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干警的到來,馬上緩解了局面。這么多的人證,還有冷家平的傷勢,都是看在眼里的。上青坪派出所長雷震跟胡天佑溝通了一下,一副锃亮的手銬便銬到了冷家山的腕子上。
冷曉紅流著眼淚,看著被銬起來的父親,“爸,你這是何苦啊!”大滴大滴的淚珠滑落下來,讓人心酸。
冷家山的家,鎖門了。冷曉紅被送到了縣醫院。冷家平的傷勢不算嚴重,肩胛骨骨裂,需要靜養,冷家平沒有追究冷家山的刑事責任,醫藥費也是自己付的。
方大正也被隔離了,因為他與冷家山接觸過于“親密”。這也不錯,方大正想,靜下心來,可以想很多的事情。
一周的時間,他可以想很多問題。呆在狹小的房間里,唯一通向外界的就是手機。
方大正沒有想到,他接到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許一諾打來的,許一諾的聲音里透著擔心。
“哥,你在單位嗎?我想去找你,說件事兒。”一向愛打屁的許一諾這么說話,肯定有些問題了。
“一諾,怎么了?有什么話在電話里不能說嗎?你也知道,現在非典鬧得這么厲害,我被隔離了,昨天到村里去找一個疑似病人,成了隔離對象。”方大正道。
“哦,是這樣啊,哥,我也沒什么事。就是挺擔心申晴的。”聽到這個名字,方大正的心猛得揪了起來。
“申晴怎么了?”盡量裝出十分沉穩的聲音,他知道,無論怎么裝,都是徒勞的,聲音的顫抖是無法掩蓋的。
“她病了。”
“病了,怎么回事?不是跟非典有什么關系吧。”
“不會。她的癥狀跟非典根本不沾邊。前兩天我去看她,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一點精神也沒有,一點笑容也沒有。哥,你說她怎么了呢?”
怎么了,或許也只有我知道了。方大正在心底嘆了一聲。“哦,一諾,應該沒什么問題,工作累了吧。”方大正的聲音中充滿著不確定。
“肯定不是累的。換了領導以后,她的工作不算太忙了,比你在時強多了。她已經請假有一段時間了,在家里休息,就是渾身沒力氣,整天在床上躺著,她爸說,她也不說話,整天瞪著窗戶發呆……”
聽著許一諾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地說著,方大正心如刀絞。他本以為,不見便可以忘記,可是現在看來,不見卻更加思念。
他的眼前,浮現了申晴美麗的容顏。不自覺的,眼角滑落出淚滴,那個水一樣的女子,為情所惑,為情所困,自己呢?給了她什么?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相愛,給她帶來了這么大的傷害。申晴,你還能站起來嗎。
有過一種沖動,想結束現在的婚姻,想去尋找屬于他和她的生活,可是,他生活在現實中,他得考慮軒軒,他得考慮家庭,他考慮的東西太多太多。有時,他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不敢面對這份感情。
他傷害著申晴,傷害著徐方潔,傷害著軒軒。
“哥,你還在聽嗎?你怎么不說話?”許一諾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他抹抹眼角溢出的淚水,穩了穩心神。
“我在聽,在聽,一諾,你多去看看她吧。我現在出不去,即使能出去,也不可能去看她。非典期間,我們這些作副職的,是不能隨便外出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被什么抽空了。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行不同衷的事,他恨自己。
“如果你有時間,哥,你就勸勸她吧。我真的很愛她,我第一次愛上女孩,可她總是說她比我大,不愿意跟我交往。都什么時代了,姐弟戀根本不是問題。”方大正覺得,一股醋意從心氏冒了出來。
“嗯。”他知道自己是在羨慕許一諾,可以輕易說出愛,可以輕松地去愛自己愛的人。
“哥,我想去看你,你在哪兒?哦,對了,你剛說過,你在隔離,等你解除隔離再說吧,我一定去看你,和肖哥一起。”
許一諾掛了電話,方大正疲憊地倒在床上。屋子里太安靜了,方大正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想著許一諾剛才的話,心又如一陣刀絞一般,他撫住胸口,大口地呼吸。
申晴躺在一張單人床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北方的習慣,是睡土炕,她回來以后,自己支了這張小床。父母知道委屈了她,不過多干涉。她本該生活在另一個地方,她努力學習,就是想夠自己想過的生活,為了母親,她回到了她生活十幾年的家。
一切都是老樣子,生活中沒有了陽光,沒有了希望,沒有了可以追求的東西。周而復始,上班、回家、照顧母親、陪母親說話,這一切,她做得很好。
可母親發現,她越來越沉默了,不愛說話,母親有時會嘮叨著說自己害了她,她應該留在市里。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承認,她是個軟弱的人,見不得母親悲傷,見不得父親嘆息,寧可委屈自己,也要讓他們高興。
