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忠回到母親臥室，見母親還沒睡，由椒椒扶著，在房里來回踱步，燈泡小，光是昏黃昏黃的，映在母親和椒椒臉上，像抹上了一層疲勞神色，唐國忠心疼地說：“媽媽，您還沒睡呀？”

母親止步，抬頭說：“等你的好消息，睡不著。”

唐國忠走過去扶著母親說道：“媽媽，您說對了，真有好消息哩。那位鄭經理，被兒子我講的一大堆外國咖啡經吸引住了。”

母親開顏道：“這就好哇。不消幾天，他就會告訴你臘梅在哪里。說不定，他還會領你去見他媽媽呢。”

唐國忠：“是的。媽媽說得對。”扶母親坐在藤椅上。

椒椒從二斗桌上端來了那碗晾了不久的湯藥，說：“婆婆，該喝藥了。”

母親說：“對，喝藥。”

唐國忠接過藥碗喂母親喝。

母親雙手扶住碗邊，咕嘟咕嘟連著將大半碗藥，喝了個精光。動作比以前利索多了。

唐國忠倒來溫開水，讓母親漱口，漱口水就吐在椒椒端著的小塑料盆里。

然后，母親自己從身上拿出一條手絹擦了擦了嘴，說道：“水根兒呀，媽媽連著又喝了老中醫十幾包湯藥，而今不光腳和手、和身子，比以前有力氣了，頭腦也清楚、輕松多了。”

唐國忠說：“兒子我看也是這樣，媽媽比以前各方面都好多了。眼下，還有兩包藥，吃了明天、后天，兒子我還要陪您去醫院，請那位老中醫再看看，再開些藥來。”

母親說：“嗯。后天，還叫寶蓮開車送我們去，橫豎都是要給車錢，不要讓外人賺去。你說是么？”

唐國忠說：“是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母親：“這話我只向您說了一次，你就記住了。”

唐國忠：“媽媽的話只要說一次，兒子我就應該時時記住。”

母親笑了，臉又笑成了一朵菊花，很燦爛，說道：“你都快滿六十四歲了，還像小時候那樣，難得呀。”

椒椒在一旁插嘴道：“婆婆，您說得太對了，真是難得。不過，我還要加一句：少見。”

唐國忠說：“那是因為你是生活在小圈子里，走出去，到各地去看看，你這個說法，馬上就會改變。”

椒椒說：“是嗎？以后，我真的應該走出這個小圈子，到各地去看看，到國外去看看。不過大伯，明晚我就想跟您，再去小光咖啡屋看看。”

唐國忠說：“你去小光咖啡屋，婆婆怎么辦，也去？”

椒椒說：“不。我去電話問了，明晚，木根叔會來照料婆婆，而且，時間可長一些。”

唐國忠：“是嗎？那你就同我去，但盡量不要說什么，只看，行嗎？”

椒椒說：“行。”

第二天晚飯后不久，木根果然來了。他要大哥去咖啡屋和鄭小光交談，不要受時間約束。再晚回來也不要緊。

唐國忠便帶著椒椒去咖啡屋，任務是教鄭小光怎樣配料，怎樣烹制歐美幾國的咖啡，掌握它的特色和風味，鄭小光則在一邊看，一邊記在小本子上。

經唐國忠示范操作烹制出來的各國咖啡，鄭小光都一一進行了品嘗，他邊品嘗邊贊不絕口，最后近乎驚叫道：“太好了！風味各異，香氣獨特，真正的國際品牌！喝了這些咖啡，晚輩我這個小店烹制的咖啡，就算不上是咖啡了！”

唐國忠笑著說：“咖啡還是咖啡，就是低水準家庭式咖啡，賣不出好價錢，久而久之，顧客可能會覺得乏味。”

鄭小光說：“是的。您說得太對了。”

唐國忠說：“今晚我就傳授這些給你，你要反復操作、體會，才能真正掌握。不可告訴別人，這是商業秘密，否則，別人學了去，也開一家高水準的咖啡屋，你的營業就要受影響。”

鄭小光說：“晚輩一定牢記心中。”

唐國忠：“商業競爭是無情的，殘酷的，激烈的，靠的是質量、品牌和優良的服務，才有長久的回頭客。但兄弟姐妹之間，不能是這種競爭關系，要互相幫扶，一致對外。拿一國同胞來說，要攜手共進，多賺外國人的錢，尤其是歐、美人的錢。”

鄭小光說：“您這是至理名言，晚輩我懂了。”

唐國忠說：“還有。還要不斷創新，這就要靠你自己在實際操作中去鉆研。不瞞你說，我昨晚向你講的，今晚實際操作烹制的各種風味咖啡，既是各國的地道風味，又有我的改進提高，算是我在幾十年的品嘗、摸索、研究中得來的，也屬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鄭小光說：“佩服。十分佩服。但有句話，晚輩想問問，不知可以問么？”

