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國門悄然開啟(3)
- 破天荒
- 何建明
- 4032字
- 2013-08-03 03:32:11
那是個什么年代?那是個激情燃燒的年代!在“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總路線的影響下,全國上下一片熱血沸騰的年代!川中連續冒出高產油井,誰不歡欣鼓舞?毛澤東歡欣鼓舞,朱德等四川人歡欣鼓舞,全國人民歡欣鼓舞。肩負毛澤東交付重任的新石油部長余秋里更是熱血沸騰,躍躍欲試,可就是這時,川中那幾口高產油井突然再也不見冒油,甚至最后成了枯井。石油部黨委統一布置的第一個石油大會戰打的20口關鍵井,也一一泡湯時,秦文彩和地質師李德生兩位年輕人向余秋里和石油部領導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他們認為川中地質復雜,找油前景不會樂觀,甚至建議在沒有能力完成對地下情況十分了解的情況下,停止大會戰。
“尤其是一些單位的黨委書記,不懂業務,卻在現場瞎指揮……”秦文彩的話傳到了余秋里耳朵。這位急于想拿下川中這個“大家伙”的“獨臂將軍”憤怒了,拳頭把桌子敲得咚咚直回音:這是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
“瞧秦文彩、李德生他們能耐得!徹頭徹尾的大右派!”有人總算等到了機會,于是他們趁機欲將“右派”的帽子扣在秦文彩頭上,以此在領導面前撈點政治資本。令這些人沒有想到的是,余秋里一直是個特別講求實事求是的人。當川中會戰不再有希望時,他斷然做出決定:將近4萬人的隊伍全部撤回原單位,會戰停止!
“主席,川中的情況不好,我們碰到了‘遭遇戰’,我沒有完成好主席交給的任務……”上海錦江飯店的走廊里,余秋里低著頭,向毛澤東檢討。
毛澤東輕描淡寫地對愛將說:“一次‘遭遇戰’的失敗算不了什么,中國那么大地方,東方不亮西方亮嘛!”
“是,主席!”“獨臂將軍”回到石油部,在北京華僑飯店召開的石油工作會議上,他當著全國石油系統的礦長、局長的面,直挺挺地站起來,對臺下的秦文彩說:“過去批評你批評錯了!”然后抬起右臂,向秦文彩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這一幕讓秦文彩記住了一輩子,任何時候都忘不了。秦文彩自然知道,另一位在川中問題上與他一樣態度的李德生,同樣得到了余秋里的正式道歉,并很快被一紙調令調到石油部勘探司任總地質師。李德生后來在大慶油田、勝利油田等諸多大油田的發現中建立了卓著功勛,現在是中科院和中國工程院兩院院士,身體康健,且仍在為中國石油勘探做些研究工作。
西山的一縷晚霞,映照在人民大會堂的玻璃窗上。東大廳的會場上,匯報會仍在進行。中央領導們繼續不時地插著話。而在插話的當口,也有個別領導之間在悄聲私語……
“石油公司?我們有石油公司嗎?”老將軍王震與身邊的余秋里嘀咕著。“老首長,是這樣的……”余秋里趕緊側頭,向王震悄聲解釋,“去年8月,美國的能源部長施萊辛格先生有一天約見我們駐美國的聯絡處主任韓敘同志。他在白宮對韓敘說,卡特總統希望我們中國政府派一個石油代表團考察美國石油工業,他們很愿意與我們石油行業合作,幫助我們一起發展石油工業。”
“美國佬又想玩什么把戲?”老將軍王震的眼睛瞪得溜圓,眼睛左右掃著,像在尋找答案。
“美國人有他的戰略考慮。他們害怕蘇聯在中東的勢力不斷擴大,所以希望我們也能多整出點石油來,以平衡世界的石油供應,從而達到全球戰略的失衡。”挨著王震另一邊的聶榮臻元帥說了一句。
“我說嘛,他美國佬咋對我們中國發起善心來呢?”王震聳聳瘦削的肩膀,重新把耳朵側向另一邊的余秋里:“你再跟我說說清楚……”
