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干了！”季強一聲大吼，把肩上扁擔一撂，紅磚撒了一地！

挑紅磚的竹夾子，“砰”地彈開老遠，掉下二樓，在地上彈跳幾下，躺那了。

季強一屁股坐地上生自己悶氣！

赤膊著上身，腰間用褲帶系著一條粘滿灰土，臟到結了殼的軍褲，褲腿卷起，腳底是一雙照樣又臟又破的解放鞋。

碗口粗的胳膊上，還在繼續往外冒著一粒一粒油亮的汗珠，頭上也是，身上也是，全身濕漉漉地。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想了三天外加一個上午，季強終于發出自己的怒吼，他不愿意搬磚了！

季強十八歲跟鄰村表叔出來做事，父親讓他叫這個男人表叔，事實上季強在跟他出來之前只是從別人嘴里聽說過這么一個人，祖上可能有些關系，畢竟“季”字和“李”字很像，不是么？到了現在，兩家要說有親戚關系，可能八桿子也夠不太著。

表叔是能人，李家彎那座兩層的小洋樓季強也曾遠遠的羨慕過。

表叔叫李四，李四家有兩兄弟，李四是老大，為什么叫李四？季強一直沒有想明白，也不敢問。

季強眼中，表叔李四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村里人都這么說。

那年月大家都很窮，李四一個人身無分文，南下打工，四年就回家蓋了兩層的小洋樓，那是十里八鄉第一個蓋的樓房。

非常風光，樓房建成的時候，上門賀喜的人燃放的鞭炮，光是紙屑就用板車拉了五車才清理干凈。

季強父親干不了重活，在別人家沒有求到李四之前找上門去，求李四帶帶季強。

“娃有把子力氣，你盡管使喚就是，給他口飯吃就行！”季強父親這么說。

李四看面前的大的男孩，身強力壯，老老實實跟在他爹身后，也不出聲，想了想，答應了。他正缺個打下手的，找個成年人搭伙，不合算，眼前這孩子正好！

那年，季強十八歲！

“強子，強子，怎么啦？”里間跑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一樣的灰頭土臉，左手一把灰刀，右手一把鐵抹子。

“叔，我不想干了！”季強還沒平復喘息。

“你不干了，你能干啥？”李四嘴角的法令紋很深，現在，這么深的法令紋隱藏不了他的情緒，這小子都干三年了，一把子力氣比一般人都大，可不好放他走！

“叔，我不想干了，我不想一輩子搬磚！”季強是一根筋，他的聲音斬釘截鐵。

“不搬磚你能干啥，你啥也干不了，外面工作要大學生，你說，你個沒讀過書的，不搬磚你能干啥？”李四心直口快。

“不知道！”季強就知道自己不想繼續搬磚了，真要干點啥，還沒想好，他不是一個有多少主意的人。

“強子，要不，你繼續干著，我給你加錢？”李四認為季強是覺得錢少，心里有了想法，三年來，這小子越來越厲害，漲點工錢也是應該。

李四不是包工頭，他就一趁著打工潮在南方做泥瓦工的普通人，在當地混熟了以后，常年能接到出租房裝修之類的簡單活，一年下來小幾萬不在話下，在老家那塊是個能人。

季強低下頭，想了半天，起身去到樓下，把挑磚用的竹夾子給撿了回來，將撒落一地的紅磚，一塊一塊撿回來碼好，擔起來送到廁所的位置，這里要砌一個洗手臺。

表叔說的對，季強不知道，自己如果不搬磚了，還能干啥？他連小學都沒上完！

要知道上輩子他可是從十八歲一直干到了三十八歲，還在干小工地，每日里灰塵和著泥漿，沙土混著汗水，整整二十年！

眼看著工作過的地方從破破爛爛，到高樓四起，從陰暗逼仄，到光鮮亮麗。

季強也會在上下工的路上，幻想著霓虹的光影里有一個身影會是自己！

是啊！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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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強平生第一次坐了地鐵，那天，他換上自己最干凈的衣服，穿上剛剛洗過的鞋，他要去坐一次地鐵。

來到南方這座城市二十年，他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座城市，從一個青澀的大男孩已經人到中年，終于，他下定決心要去坐一次，好幾年前在別人聊天的時候聽說過的地鐵！

季強起得很早，在平時經常吃的早餐鋪買了六個肉包子，一杯豆漿，一起七塊錢。蹲在馬路牙子細細吃完，比平常吃得要慢，要認真！他今天要去干一件大事！

吃完早餐，季強坐三十分鐘公交車來到市區，時間還早，剛剛七點。

是的，在他上工的地方沒有地鐵，只有公交。

公交車停站的時候季強跟著人流下了車，剛剛他在車上看到公交車路過一個地鐵入口，他打算沿著公交路線走回去。

公交站臺上，季強四處打量，這里離十字路口不遠，到處都是高樓，街上行人匆匆，季強深吸一口氣，“嗯，這就是這座城市的味道！”

他辨別了方向，打算往回走，剛剛抬起的腳步一直邁不下去。剛剛，那邊不遠的地方好像也是一個地鐵？

季強決定過去看看，反正不遠，才幾步路！

隨著人流，從入口斜斜向下，電梯逐漸深入，穿過長長的通道。

季強越來越吃驚，“地鐵太漂亮了！”他張開的大嘴一直沒有合攏！

地鐵完全不像他回家時坐火車的火車站，這里干凈，整潔，一切都井井有條。

走入地鐵站售票大廳，地面光可鑒人，季強往前走了兩步，他回頭看看地上，“還好，沒有留下鞋印子！”季強松了口氣，他忘了今早他剛換過的才洗干凈的鞋。

好多人啊，到處都有警察，大廳中間是一個玻璃做成的服務廳，季強很好奇，那么多人不去玻璃做成的售票窗口買票，都排成長長的隊伍在那幾臺機器前面是干什么？是的，季強不識字！

他以前聽別人聊天的時候，沒聽仔細，不知道無人售票機這回事！

季強抬頭挺胸，假裝對這里很熟悉的樣子，以掩飾他雖然在這座城市呆過了二十年，但是現在心里發虛的感覺，他想找到地鐵，先上車再補票，他知道地鐵也是火車，在地下開的火車！

好多人從不銹鋼的閘口進去了，人一過去，門就會自動打開，季強覺得自己已經看懂了其中的竅門，主要是他已經繞著大廳轉過一圈了，哪怕他走得再慢！

閘口那里不停有人往里走。

季強決定去試試，他，像別人一樣朝不銹鋼閘口走了過去，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