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根說：“老爸我倒同意按你舅舅說的去做，可全家多數人都反對呀。我一想也是，唐國忠是個大壞蛋，大騙子，我怎么可以低三下四同他和解而惹得全家反對呢？”

椒椒說：“爸！你是一家之主，可以……”

火根趕緊截住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快去買早點吧，我做完了體操，吃了早點還有重要事情要辦。”

椒椒說：“那我走了？”

火根一想，又問道：“哎，你去買什么早點？”

椒椒說：“糯米桂花麻團。”

火根說：“哦，那是婆婆最喜歡吃的甜食。是買給婆婆吃嗎？”

椒椒說：“大伯和我也吃。”

火根關切地說：“那可要小心喏！婆婆這么老了，又有癡呆癥，吃這種糯米麻團，弄不好，會吃出危險來的。”

椒椒說：“不要緊，有大伯和我在一邊照料，還有湯，不會吃出危險。”

火根說：“那好，你去買吧。”

“嗯。”椒椒轉身走了。她邊走邊想，今天老爸竟擔心起婆婆吃糯米甜食會吃出危險來了？！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呀！莫非......

“椒椒，要買西門口那家著名品牌店里新做的剛蒸出來的新鮮的，千萬不要昨天賣剩下的！”火根又叮囑道。

椒椒說：“我知道！”說完，邊走邊嘟嚕著。

火根見椒椒走了，常縈于心的一個想法，忽又升了起來：糯米麻團不正是早一點送老母親擺脫痛苦，去極樂世界享福的好甜食么？對，是個好甜食，真是個好甜食！

在母親臥室里，唐國忠替母親梳洗完畢，便進廚房做營養湯去了。

母親坐在二斗桌旁等著吃早餐，那樣子，顯得精神多了。原來的眼瞼潰爛，早已沒了，好了，臉色也有了紅潤，一點菜色的影子都沒了。

唐國忠從廚房拿來了餐具，端來了營養湯，放在二斗桌上，然后，給母親盛了一碗，給自己和椒椒也盛了一碗。

母親用調羹舀了一些往嘴里品嘗，咂了咂嘴說說：“嗯，還是這種湯比牛奶好喝，又香，又鮮，又營養身子。”

唐國忠進言道：“媽媽，這種湯再好喝，也要換著吃，不能天天老喝這一種；牛奶喝久了，喝膩了，不想喝了，也要堅持喝下去。因為對你恢復健康，大有好處。”

母親說：“媽媽懂了。你怎么安排，媽媽就怎么吃。吃得完全康復了，還要吃，總好吧？”

唐國忠笑了，回話道：“這就對了。謝謝媽媽。”

“婆婆，熱的糯米桂花芝麻團來了！”椒椒端了那只大搪瓷碗，人沒進來，聲音倒先來了。

母親笑著說道：“椒椒，你是在叫賣糯米桂花芝麻團么？”

椒椒說：“我是為很難買，今天我買到了婆婆您最喜歡吃的現蒸現賣的糯米桂花芝麻團高興哩。”說完，她打開蓋放在桌上，還在冒熱氣。

一股桂花、芝麻的香氣撲鼻而來，引人生津，垂涎。

這種糯米桂花芝麻團，有點兒像糯米糍粑。但前者為糯米粉加水拌白糖，蒸熟后機器揉壓，然后制成雞蛋大小的圓團狀，再拌上桂花和加了白糖的芝麻粉即可；后者為糯米蒸成飯，然后，趁熱用石碓舂一至兩小時，再做成雞蛋大小的圓團狀，拌上參有白糖的炒豆粉便為成品。二者都粘性很大，韌性也很大，且都香甜可口，為大眾所喜愛。

唐國忠說：“糯米制品好，常吃對老年人健康有益。”

椒椒接話道：“就是一次不能吃多了，因為它糖份高，有糖尿病和血糖比較高的人最好不要吃;即便無這種病的人，吃的時候，也要有湯有水伺候，否則，噎住了，會出危險。特別是像婆婆您這樣高齡的老年人，就更要注意了。”

“我知道。有你大伯和你在身邊，還怕什么！”母親說著，就用筷子夾了一個往嘴里嚼了幾下，又說道：“嗯，好吃。”

唐國忠看著母親那高興的樣子，也很欣慰。

椒椒說：“婆婆這幾天，變得話也多起來了。大伯沒來以前，我快有兩年沒聽見您講過一句話，還真以為您癡呆了呢。”

母親說：“那些日子心里不高興，天天有人在氣我，我也天天都在生氣，因此，說半句也多。”

椒椒說：“所以您就以沉默來表示抗議。”

母親說：“什么‘抗議’不‘抗議‘呀，婆婆不懂。婆婆就知道在那些人面前，‘沉默是金’。”

椒椒說：“好。‘沉默是金’，好。也許正是這樣，您才活到現在還安然無恙。”

母親說：“被你說對了。你也比以前會動腦筋了。”

