把石敏、瓏瓏忙得螺陀一般團團亂轉。

那酒糟鼻一伙人呼三喝四地吃著,酒糟鼻越說聲音越大,后來簡直有點像在大聲叫喊,只聽他說道:“杜金,待會兒你先去找幾套干凈的衣裳,我們辦完事就得換套衣服;祝牛你就去縣衙門與那縣太爺打個招呼,就說這事是我宋某人所為,與他人無關;至于老家那邊,還得麻煩董九老弟跑一趟,讓他們做好準備,祭祀用的人頭已找到了。”

聽到這兒,有好幾個人差點吃嗆了飯菜。

古錯忍不住上前道:“幾位說什么人頭不人頭的,似乎有什么事要辦。恐怕小的這店不太適合辦這事,幾位客官是不是……”

那酒糟鼻把眼一瞪,道:“你這酒樓豈非叫‘天鉞酒樓’?”

古錯點點頭道:“這倒也是,但與此事又有何干?”

那人又道:“那你自是笑天鉞無疑了。”

古錯又一點頭道:“客官如此一說,我再搖頭否認,倒也掃了客官的興了。”此言一出,卻無人抬頭。

那酒糟鼻一拍掌,道:“這就是對了,你說我要殺你,還要比在這兒更合適的嗎?”

古錯竟不驚訝,只是笑道:“那又是換衣裳又是找縣太爺的干什么?”

那酒糟鼻有點不耐煩了,道:“我殺了你以后,身上難免會濺上幾滴血,若不換了,豈不是太不文雅?我若不找縣太爺打個招呼,他胡亂抓來個人,豈不亂了朝綱?你也別在此啰唆,趕緊張羅好這餐飯。”

古錯竟滿口答應,道:“如此也好。”

突然有一個婉轉如鶯的聲音響起:“我最不喜歡別人說殺呀血呀之類的話,你們在吃飯時壞了我的興致,因此本姑奶奶要教訓你們了。”聽起來好像一個美貌女子在嬌聲發話,酒糟鼻心中一動,忙四處尋找,卻未見有何美人,大為迷惑。

只見西首站起一個人。不,應該說站起一座肉山,向酒糟鼻這邊走來,口中說道:“亂找什么,我如此身材你竟也看不清楚?”那聲音卻就是剛才之聲。眾人不由大笑。

那奇胖女人一步步挪向酒糟鼻子,道:“你為何要殺這掌柜的?”

那人道:“因為我是宋趙。”

宋趙,彭城人氏,年四十有四,為彭城五虎之師,狀似粗魯,實際為人陰毒異常,以一雙月牙刀雄霸彭城。

那奇胖女子道:“無論你是誰,你都得死。因為這笑天鉞我是殺定了。”

宋趙不怒反笑,笑聲中人長身而起,兩腳為軸,身體猛然后轉半輪,手持月牙刀斜斜向下疾劈,那刀來勢如電,巨胖女人哪能閃避得開,瓏瓏暗道:“如此一個行走不便之人,怎也如此逞能?恐怕得枉送性命了。”

卻見那奇胖子女不閃不避,那柄月牙刀深深插入她的下腹中。宋趙不由一喜,右肘后撤,準備拔出月牙刀,不料那刀卻如磁石般被那肥肉滾滾的身子吸住!

宋趙一愣神,卻已被那巨胖之女人環抱住,她雙臂用力一絞,宋趙頓覺五臟百骸劇痛如碎,駭怕之中忙運勁一掙,卻掙之不脫,相反那奇胖女人雙臂越來越緊。

同桌之人大驚之余,操起家伙紛紛朝奇胖女人砍來,刀、劍、棍、叉、鞭一起呼嘯而至,那奇胖女人也不回頭,各種兵器齊齊砍中她的身子。砍中后才知不對,那兵器竟又被那一身肥肉夾住,哪里拔得出來?只聽得一陣“咔嚓”作響,那宋趙的全身骨骼竟已被勒成粉碎!奇胖女子雙臂一放,宋趙便如布袋掏空了般癱在地上。那班人發一聲喊,拔腿就要溜,卻被那女子雙臂一掄,抓回四個,一齊抱住,很快被勒得七竅噴血而死。

那女子拍一拍手,回首對古錯道:“我是玉面秀士之妻,雖然那死鬼有負于我,但總是我夫,我得替他殺了你。”

古錯心道:“難怪那玉面秀士要在外面尋花問柳,有如此一個妻子同床共枕,豈不天天從惡夢中驚醒?”口中卻道:“其實殺人是不需要找理由的,為殺人找理由的,往往都是有點心虛之人。”

那女人也不再答話,只是慢慢向古錯走來,古錯從她的胸看到她的腳,一連看了三遍,卻仍是找不出能重傷她之處,因為她的肥肉太厚,只能傷她肌膚,哪里傷得了她的內腑?古錯正在思索之時,一條人影已飛掠而起,快速無比地掠向那肥胖女人,轉眼間已繞著肥胖女人跑了一圈,那肥胖女人巨掌揮出,卻未抓住那人,卻反被其人在身上連拍十九掌,旁人聽來,只聞一片‘噼噼啪啪’的拍打肥肉之聲,都不由好笑。

只見那人影又一縱身,身子輕捷后掠,人一站定,眾人才看清卻是店內那俏俏生生的老板娘。

古錯心道:“不知石姑娘如此輕拍十幾掌,又有何用?”

