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們都是奇怪的動物(6)
- 纏纏不綿綿
- 肖晶
- 2714字
- 2008-10-07 22:52:44
又是在接近中午的時候醒來。習慣性地,光腳下了床便往浴室里鉆。經過客廳的時候,支支叫住了我:
“喂,今天我要去學校,飯我做好放在鍋里了,等下你洗完澡自己熱了吃。”
“啊……你要去學校?”我愣住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支支是告訴過我,她大學還沒有畢業的事情,便又問,“去多久?”
“得大半天吧。”
“也就是說,要很晚才能回來?”
“是啊,學校離這兒遠著呢,要坐兩小時的車。”支支邊回答我邊背起一只淡紫色的小布包,上面掛著一只金黃色的小熊掛鏈,一晃一晃地從我身邊閃過。
“我和你一起去。”我脫口而出。支支的腳步忽地停下了,回轉過頭來,睜著她的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我以為她沒有聽清楚,又說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你和我一起去?”
“嗯。”
“你……你這樣子……你的頭發……”支支不可思議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來自太空的外星人。也難怪,像我這種兩年多不出門不收拾自己的人,乍一看是與身外的人群格格不入。但是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和支支一起去學校。哪怕外面的人把我當猿人抓起來,也必須要和她一起出去。
為什么會這樣呢?還是實話實說了吧:我放心不下她。我怕她消失,怕她有意外。我是鐵了心了跟著她,不管她走到哪兒。
“呃,你等我幾分鐘。”扔下這句話,我便沖到房間里打開衣柜,挑了兩件自己還算喜歡的衣服跑進了浴室。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么大家會說“沖冷水澡”而不說“洗冷水澡”,沖和洗的速度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幾乎只用了一分不到的時間,就沖完了。接著,手忙腳亂的穿衣服,然后對著鏡子刮胡子,把長得嚇人的頭發也扎成了馬尾。一切收拾妥當之后,我跑到了支支的面前。
“啊!這么快!”支支的眼睛比平時大了幾倍,一邊從上到下地打量著我一邊嘀咕道:“這個你不是剛才的那個你吧……”我除了苦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被一個女孩子一眼不眨地盯著看,與生以來還是第一次。
“先跟你說清楚啊,我們學校的那些女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好色。到了學校,要是你看見她們盯著你看,你就趕緊用手把臉捂住,記住了沒?”支支扯著我的衣服交待,我點頭答應。
“還有,如果有女孩子和你說話,你就裝作沒聽見,記住了?”支支又叮囑,我又點頭。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出去以后一切都得聽我的,你不許主動跟女孩子說話,錯,但凡是女的都不可以!能做到嗎?”支支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讓我不禁一怔,著實不知道她為什么不許我跟女性接觸,但是她既然吩咐了,那自然就有她的道理,我聽命就是。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像軍隊里的士兵服從命令一般地吼了聲:“保證做到!”
“哈,看你表現得還不錯,那咱們現在就出發吧。”支支一蹦一跳地下了樓,我緊隨其后。
一下子就感到無法比擬的快樂。怎么說呢,就好像是一個孩子從睡夢中醒來,突然看見了自己期待許久的機器貓就在自己的枕邊一樣,心里是滿當當的歡喜,滿滿當當的。
其實,支支的學校并不遠,離我的住處坐出租車不過才半小時左右,我還沒看夠車窗外城市的模樣便到了。為了避免給支支添不必要的麻煩,我照她的吩咐坐在學校外面的涼亭里,一邊吃她買給我的一大堆零食,一邊玩她手機里的小游戲,不去看周圍的人,尤其是女人。
不看就不看吧,反正除了支支之外,我對其他的人也沒有什么興趣。于是,我就一心一意地玩手機游戲,玩著玩著,竟有些倦了。看看時間,距支支走進學校大門才過去了一個小時,她說要兩小時才能出來。那接下來的這一小時該怎么過呢?
要是有啤酒喝,那是最好不過了。這個想法一到腦子里就再也揮之不去,我站起身來,把四周看了個遍,總算在不遠處看到了個掛著“超市”模樣的小賣部,就徑直走過去買了兩罐啤酒,再重新坐回涼亭里,邊喝邊看著周圍來往的人和車輛,竟心曠神怡起來——一切,是那么美好。這一刻,我終于覺得自己是在生活著了,也終于知道人有眼睛到底是比沒眼睛要好得多。我笑了。
然而,也就是我感到心潮澎湃的這一刻,一陣熟悉的歌聲傳到我的耳朵里,我登時就像從高空墮落般失去了重心,手里的啤酒罐輕悄悄地掙脫了出去,在涼亭的水泥地板上打了幾個滾之后,消失不見。
“當你走后我終于知道,在你面前我在劫難逃;那些照片早已燒成了灰燼,可那些回憶怎么點也點不著……”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八秒九秒十秒。我驚惶失措地看著支支手機屏幕上閃爍著一個藍色的“殤”字,聽著手機里一遍又一遍地傳出曾經讓支支哭得淚流滿面的歌聲,不安地將手指按在接聽鍵上一秒又一秒,最終還是接了。
是的。我接了。
我聽見一個深沉的男人的聲音,他說:今晚七點,老地方,我等你。還未等我出聲,電話那邊已切斷,刺耳的嘟嘟聲在我的耳邊突突地響,良久不絕。
我確定我的大腦失常了,以至于支支一臉笑容地站在我面前,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一個都沒有聽清,也沒有回答。更別提怎么回到家,怎么脫了鞋,又怎么坐在了沙發上。我是一概都不記得了。
今晚七點,老地方,我等你。
我的腦子里只有這十個字,不對,還有一個字,是殤。
記得我說過,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所以,當我接了原本是打給支支的那個電話之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么多天以來我一直不明白,也強迫自己不去想的關于支支時哭時笑的原由。
人世間的事,看似錯綜復雜,其實簡單得很。
就如同那么些天,我一直苦惱的、心痛的、讓我大喜大悲的支支一樣。她的心事,不過是因為一個人,只不過是因為一個人而矣。她的心,被那個人奪走了,她不想讓旁人看見她的脆弱,所以,她咬破了自己的唇。
我呢?
她奪走了我的心,我該怎么辦?
我該怎么辦啊!?
晚上六點。支支坐在我的身邊,安靜地看著我,什么都不再問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許此刻她又回復了她的醫生本性,寬容地理解我的突然反常,因為我是她的患者。我只是又犯了病。
對啊,我是她的患者,我只是她的患者,我怎么忘記了呢?在她的眼里,我只不過是她的患者而矣。一個患者的喜怒哀樂對于醫生來說,都是病理表現,她都必須接受和理解。所以,她安靜的,安安靜靜的看著我。
這時候,我竟又想起了《雅歌》,想起了其中的一句:求你掉轉眼目不看我,因你的眼目使我驚亂。
我的心境,大抵和這歌里唱的沒兩樣了。我是真的希望她不要再看我,讓我坦然地在瞬間灰飛煙滅。如此,我就不會再感到痛不止息,如此,我就不會再感到不知所措。
時間就在我內心洶涌的疼痛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六點二十分,我終于開口說話了。因為我想到如果我不說,支支知道以后,也許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居然還想要她原諒我,雖然她曾告訴我,她永遠都不會和一個患者生氣。而我希望,有一天,我不再是她的患者的時候,她也能夠不和我生氣。
“支支。”
“嗯?”
“有人打過你的電話。”
“什么人呀?”
“……不知道,那個字我不認識。”
“啊?”
“那時候你在學校,我就替你接了。”
“嗯。”
“他說……”
“他說什么?”
“他說晚上七點,老地方,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