椒椒說：“當然啰。又長大了兩歲嘛。”

母親說：“嗯，婆婆高興。”

唐國忠在一旁一直不說話，只注意聽，還注意母親吃這種糯米桂花芝麻團別噎著就好。同時，他還在想，照這樣過下去，看來母親活到百歲以上，不會有問題。這是母親的福氣，唐門的幸運，也是我們這些作兒女后輩的榮耀。不是有一句地方民諺說得好嗎：“家有壽星兒孫好，百姓高齡國運興”。這是個樸素的真理，放眼世界，無一例外。僅以臺灣來看，經濟飛躍發展了，人的各方面素質提高了，人均壽命也提高了很多。

母親很懂得節制飲食，最喜歡吃的食品，也不會多吃或者暴食，像眼前的糯米桂花芝麻團，她吃了兩個，就不吃了。這兩個還是邊吃邊喝營養湯吃完的。這是健康長壽的重要一條，許多長壽老人都是這樣的，張喜姑年輕的時候就懂。

唐國忠看著母親吃完了兩個糯米桂花麻團才說：“媽媽，吃完了早餐稍事休息，兒子我就陪您再去看老中醫，開些藥來。您看好嗎？”

母親說：“好。待一會兒，我們就去。”

唐國忠說：“謝謝媽媽。椒椒你就不要去了。在家復習功課，好去美國考大學。”

椒椒說：“沒事。陪婆婆去看病，也能使我增長許多知識，對考美國的大學，我想，會有好處的。”

母親說：“那就一起去吧，排隊掛號，看病，批價，交錢，還要拿藥，也有個幫手。”

唐國忠說：“好。聽媽媽的，椒椒一起去。”

當唐國忠背著母親從樓上下來，走出屋門的時候，火根正坐在盆景前悠然自得地邊聽收錄機里播出的廣播體操的音樂，邊喝著酒，夾著菜往嘴里送。他身旁有一只茶幾，上面擺了幾碟菜，有煎雞蛋，油炸花生米和綠翠翠的炒菜。

火根看見了唐國忠背著母親往外面走也像沒看見似的。

唐國忠也沒看他一眼，徑自背母親往院大門闊步走去。

椒椒拎著需用物品，跟隨在后。

火根站起來喊道：“椒椒，椒椒，又去哪兒呀？！”

椒椒說：“送婆婆去醫院看病。”

火根說：“是病嚴重了嗎？”

椒椒說：“還那樣。”

火根說：“還那樣有什么必要去看醫生嘛！我早說了，婆婆八十九歲了，癡呆病也快兩年了，美國總統里根的癡呆病都沒辦法治好，你們這樣折騰，只會增加婆婆的痛苦！”

椒椒說：“她老人家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大功臣，養大了您，又帶大了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和我一共6個人……”

火根說：“那是婆婆應該做的。她老人家也從中享盡了天倫之樂。”

椒椒說：“現在，她老人家需要她的后輩們照料，送她去醫院看病，難道不應該嗎？！”

火根火氣又大了，叫道：“你怎么這樣死腦筋呢！讀書讀了這么多年，怎么讀得比沒有什么文化的平民百姓和鄉下佬都不如呢！平民百姓和鄉下佬對89歲的癡呆病長輩，是看得很透的，認為死是件喜事，叫白喜事，和結婚稱作紅喜事是同等的；請人寫挽幛也是‘升天’哪，‘仙逝’呀，‘駕返瑤池’，‘乘鶴西去’呀；西去是什么地方，那就是極樂世界嘛，你看多好哇！”

椒椒說：“爸！您這樣說婆婆是不是太……”

火根說：“我就知道你又會不同意。但你忘了，我以前對你說的老和尚圓寂的故事，那可是真事呀！老和尚生了重病，治不好，他就要他的弟子們把他抬進一口大瓦缸里，蓋上蓋，在周圍燒起了干柴，直到把瓦缸燒得通紅，老和尚燒成了一堆骨灰。外人看來，太殘忍了，可是老和尚和他的佛家弟子們卻認為是幫他擺脫痛苦，禮送德高望重的佛門尊者駕返極樂世界，又是燒香打爆竹，又是大擺齋宴慶賀。你們怎么連和尚都不如呢！”其實，他的這些話，也是說給唐國忠聽的，所以最后加了個“你們”。

但唐國忠沒理他，背著母親走自己的路。

椒椒卻不能容忍，反擊道：“爸，您還有臉這樣叫喊，女兒我都為您害羞！難過！”說完，轉身走了。

火根還在大叫：“小孩是未來的希望，祖國的花朵；老人是昨日的黃花，今天的包袱！這個道理，椒椒你都不懂，還考什么大學呢！你呀，你呀，在今天這個競爭十分激烈、殘酷的社會里，少一點包袱，就多一份戰勝競爭對手的把握，你什么時候才能明白，才能學會呢？！”

椒椒沒有回頭，她跑步去追趕大伯和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