奇胖女人忽然低下頭來,東抓西摸,似乎在尋找什么,無奈身子太過臃腫,彎也彎不下,轉又轉不過來,不由暴跳如雷,向石敏撲來。

石敏站在遠處,冷聲道:“你現在身上插有十四枚針,其中十三枚是普通縫衣針,只有一枚喂有巨毒,此毒到了體內,不痛不癢,半袋煙工夫發作,立即斃命,你就慢慢找吧。”

古錯暗嘆這石姑娘真是聰慧過人,若是只插入一枚毒針,那女人定然會用力挖去中毒的那塊肥肉。如今被插入十幾枚針,那肥胖女人又不是傻瓜,哪能隨便挖上十幾個孔?何況有的部位是根本不可能用刀削肉的。

那肥胖女人一聞此言,更為恐懼,急切地在全身尋找,無奈她實太在過龐大,那么多肥肉重重疊疊,一時如何找得出?找到之后,又得廢神拔出,不一會兒,那肥胖女人已是大汗淋漓了。

古錯走到石敏身邊,悄聲問道:“哪一根針是有毒的?”石敏也用同樣輕的聲音答道:“十四枚針全都無毒。”

古錯不由一愕。

人忙腳亂中,那肥胖女人總算拔出五六根來。正當她又在腿上發現一枚,忙彎腰去拔,忽地聽到一聲叫道:“喂”,她一驚,抬起頭來,卻覺喉頭一涼,一柄長劍已如毒蛇般刺入她的咽喉處,只聽得“咯”的一聲,似乎她要說什么卻被喉中長劍封住了。然后身子“砰”的一聲倒下,立刻有三張椅子一張桌子被那龐大身軀壓得四裂,倒地之時,眾人感到地面一震,桌上杯酒一陣輕顫。

石敏自其父被殺后,終日生活在陰謀追殺中,便以為普天下數自己最為慘烈,沒想到古錯竟也受如此“待遇”,時刻有人要來取他性命。

門外有一清朗之聲:“掌柜笑天鉞何在?”眾人抬頭望去,見門外不知什么時候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有黑白分明的雙眸,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雙眉余飛入鬢,厚薄適中的嘴上面,有一只挺直的鼻子,往門邊一站,姿態瀟灑輕靈至極。古錯一看,卻是二哥古云。

俏立古云身側的女子便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一身水兒綠的素衣,裹住那玲瓏凸凹的嬌軀,蔥綠的大披風襯著那張吹彈得破的臉,柳眉兒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櫻唇微啟,里面嵌著一對白亮亮的玉齒。眾人看得一愕,總覺得有不對之處,思索半日,才想起原來這女子與這‘天鉞酒樓’的老板娘竟長得像一個模里做出的。嘴、鼻、口、身材無一不同,眾人不由把眼揉了又揉,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心道:“莫非這兩人竟是雙生姐妹?可她倆見了面為何竟一言不發?”

不錯,那女子正是瓏瓏的雙生姐姐玲玲。

古云走進店來,俊目一掃,道:“笑天鉞何在?在下云飛山莊古云有事求見。”

眾人見掌柜明明就站在柜臺前,古云卻還“唧唧喳喳”地自報家門,無非是要告訴別人,他是云飛山莊的人,云飛山莊的人,總是不好得罪的。

古錯見已躲藏不及,遙一揖手,道:“不知兄臺找在下有何要事?”古錯開這酒樓,本就不是為隱名埋姓,否則也不會稱做“天鉞酒樓”,如今似乎每個人都已肯定他就是笑天鉞,他也就不必裝腔作勢了。

古云一步步走向古錯,正要開口,卻忽地張大了嘴,瞠目結舌,滿臉驚恐與不信,他指著古錯驚聲道:“你竟是……你……”下面的話卻已生生打住。顯然,他已看出那頂瓜皮小帽下竟是四弟古錯的臉!這豈非白日見鬼了?一年前他親眼看見古錯那么滑入潭中,一個神智不清的人滑入一個深不可測的寒潭之中,一年后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對著你笑,無論是誰,都會嚇一大跳。

畢竟兄弟手足,古云一驚之下,細看古錯,分明是個大活人,心中亦是一喜,心道:“四弟不知如何竟能從那奇潭中逃得性命,而且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笑天鉞,攪得江湖中風風雨雨。”心中有滿腹疑慮,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驚喜地問道:“你怎么還在人世?”