“是這樣--后來康世恩同志他們的石油化工部進行了慎重研究,認為美國的石油工業歷史悠久,尤其是他們的海洋石油技術比較先進,正好我們正在部署海洋石油工作,所以赴美考察石油,對發展和提高我們的石油工業是非常有利的。這事就定了下來。我也完全同意康副總理他們的意見。后來這個報告送到了國務院,因為中美兩國之間還沒有建交,所以我們的代表團只能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石油公司的民間身份出國考察,這個報告是得到黨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小平同志批準的,先念副主席還特別作了重要指示,要求派懂業務的同志去,學回真東西……”余秋里輕聲地娓娓道來。
老將軍似乎明白了,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坐在另一側的康世恩。
康世恩朝他點點頭。于是老將軍不再說什么了,豎起耳朵聽孫敬文繼續匯報……
“美國能源部這次邀請我們訪問,是出于卡特政府需要。從我們和各方面接觸來看,美國政府和企業界對石油問題非常關切,對我國搞十來個‘大慶油田’很注意。他們從爭奪霸權的需要和穩定國際石油價格出發,企圖利用我們石油的發展和出口,同蘇聯相抗衡;同時通過做買賣,從中取得經濟實惠。因此,美國政府和政界人士對我們這次訪問是重視的,一些頭面人物出面接待,表面友好……”秦文彩注意到,與會中央領導對孫敬文的這段匯報格外注意,一個個全神貫注地思考著每一個細節,尤其是卡特政府的高層領導對“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訪美時的每一個細微之處。
有什么漏掉的?秦文彩也在認真地聽著孫敬文副部長的匯報,盡管這個報告多數內容是出自他秦文彩和李天相的手,但他還是生怕仍有什么內容可能會引起中央領導的關注……
我們“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是怎么去美國訪問的?還有什么在匯報稿中沒有提到的?秦文彩的腦子迅速地開動起來,回憶起兩個月前的那次難忘的經歷--
大約是半年前的1977年10月,部里有人告訴秦文彩:“中央要求石油部組織一個代表團訪問美國,已經決定你老秦也要去。”
“到美國去?哎呀,我們還沒有跟他們建交,怎么去?”這消息讓秦文彩既興奮又吃驚。
“聽說是以中國石油公司的名義去,這樣就是民間性質的了,可以避開一些麻煩。”
原來如此。剛從石油部生產司司長轉為生產總調度的秦文彩對中央的這種靈活的“外交舉措”很敬佩。
“什么,你們要到美國去?這是誰批準的呀?”還是在三四個月前,當秦文彩把出訪美國的事跟身邊的一些同事說開后,不少人感到驚詫,嘰嘰喳喳個不停:“老秦啊,小心掉進了美帝國主義者設計的圈套!”
“怎么可能呢?是小平和李先念同志親自批準的啊!”秦文彩理直氣壯地說。
“鄧小平?他呀,又要搞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了。”
“你說什么呢?‘四人幫’把中國搞成這個樣,不趕緊把經濟搞上去,你我帶著家里人都喝西北風?”秦文彩生氣了,板著臉責問那些說著風涼話的人。
“老秦你別發火嘛!我們也是隨便說說,只是提醒你:毛主席在世的時候,一直教導我們: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者總是想和平演變中國。你們到美國可要當心喲!”
“這還像一句咱中國石油人說的話。”秦文彩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喲老秦,你回國時別忘了給我帶把那種折疊的小遮陽傘,我女兒也不知啥地方看到了這種傘,整天嚷嚷讓我給她弄一把。”一位老同事對秦文彩說。
秦文彩哭笑不得,道:“我是出去看人家怎么找石油的,你讓我給弄那玩意兒?丟不丟人呢?”
