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問點什么么？”支支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多少讓我覺得有些訝異。因為回來之前，她一直都哈欠連天地嚷嚷困死了。

“先睡一覺吧。”我說。

“你不會再偷偷一個人溜出去吧？”她不放心地拉住了我的衣角，我搖頭。她便放心地閉上了眼睛，手卻扔拉著我的半截衣角，我只好關了燈，坐在她的床邊等著她睡著。

這時候，我的大腦開始昏沉地想：能問點什么呢？盡管關于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我仍然覺得自己問出來是不合情理的。因為，我只是她的一個患者。一個患者是不能過問醫生除了自己病情以外的事情吧。想到這里，我笑了，笑得苦澀。

“你說，我要是沒有眼睛該多好。”支支的聲音從黑漆漆的縫隙里鉆進我的耳朵，著實嚇了我一大跳。

“為什么這么想？”

“我要是沒有眼睛的話，就不會看見他，也不會遇到你。”

“……我之前也有想過自己要是沒有眼睛該多好。但是后來，我覺得人還是有眼睛得好。”

“還是沒有眼睛好，沒有眼睛的話，什么都不會看見，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煩惱了。”

“樹，糟粕和塵土，你愿意變成哪一個？”我忽然記起自己曾想過若是沒有眼睛的話，愿做一襲糟粕，很想知道她會愿意做什么，便問她。

“啊，當然是糟粕。”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為什么？”

“是不想再見任何人吧。糟粕那么丑陋荒涼，一定不會有人愿意再看一眼的。”

我沉默了。早該料想到支支會這么想，但凡不想自己有眼睛的人，或許都會這么想——不愿見人，也不愿被人看。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的胸口像是被撞擊了一般突突地痛？我幾乎想張開嘴，說出這樣一句情不由衷的話：即使你變成了糟粕，我也會日日夜夜地看著你，像看著那盛開的美麗的玉蘭花。

對！玉蘭花，潔白無暇。

“還是跟你說說我吧，從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開始說起，怎么樣？”支支到底沒有給我說出那句話的機會，她輕咳了一聲，在黑黑的房間里，對著根本看不見她的毫無心理準備的我，講述了這么多天以來我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的原委：

很喜歡《long,longwaytogo》這首歌，我喜歡是因為他喜歡，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我一律都喜歡，愛烏及烏也許真的無可厚非。

他是一個在酒吧唱歌的三流歌手。其實，我一直覺得三流這詞說的低俗了點，可是他一定要我這么說，不這么說的話，他就會不理我。那么，我也就這么跟你說吧。盡管在我看來，他真的是一個很有潛質并且歌唱的很好的音樂才子。他會唱很多很多種風格的歌，會彈吉他，會吹薩克斯，會拉小提琴，可以說他無所不會。他在我心里就是一個神，我完完全全地被他吸引了。真的。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爸媽離婚的那天，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實在想不通在一起過了二十年的人會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說不在一起過了就分開了，是怎么也想不通，便找了女同學陪我到學校附近的酒吧里喝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沒喝兩口頭就開始發暈了，呵呵。

不知道是從幾點開始的，沸騰喧鬧的酒吧里突然安靜下來，我好奇地抬頭打量，就看見幾個穿著怪異的男孩子在酒吧中間的小舞池里擺起了架子鼓，他們中間有個身上背了吉他，有個站在電子琴前面雙手做試音的樣子，還有個背了黑白相間的電吉他，他的頭發很長，跟你的差不多吧，當時我是被他的頭發吸引了，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孩子會留這么長的頭發，他低著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后來，他們開始唱歌，唱的第一首歌就是《long,longwaytogo》，主唱就是這個長頭發的男孩子，他唱到“IknowIgotalong,longwaytogo,beforeIcansaygoodbyetoyou.”這一句的時候，就仰起了頭，長長的頭發被甩到腦后，在昏暗的燈光里面飛舞，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那天晚上，也許是因為我喝了酒的緣故，借著酒勁，我不顧一切地擠到舞池邊上，得以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臉，他的臉上帶著汗水、帶著憂傷、帶著落寞，帶著似睡非醒的萎糜，他扯著嗓子引頸高歌，我覺得我的心一陣陣地疼，他好像是在發泄內心的孤獨與痛苦，而不是在唱歌。因為我看見他的眼睛里有閃亮的東西在抖動，看上去那么無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