古錯八歲那年意外變得癡呆后,幾個兄妹見他言行怪異,漸漸也極少與之戲耍,感情難免略為淡漠,難怪古云見了古錯,仍只是如此一問而已。

旁人一聽,卻不由暗笑,暗道:“此人倒問得有趣,人都在他面前站著,他還問‘你怎么還在人世’,簡直不是胡扯八道而是胡扯九道了。”

古錯一笑,卻道:“閣下倒問得有意思極了。其他人都只是企盼在下不在人世,你卻是早已認定在下已不在人世了。”看他神色,似乎并不認識古云。

古云又怎知古錯良苦用心?他只道古錯在江湖中惹起那么多血雨腥風,怕父親知道怪罪下來,所以才“王顧左右而言他”,心道:“也好,還算你知趣,不敢自認是云飛山莊的人,否則豈非辱沒家風?”如此一想,心神方定,只是奇怪這四弟不但生還,還沒了那癡呆呆癥狀,不覺云里霧里不著邊際。

玲玲忽道:“像這般危害武林的無恥之徒,人人得而誅之,云哥盼你早日進了地獄,又有何奇?你如此目中無人,倒似乎這江湖中就數你笑天鉞是個人物了。”說罷,拿眼含情望著古云,眼中滿是真情如水。

古云心中一蕩,挺起胸來,喝道:“笑天鉞藐視江湖,視人命如草芥,已不知有多少人冤死天鉞之下。我古云雖才疏學淺,不入各位前輩法眼,但總有一腔熱血在身,倒是要……要好好教訓這狂妄之徒。”他本是欲說要取他性命,但終是念及舊日之情,臨時改了口。

古錯沒想到古云竟會向自己叫陣,不由一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古云見他不語,心中膽氣一壯,咄咄逼人道:“閣下若能取了在下性命,在江湖上也算多多少少可添點名聲了。”言罷,傲然而視古錯。

古錯大窘,正棘手中,瓏瓏忽然道:“朋友要與笑大哥較技,不妨先在我這兒試試我手中之劍答不答應,若是連我一個小女子也贏不了,那豈非只配給笑大哥提鞋。”

古云大怒,喝道:“你又是什么角色,也來蹚這潭渾水?刀劍可不長眼,我看你也長得水靈靈的,慘死此地豈不是大殺風景?”

瓏瓏一笑道:“我是笑天鉞笑大哥的妻子。如何?夠格替笑天鉞先拿下一陣吧?”

古錯沒料到她會如此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是自己的妻子,不由俊臉一紅,偷眼望去,瓏瓏也恰恰側頭望向他,目光相撞如電,雙雙一喜,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石敏竟不由嬌軀一震,心中暗道:“我這是怎么了?”強自按捺,那心思仍如潮般起伏鼓蕩,卻哪里按捺得住?

瓏瓏見古錯并不生氣,不由芳心大喜,精神為之一振,嬌聲喝道:“若是怕了,回頭走人便是,何必在此畏頭縮腳,丟人現眼?”

古云一向心高氣傲,又從未受過什么大挫,哪里受得了這份氣,長身而起,手中鐵扇已倏然大張,厲喝一聲,第一招便是“銷魂八式”中的“暗欺羅袖”,此招乃六式中最為霸道的一式,講究先發制人,一旦搶了先機,對手便極難脫那扇影點劈,只見古云左腳在前一步落地為軸,抬右腳落于左腳外側,使兩腿全蹲,同時手中鐵扇隨身去勢如電環弧劃出,手心向后,扇頭斜向左,疾點瓏瓏“肩井穴”,招式甚為玄奧凌厲。

古錯看得暗自心驚,“銷魂八式”他已數年未習,但那招數仍是極為熟悉,一見古云出招,便知二哥已幾得爹爹真傳,不由為瓏瓏捏了一把汗。

只聽得“錚”的一聲,瓏瓏已有一柄長劍在手,全身不動,猛一提氣,人已飄然上拔,雙臂一抖,疾向古云當頭撲下,眼見離對方不及三尺,方長劍一掃,“鏗鏘”破空之聲驟起,一道冷氣沉沉的劍芒,已如貫天長虹,如電劈下,其拔劍之快,來勢之疾,身法之巧,使古云觸目驚心,心道:“差點走眼,如此俏生生的姑娘竟有如此神奇劍術。”急一轉身,手中“雨疏桐落”、“花翻蝶夢”連環二招,疾然揮出。

瓏瓏本為一代奇俠醉君子唯一愛徒,醉君子性情異于常人,無羈如風,瀟灑世間,也正因為如此,才會不顧常理收一女徒,平日見瓏瓏聰明伶俐,靈慧無倫,兼又灑脫不入俗世,心中極為憐愛,早已決意將一生武學悉數傳授于她,只是瓏瓏內勁不足,那獨步江湖的醉劍才大打折扣,饒是如此,那劍勢仍已凌厲至極。

那站著喝酒的算命先生本是一個勁地倒酒,喝酒,渾然忘我,但瓏瓏與古云搏殺開來,方投來關切的目光,見一時并無大礙,方一摸鼠須,又一心一意地喝他的酒,只見他右手高擎酒壺,壺嘴一傾,一注酒水飛灑而下,竟滴酒不漏,全都灌入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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