“看你--那你給我帶個‘三大件’回來!”
“啥‘三大件’?”秦文彩第一次聽說。
“電視、冰箱、洗衣機。”
“我們用得著嗎?”秦文彩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時許多中國人認為自己能夠用上這“三大件”是不可思議的事。
“哈哈哈,跟你開個玩笑罷了。祝你美國之行成功!”老同事們看秦文彩那么認真,也就一笑了之了。
那個時候,中國人窮得可憐,連女孩想頭上戴個發卡都買不到。羨慕出國和向往能夠擁有“三大件”就像今天農民工向往有個城市戶口一樣難。曾經在康世恩上任副總理兼經委主任不幾日,有位婦女因為在市場上買不到發卡,還專門寫信給他,康世恩為此特意動員了幾個部門才解決了這位婦女提出的問題。可想中國當時的市場情況是個什么樣!
一切剛從寒冬過來。天空剛現一縷暖意……
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要訪美,這是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石油系統破天荒的事。所以中央格外重視,當時正值四屆人大召開前后,派誰出去?誰做領隊的團長,秦文彩作為代表團的秘書長,情況是十分了解的。雖然中國與美國在1972年雙方簽署了“上海公報”,但兩國還沒有建立外交關系,更何況此次美國政府邀請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訪美,看起來“很主動”、“很業務”,而這背后到底是什么意圖?陽謀后面的陰謀又是什么呢?
“孫敬文同志是老石油,處事比較穩重冷靜,而且能處理一些復雜關系,他當團長較妥。”康世恩同志向余秋里建議團長人選時,挑定了孫敬文。
“敬文同志我了解,紅軍老戰士,在石油戰線又是有名的蹲點調查專家。1962年我們在撫順建石化一廠時,敬文同志在那里蹲點抓作風,還抓出了些名堂,工人們還為他編了首小詩:為人正派孫敬文,扎實肯干帶作風……還有兩句怎么說的?”余秋里敲著腦袋問康世恩。
康世恩笑著接上后兩句:“嚴于律己樹新風,關心職工似春風。”
“對對,這回讓敬文率領代表團訪美,就是要讓他這中國的‘風’,去感受一下西方的‘風’……”余秋里的右臂在半空中有力地一揮,像在指揮當年大慶石油會戰的千軍萬馬。康世恩看著老戰友精神依舊的豪情,心頭異常欣慰。“那我就去通知敬文他們了。”他說。
1977年11月,來自石油部和大慶、遼河、華北、勝利、長慶、新疆、玉門、江漢和四川油田及海洋石油系統的17名代表團成員匯集北京民族飯店,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學習培訓。那個時候出國成員一般都要進行相當長時間的學習培訓,主要是紀律教育。當然秦文彩他們的這次出訪美國,與其他出國代表團還不一樣,石油看起來是工業產品,石油代表團看起來也僅是個經濟業務代表團,然而美國人“熱情有加”的真實意圖與我們政府派代表團的目的是很不一樣,甚至有些針鋒相對。于是中央格外重視“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的全部活動,甚至包括代表團的衣食住行。
時至12月下旬,一切準備齊全。秦文彩約了秦峰、李敬、姬永興和鄧禮讓、姚福林等代表團中的幾位在1952年一起轉業到石油戰線的“石油師”老戰友,想出國前撮一頓“東來順”的涮羊肉。誰知涮羊肉也吃了,定做的中山裝也試穿了幾回,上面卻突然通知說出訪時間推遲了,要到元旦后的1978年1月5日才出發。
“美國人要過圣誕節,現在去了沒人管我們!”上面來話說明的理由就這個。
“什么叫圣誕節?”老石油師的幾位“老土”問秦文彩。
秦文彩說:“我也是剛剛從一本書上看到的,圣誕節就是西方洋人們過的‘春節’。”
“哈哈,洋人們也過春節呀!這倒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大伙這才沒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