唐國忠說：“問嘛，有什么不可以問的。”

鄭小光說：“您這些咖啡經，是從國外出版的專業書上學來的，還是您幾十年在歐美各國咖啡館，從老師傅那兒學來的？”

唐國忠說：“這一條很重要嗎？”

“哦，不不不。”鄭小光忙解釋道，“晚輩我是好奇心的驅使，才問了這一條蠢問題。”其實，他真想進一步了解唐國忠。

唐國忠也明白鄭小光的心跡，但不要急，故說：“不算蠢。我也很有興趣回答這個問題，明后天，你看行嗎？”

鄭小光忙說：“行。行。”

唐國忠說：“今晚就教這些，等你熟練掌握了，再分批推出去，得到了顧客的喜愛，認可，我再傳授你比利時、瑞士、西班牙和巴西、墨西哥風味的上品咖啡，以后，你這個咖啡屋，在本省都會闖出大名氣來。”

鄭小光說：“那就太好了。晚輩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您呢。”

唐國忠說：“不用感謝，還是那句話：誰叫我們有緣呢。”

鄭小光說：“那是。那是。”

站在一旁許久未說話的椒椒，看了一眼大伯，就對小光說：“鄭經理，我大伯這套絕密高水準的咖啡烹制技藝，連我這個親侄女也是第一次聽到，第一次看見，你真比我還和我大伯有緣哪。”

鄭小光說：“沒錯。你說得太對了。”他說這話是有他的含意，只是還沒到該說的時候。

唐國忠說：“鄭經理，今晚就到這兒，我該回去了。”

鄭小光說：“唐老師，請先到雅座去休息一會兒再走，好嗎？”

唐國忠：“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要對我說？”

鄭小光停了一剎那，說：“沒……沒有什么事。只是您太累了，想請您稍作休息，晚輩我去叫輛的士送您回去。”

唐國忠說：“不用，我不累，也不要叫的士。我喜歡走路。明晚來。眼前這些新烹制的咖啡，你可以分送給你認為很重要的顧客品嘗，吸引他們明天再來，同時，也起個廣告宣傳作用。”

鄭小光說：“好。太好了。晚輩一定照辦。”

唐國忠領著椒椒告別了鄭小光，告別了咖啡屋，漫步在回家的人行道上。

鄭小光站在門口，注目相送。直到看不見唐國忠的身影。

街道上仍舊亮著小太陽式路燈，商店也已大部分關了門，車少行人少，靜靜的。

唐國忠看了一下手表，時間比昨晚稍后一些，他不明白這里的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學生和官員、商家，是過的什么樣的夜生活。

椒椒告訴他，學生，從小學到高中的，夜晚大多數在家做功課，每天要做到十一二點；大專學生較松些。中層官員和商人，不少是在‘的士高’歌舞廳或酒樓或茶座、咖啡屋度過，以談業務、辦事居多，少數在家攻讀高學歷文憑；高級干部都在忙于讀書、辦事、批閱文件；一般人家則在看電視新聞、電視劇、打麻將，常常到深夜，也有玩通霄的，所以外面的排檔、小餐館，半夜的生意反而火爆，與下午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

伯侄倆走著談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昨晚唐國忠買香蕉蘋果的水果攤旁。唐國忠買了幾個蘋果，付了錢以后才問攤主：“老板，請教一件事好嗎？”

攤主說：“請教不敢當。不知老先生要問什么事？”

唐國忠說：“昨兒晚上，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有四個年輕男子在那邊忽然闖過來圍住了我，向我要錢，還動手動腳。這幾個人常在這兒攔路搶劫嗎？”

攤主說：“哦，老先生，昨晚搶的是您呀，我在這兒擺攤有好幾年了，頭一回看見，這幾個年輕人真不像話。還好，有位坐的士的乘客，朝車外喊了‘警察來了’，他們才嚇跑了。”

椒椒問道：“大伯，有這樣的事？這不是在大街上嗎？！”

唐國忠說：“你猜那位開的士的司機是誰？”

椒椒說：“誰？難道會是寶蓮大嫂？”

唐國忠說：“對了。就是她。那位大喊警察來了的乘客，就是你大哥。”

椒椒說：“什么？！還有我大哥？！他會見義勇為？！”

唐國忠聽椒椒這么一說，心里全明白了；原先他推測的情況，已得到了證實。他想，金水，也就是火根，要對他下手了，看來，第一步，就是要利用那幾個年輕人制造個什么事端作借口，然后再來第二步……他把最壞的可能都想到了，但他不怕，成竹在胸。他相信，要害別人者，終歸會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