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處話凄涼(1)
- 纏纏不綿綿
- 肖晶
- 2295字
- 2008-10-07 22:52:44
我喜歡上了外出。你沒有聽錯,我是喜歡上了外出。在凌晨五點多的時候起床,沖完冷水澡,然后背起一只裝著收音機的背包,就輕輕松松地出了門,一直到深夜十二點的時候回來。
也沒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只是順著林蔭小道漫無目的走,在路邊的小賣部買好足夠喝一天的啤酒,邊走邊喝,走累了就在路邊上坐下來休息,聽著廣播,看著周圍來去和過往的行人車流發起呆來。因為頭發長的緣故,從我身邊經過的人總會側目看上我幾眼,讓我多少覺得自己有些像個正在流浪的落魄的藝術家。這樣的時候,我也會自嘲地笑笑——倘若我真是個藝術家,流浪對于我來說,那就別有一番情趣了吧。
而我不是藝術家,我也沒有在流浪。我只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事做,以此來打發漫長的一天又一天。很可悲的是,我一直都是個無所事事的人,又能給自己找來什么事做呢?唯有喝酒和走路。
累了就坐下,醉了就躺下。我竟也可以活得如此瀟灑,呵呵。
呵呵。一眨眼就到了夜晚。
我照舊躺在一片很久沒被修剪過的草坪上,睜著眼睛,好似能從灰暗的天幕里看見月亮的半邊臉影,又或是我花了眼也說不定。沒過多久,我又好像看見月亮里有女人的影子,猶抱琵琶半遮面,遮面的頭發似乎是酒紅色的,彎彎地卷成了波浪,襯著一張娃娃臉,甚是可愛。她俏皮地看著我笑,眼睛笑成了月牙型。我也對著她笑,傻傻地笑,笑得流出了淚。淚水滋潤了小草,它們竟在我的耳朵邊簇擁著唱起歌來:
良人屬我,我也屬他;他在百合花中放牧群羊。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涼風,日影飛去的時候,你要轉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幾乎是在剎那間,我感到一種巨大的無形的悲痛壓在我的心房之上,讓我不能喘息。我終于知道這些天來我強行逃避掉的憂傷已在心里聚積成了一只碩大無比的球,隨時都可能將我壓跨,讓我死無葬生之地。
我就要成為一個死無葬生之地的人了,你居然還在對我笑,還在唱著歌——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涼風,日影飛去的時候,你要轉回,你要轉回……
轉回,轉回到哪里去呢?我從草坪上爬起來,一時想不起來時的路,手里倒仍握著沒有喝完的啤酒。于是,我就對著月亮,對著月亮里那個用酒紅色波浪長發遮面的女子,將手里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后,抬起腳往前走,才走了兩步,身體就失去了平衡,踉蹌著仰面倒下。我再也忍耐不住,嚎啕著大哭了起來。
我想起了死去的母親,想起她慈愛的眼神,想鉆進她的懷里哭訴自己的委屈。是的,我委屈,我真的很委屈——
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一個人。真的。但是那天,我開口求了支支,我求她別去,別去見那個人,但是她去了,丟下我,不顧一切地去了……
您說的沒錯,我不是她的什么人,我只是她的一個患者,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怎么可以丟下她的患者去約會!這簡直天理不容,對不對?
就是天理不容!
所以,我再也沒辦法和她住在一起了,我不想再看見她,也不再擔心她的眼睛是能看見還是看不見……她再跌倒,都與我沒關系了,真的,都與我沒關系了。
可是,可是我還是會想她,想起她還是那么難過,難過的快要死掉了。您幫幫我吧,救救我吧……
我邊哭邊喃喃地說著,頭狠狠地往草地里鉆,我要鉆進泥土之中,再不想她,再也再也不想她。許是我的淚水浸濕了土壤,它們變得異常溫暖柔軟,輕輕地包裹著我的頭一點一點沉下去。
是冷冷的夜風喚醒了我。
睜開眼睛,我看見暗黑色的蒼穹和似有似無的月光。四周靜悄悄的,讓我
以為身在夢中。翻了個身,觸到了冰涼的手臂,再往下是冰涼的手指,而它們卻根本不是我的。我騰地站立起來,毛骨悚然地盯著自己躺過的地方,看見那里赫然坐著一個人,那個人正在看著我。
“你……你是誰?”我強裝鎮定,腿腳卻早已抖得不成樣子。
“咱們回家吧。”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幽幽地說,我一下子就驚呆了,與此同時,心里的委屈莫名地重新翻涌上來,堵住了我的喉嚨,使我再也發不出聲音。
不不不,這只是夢,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像瘋了一樣地搖著頭,邊搖邊拔起腳,在無邊的黑夜里狂奔起來,我不要再看見她,不要再看見,真的不要再看見。
“對不起……”即便是我狂奔起來,耳邊雜亂的風聲那么大,她哽咽著說出的那三個字還是硬生生地鉆進了我的耳朵里,讓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對不起……”我聽見她嗚咽著又說了一遍,接著傳進我耳朵的是她從草地上爬起來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忽地重重地跌倒的哭聲,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轉過身去沖到她的身邊,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放聲大哭。
我們是兩根在黑夜里哭泣的草,隨風飄搖。我們會飄到哪里,又將會搖到哪里?支支,你知道么?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就讓夜風帶我們去流浪吧,一起去流浪,好不好?
“冷。”支支在我的懷里哆嗦了一下,我放開了她,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她穿上,然后不由分地把她背在了背上,往有燈光的地方走。她沒有說話,像只疲倦了的貓,安靜地伏在我的背上,用她的臉蹭我的脖子。
“餓。”她又呢喃著說,“真想把你的耳朵咬了吃掉。”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我知道只屬于我和她的世界里的烏云散了,陰天過去了,大悲也過去了,偉大的神正站在云端看著我們微笑。
“什么時候找到我的?”我問。
“早上五點吧。”
“你跟了我一天?”
“是啊,不然我怎么找得到你啊,你的腿那么長,走這么快。”
“……怎么不跟我說?”
“跟你說了,你還會讓我跟著你么?”
“……”
“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是在對誰說?”
“我媽媽。”
“她……?”
“她死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我在想著她,她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其實,她現在想什么我都不關心了,我關心的是她在我的背上,她的手繞著我的脖子,我正背著她一步一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走。我知道我又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