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著話就進了椒椒的套房，忽然，從母親臥室傳出老母親的低聲呼喚伴以手杖的咚咚聲：“水根兒呀！快回來喲，娘不怪你！娘不怪你呀——！”

木根和唐國忠、椒椒聽了，愣怔片刻，止步再聽，卻又寂然無聲，沒有動靜，連拄手杖的聲音也沒有了。

木根驚奇地問道：“大哥，好像是母親在呼喚你？”

唐國忠：“是啊，我也聽到是媽媽在喊我。劉嫂怎么不在里面呢？”

椒椒：“燈也沒開，進去看看。”

木根在前，進去撳亮了電燈。只見小燈泡的暗光下，老母親拄著手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如木雕泥塑一般。

木根忙過去扶住母親說：“媽媽，您剛才是在喊大哥嗎？大哥回來了。您看，這不是您以前日思夜想的水根哥嗎？”

唐國忠也問道：“媽媽，我就是水根，您剛才是在呼喊我吧？”

老母親沒有反映，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進來的兩個兒子，依然站在那兒紋絲不動，眼睛也是癡呆呆的。

木根：“椒椒，婆婆好像洗了澡？”

椒椒：“是大伯回來的時候洗的。”

木根又對唐國忠說：“大哥，您還是以前那樣，小弟萬分感激！”

唐國忠：“請不要這樣講。媽媽是想我才想成這樣的。我有責任照料好她老人家。”

椒椒問老人家：“婆婆，是不是要上馬桶？”

木根說：“對了。媽媽，我扶您上馬桶。”說完，欲扶母親轉向墻邊的馬桶，被老人家將手撥開了。

對此，木根似習以為常，不看作一回事，唐國忠卻心里高興，高興母親的頭腦還清醒，并不癡呆。這又是一個證明。但母親為什么對木根也這樣生氣呢？必有原因，這原因也可能不像椒椒介紹的那么簡單。他想。

唐國忠扶老母親回到大木床邊，抱坐床上。有頃，母親就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摸出另一雙穿舊了的藍帆布面膠皮底童鞋，在床沿敲打了兩下，似要敲掉鞋底的塵土，然后，鞋底對鞋底摩擦，像兒童玩玩具似的。

木根與唐國忠、椒椒相視了一下，都為老人家這副玩態搖了搖頭。然后，各自拉了條長木凳或舊藤椅坐下。

唐國忠掏出四個大紅包遞向木根：“三弟，這是我給你、給你妻子兒女的一點小小見面禮，請收下。”

椒椒在一旁幫著解釋：“每個大紅包是一千元人民幣。我爸我媽、我哥哥姐姐、嫂子姐夫都得了；小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也都得了六百元紅包見面禮。”

木根卻推讓道：“可我不能得。大哥，我意見這些錢還是您留著為好。小弟我知道，您一個人在外不容易，幾十年風風雨雨、辛酸苦辣，那是非常艱難的，連生了孩子都要花錢請人帶養。小弟只望大哥在母親還活著的時候，多回來看看她老人家。眼前，她老人家太悲慘了。”說著，眼淚就上來了，聲音也哽咽著。

唐國忠說：“我會多回來的。回來的錢也有。這紅包……”

木根：“那就請大哥留著請位好中醫大夫，來給母親治病，吃些藥吧。”

椒椒也說：“對了，給我的紅包也拿出來，給婆婆看病吃藥。”說著就掏出了自己得的紅包。

“婆婆是應該看看病，吃些藥才好。”木根妻李秋萍接過椒椒的話說，她進來不知有客。

椒椒親昵地招呼道：“嬸嬸來了。”

李秋萍說：“剛接待完一位學生家長，就趕來了。”

木根：“秋萍，這位是我大哥，真正的親大哥。”他把真正二字講得很重，以區別火根。

李秋萍愣了：“真正的親大哥？老母親不是說……？”

木根：“那是誤聽了謠言。大哥今天則從美國回來。”

李秋萍滿臉歉意：“哦，對不起，大哥您好。”

“弟妹你好。”唐國忠和李秋萍握手，然后又遞出那四個大紅包，“弟妹，這是給你們夫妻和兒女們的小禮物；不知買什么好，我只得送這個了。”

李秋萍用手擋住，說：“大哥，請不要客氣。您能回來看看老母親，出面給她老人家請大夫看看病，吃些藥，使她老人家清醒過來，恢復健康，我們就心安了。”

唐國忠點頭：“這一點請放心，我會做到。收下這小禮吧。”

李秋萍：“謝謝大哥，您的心意我領了，錢，我不能收，請原諒。”

木根也說：“大哥，還是那句話：這些錢就留在您那兒用于請醫生給母親看病吃藥吧。您沒回來以前，小弟我也曾想請大夫給母親看病，但小弟沒做到，不是小弟請不到好大夫，而是……”

李秋萍阻止道：“木根，用不著你說，大哥會知道的。”