方大正的出現,讓自己的生活一下子陽光起來,她看到了愛,看到了情,可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可能。或許,自己愛上方大正,本身就是個錯誤,可愛無錯,他們相愛無錯,錯的是時間和對象,可這不也是錯的嗎?她時常被自己這樣混亂的邏輯搞得暈頭轉向。
“小晴,小晴!”母親在那屋里,叫她可能又有什么事情吧。她不想說話,只是機械地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三步一搖五步一晃地穿過堂屋,來到母親住的屋子。
“媽,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母親臥床已經一年多了,脾氣時好時壞,申晴卻從不跟母親發火,聲音時透著溫柔。
“跟我倒杯水,加點糖。”
“媽,你有糖尿病,不能喝糖水,我倒杯水白開水跟你吧。”申晴蹲到炕沿邊,無力地說道。
“不,我就要喝糖水,一口糖水都喝不到,你這丫頭一點也不心疼我!”她知道,這段時間,母親的病越發不好了,說話越來越糊涂,吃飯不知道飽,也不知道餓,給東西就吃,吃起來就沒完,還非得喝糖水。
“媽,乖乖聽話,不能喝糖水,我給你去倒,你等著。”母親嘟囔了一句什么,申晴并沒有聽清,搖晃著走出屋子去倒水。
地里的活兒不少,父親早早下地去了。這些天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什么掏空了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時不時頭暈,時不時跌倒。每次跌倒,她總是自己爬起來。
那天上班去廁所,一陣頭暈目眩,跌倒在了廁所門口,嚇得王姐一陣亂叫,七手八腳地把她送到了街上的衛生院,醫生讓她到縣醫院去查一下血糖,他懷疑申晴是因為血糖過低的原因,再不就是貧血,或是營養不良。
申晴沒聽醫生的,她請了假,在家里靜養。許一諾來看她,也讓她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被她給轟了出去。
她的狀態很不好,好像比前些天更糟糕。為給母親倒這杯水,她扶著墻,忍受著一陣陣襲來的頭暈目眩,腿直發軟,想要順著墻蹲下來。她喘著粗氣,努力使自己堅強起來。慢慢地,卻失去了意識,胃部絞痛,眼前發黑,她最終沒有堅持住,暈倒在了堂屋的灶臺前。
“申晴,申晴,你快醒醒,快醒醒!”耳邊一陣吵鬧,申晴眉頭緊皺,拼命想捂住耳朵。
“申晴,你醒醒……”一滴涼涼的液體滴落到她的臉頰上,是他嗎?他來了嗎?申晴不愿睜開眼睛,她怕她一睜眼,就會失去這個溫暖的臂彎。
“丫頭,你快點睜開眼睛啊,媽坑死你了,嗚……我會乖乖的,我不喝糖水了。丫頭,我苦命的丫頭哇!”那是母親,是母親在哭,她是想喝水了,對,去給她倒水。
申晴終于睜開了眼睛,還好,母親躺在炕上,臉上滿是淚水。自己?她艱難地扭過頭,看到的是許一諾那張帥氣的臉,失望寫到了臉上。
“一諾啊,你怎么來了。”淡淡的口氣,淡淡的表情,讓許一諾發瘋。
“噓……醒了就好。阿姨,我扶她到她屋去,喝點水,一會兒我帶她去醫院檢查檢查。”許一諾容不得她說什么,打橫抱起了她。申晴徒勞地掙扎了幾下,許一諾冷眼瞪住她,只好任由她抱著,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放她到那張小床上,她蜷縮著身子,他替她蓋好了被子,回身到堂屋去倒了一杯水。將她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看著她安靜地小口吸著水,許一諾心里一陣甜蜜。
“喝了這杯水,恢復一下體力,我帶你到縣醫院去檢查一下。停,你先別說,一切都聽我的,必須要去,你得想想阿姨,別說自己身體沒問題,沒問題你暈什么,哪個好好的人會暈倒?”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檢查也是我自己去,不用你陪我去。”申晴喝了點水,有了些力氣,想要推開許一諾,許一諾的臂膀加力,申晴終是沒有掙脫開。
“我是你男朋友,這是你承認過的。你別告訴我那時你是權宜之計,我也不信,你就得聽我的!申晴,別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是愛你的,我說過多少次了,別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好嗎?”申晴一陣恍忽。
“嗯,不。”眼前說著喃喃情話的這個人,不是方大正,不是。
“還說‘不’,說過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許說‘不’”。許一諾鼓足勇氣,第一次采取這種方式跟她說話,熾熱的眸子盯著她好看的眼睛。
“你是我弟弟,你比我小,我不想……”
“不要再拿這個理由搪塞我,我們這就去醫院。”許一諾再次抱起申晴,不由分說把她塞進汽車,一只手把著方向盤,一只胳膊伸了過來,把申晴摟在自己的懷里。
“你如果想出什么事,你就使勁掙扎,我不會放手的。”許一諾的話有些冰冷。申晴抱緊雙臂,她相信許一諾會這樣做,他就是個不成熟的莽撞的“愣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