唐國忠：“對，我已經知道了。我準備召開一個家庭會，商量怎樣照料好母親，使她老人家恢復健康，安度晚年，徹底改變目前的悲慘狀況。當然，母親的一切花費開銷，都由我負責；只要我在母親身邊，我就會盡心盡力照料好她老人家；我簽證期到了，要回去了，我也會妥善安排。開會是溝通想法，要在BJ的香香也電話參加。二位弟妹也務必到會。發表意見。你們認為如何？”

木根高興地說：“好！小弟完全贊同！”

李秋萍：“有大哥出面主持，事情就好辦了。我也完全同意。”

唐國忠又問：“時間定在哪天好呢？”

木根望了望妻子，說：“最好在星期六晚上。”

李秋萍：“星期六晚上都方便。”

唐國忠：“那就初步確定在本周星期六晚上，椒椒給姑姑掛電話告訴一下。”

椒椒：“好。我負責打電話。”

李秋萍：“木根，給母親洗換了嗎？”

木根：“大哥給洗換了，還幫母親洗了澡。”

李秋萍：“這是我們的責任，讓大哥洗換了，我們內心有愧。”

唐國忠：“請弟妹不要這樣說。我幾十年在外，沒盡到做兒子的責任，今天回來，是來贖罪的。以后有我照料母親，你們工作忙，就不要天天來了。”

木根：“來還是要來。我和二哥的協議沒改動以前，我還是要天天來。”

李秋萍：“來看看母親，心里也才會安寧。”

木根：“大哥，時間不早了，您回賓館休息吧，路上夠辛苦了。”說著就站了起來。

唐國忠說：“我不住賓館。”

木根驚奇地：“您不住賓館住哪兒？”

唐國忠用手一指：“就在這里搭一張床。看見母親這副悲慘樣子，我住賓館會睡不著；即使一時半刻睡著了，也會做惡夢。”

木根：“那我們幫您搭床。記得椒椒以前有張單人床閑著。”說完，就要動手。

椒椒說：“三叔，您搭不得，您如果幫著搭了床，我爸知道了，又會罵您。”

唐國忠也阻止道：“椒椒說得對，因為老二已要金水代我去天鵝賓館定好了房間，我不去住，他一定會怪你。”

木根：“也好。那我們回去了，秋萍還有很多作業要改。”

李秋萍訴苦：“家長們提意見，說學生作業太多，負擔太重。其實，我們當老師，當班主任的，負擔更重。”

木根補充妻子的話說：“學生升學，入重點學校，還是以考試的分數為準，沒辦法。”

“是呀。教師太辛苦了。”唐國忠病逝的妻子也是中學教師，但對這里的教育不便評論。

李秋萍轉向老人家說：“媽媽，我和木根回去了，明天再來。”

母親顧自擦她的鞋底，沒有答理秋萍。

木根不管母親答理不答理，也告辭說：“媽媽，我和秋萍回去了，明天再來。”

母親依然沒有什么表示，還在擦她的鞋底。

椒椒和木根、秋萍都習以為常，不覺得老人這態度有什么心結，又是唐國忠感覺到了母親對三弟似有不滿。他決心繼續用行動來取得母親的信任和諒解，探明母親的內心世界，使母親在有生之年心身愉快，幸福、安康。

林廠長之所以散席后沒走，是想捷足先登，纏住火根幫忙，要火根為他說動唐國忠在他的汽車配件廠投資，或請唐國忠幫他引進外資，以解資金不足，周轉不靈，技改項目上不去，產品質量不能與洋貨抗衡的困難。

火根與金水見這么快就有林廠長這樣的有權勢有名氣的企業家求上門，談唐國忠投資和引資的生意，自然很高興，表明他們父子在酒宴前商量的，要充分利用唐國忠這塊美國金牌招財進寶的謀劃是對的。因此，對林廠長是超常熱忱接待，格外敬以好煙好茶。

林廠長雖然酒到八成（他有意克制才沒全醉），頭腦還是清楚的：“我再說一遍，田、田老大，請你務必幫、幫我，要你大哥投資給、給我這個廠，一、一百萬美、美元，我給你回、回扣五萬，投資一、一千萬美，美元，我就回回扣你五、五十萬美，美元！”

金水一聽，高興得血就沖上了腦門：“好哇！老爸，這比我們搞客運強一萬倍！干吧！就憑您和大伯的骨肉親情關系，大伯豈有不答應您的？”

林廠長又加一句：“他、他也有錢賺嘛！”

火根老謀深算，滿臉為難的樣子，實際是要拿林一把，對金水說：“你大伯這幾十年，到底在美國是個什么情況，還未弄清楚，叫我怎么幫林廠長這個忙呢？”

金水說：“看大伯這副模樣，十拿九穩是位大公司‘老董’，決非等閑之輩。”

林廠長：“問、問一下也就，就清楚了嘛！”

火根：“聽說在美國不能問人家這個呢。”

金水又大大咧咧說：“老爸真土！您是在中國，是在我們天鵝市家里問您的骨肉同胞兄弟，有什么不能問的？！”

林廠長：“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