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見杜成巍那流光水滑的人模狗樣，我這憤慨就不打一處來，總覺得他那光鮮的外表下指不定隱藏著怎樣的一肚子骯臟的見不得人的東西。尤其他又頂了個“銷售經理”的頭銜，出于主觀對“銷售”這個崗位存在的極其嚴重的心理障礙，只要一提起這個詞，我先滿腦子全是無處不在、窮追不舍、滿臉堆笑的“保險銷售”、“地產銷售”們，接著便是一個魂牽夢繞著我的念頭開始在我的腦里盤旋——趁被他們永不枯竭的唾沫星子淹死之前，一記右勾拳直接撂倒了了事。當然了，看見杜成巍那張臉，我覺得我可以跳過一些步驟，直奔“給他一塊錢，讓他就近找個公交車上去，到終點站下了就別回來”的主題。

也不知道怎么著，對杜成巍我就有那么多平白無故的恨。這種情緒再升級一下，簡直就可以視他為情敵了。好端端的一整個谷綿，偏要分他一部分，這讓我很不爽，尤其是谷綿的工作重心慢慢向他轉移，這直接影響到我們的友情質量，好在我們在不同的城市讀書，幾年間已經適應了好多。

杜成巍每兩個月會出現三次，比“大姨媽”勤點兒有限，要不是他舉手投足間盡顯土暴發戶嘴臉，我還真就領了他每次出現吃喝玩樂一條龍燒錢服務伺候著的情了。不過算了，反正也不是我跟他過一輩子，谷綿看他順眼就行了。這次也不例外，要非說有什么不一樣的，那就是這次他回來的日子是谷綿生日后第五天，按慣例來說他早在十天前就應該回來了，只不過公司臨時派他出差了，但這并不影響大家在一起時互相攻擊的歡樂心情。酒足飯飽，K完歌，我識趣地留下他們兩人小別勝新婚。

接下來的兩天自然是慘絕人寰的普天同慶，期間宋偉光被拉來湊數，這總算攻克了“三人行必有一個是燈泡”的技術難題，為此谷綿無數次洋洋得意地吹噓她為攻關所做出的突出貢獻，而我萬分不贊同，說她無非是取締了一個高瓦數燈泡，又新增了兩個小功率節能燈而已，亮度卻未必因此而下降多少。

宋偉光出現的時候把我跟谷綿嚇了一跳，因為上次見他時，還牢牢長在他腦袋上的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簡潔到不行的6號卡尺。難道這兄弟突然就想開了，深知這幾年自己罪孽沉重、作惡多端，這便剃了三千煩惱絲，自此一心向佛，再不理那前赴后繼的癡男怨女的苦苦糾纏，也不理那趨之若鶩的功名利祿的日日縈懷，可謂是大徹大悟、靈臺剔透了。宋偉光卻說他這只是不愿跟“流氓”混為一談。我教育他說，本質就是本質跟表象沒有關系。宋偉光沉默數秒后氣結。

為盡地主之宜，宋偉光帶我們去了他開的那家叫做“pole”的酒吧，常青藤覆蓋了整面墻，店招的霓虹燈在濃綠色的葉片下若隱若現，若不是他帶我們來，我們是絕對不會找到這個深藏在高檔社區里這么隱蔽的酒吧的。

站在酒吧門口，宋偉光指著招牌上的四個字母給我看。

杜成巍說：“嗯……polo……你T－恤穿多了吧？”

宋偉光把他從我旁邊推開：“你能不說話嗎，你一說話整條街的智力平均水平都被你拉低了。”

谷綿笑了，對杜成巍說：“我說哥哥啊，我發現了你有做山寨的潛質，一本萬利啊，要不咱自己干這個得了，就弄一T－恤品牌，‘pole’衫，就用一小人兒騎驢上拿一鐵鍬挖煤球做商標。”

宋偉光又讓谷綿歇著。

“不是‘polo’,那是什么啊？”這時候杜成巍展現了他活到老學到老以及不恥下問的優秀品質。

但好像宋偉光并不認為這是什么好品質：“沒關系沒關系，你不知道也并不影響你的正常生活。”接著一臉期待地望向我，好像等著我說些什么。“‘pole’，‘極地’，‘極地’啊，你不記得了嗎？”很顯然我的一臉茫然讓他迫不及待了，聽他那語氣就好像我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似的。

那天晚上，我終于見識了“送子觀音”的魅力，就從宋偉光出現在小舞臺還沒張開嘴唱歌開始，酒吧里的尖叫聲便此起彼伏都不帶歇氣兒的，那些張牙舞爪撲向宋偉光的女同胞們，在騷亂中把玫瑰花啊、小禮物啊扔上小舞臺，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對宋偉光圖謀不軌的，并且稍微有點姿色的，出于私心被女服務員在維持秩序時，遠遠的放到人群后面，以免對自己構成威脅。谷綿一臉怨氣地回來了，說是一外國妞兒攔住她的路死活不讓她過去。我們還納悶呢，怎么去個洗手間也能引發國際爭端啊，那妞兒的領土觀念也太淡薄了吧。

“哪兒啊，人家說愛情沒有國界，誰讓那小舞臺前的通道是通往光明的洗手間的必經之路呢，敢情妞兒拿我當潛在情敵了。”我覺得谷綿這事件要是讓宋偉光得知，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得用鼻孔當眼睛驕傲地俯視我們這幫人。

對那家伙不屑歸不屑，但當《好久不見》響起時，聽他唱著歌，突然覺得那個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投入地唱給我們聽的宋偉光一下子仿佛被光環籠罩了，以至于他回到我們這桌的時候，我還暈暈乎乎地覺著他是飄著回來的。

“你能不能別跟動物園里邊那餓了三天的東北虎突然看見一活呆頭雞似的兩眼發光地看著我啊？”宋偉光在我眼前晃著手。

“我問你啊，你覺得咱這關系怎么樣？”

“一直就沒得說啊。”

“那你就說實話，你有沒有經濟人？我看你在我眼前晃，就跟看見一摞一摞的人民幣在我眼前晃似的，我要給你當經濟人，牽你去各個演唱會給人暖場用，我覺得我能指著這個發家致富。”

宋偉光笑了：“我的功能多了去了，隨便哪條都能讓你發家致富，我有更簡單的方法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怎么覺得你這話說的包藏禍心呢。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被公眾輿（YU）論所摒棄的事我可不干啊。”

“是是是，你打小就是好學生，連寫的那些個檢討書都能當成范文。”

“忘恩負義是不是，上學考試那會兒我白借你抄答案了！”

“我這不是為了著重強調您能力超群嘛。”

“來寶貝，咱們聊咱們的，讓他們吵他們的。這還沒出一小時呢，節能燈泡變成了倆強力核電站了，這刀光劍影、火星四射的。”谷綿拉著杜成巍在一邊起哄。

“知道‘武力’的‘武’字怎么解釋嗎？‘止戈’聽說過嗎？越長大越怕麻煩了，出現分歧的時候，能想到的爭端解決的方法只好越想越簡單了。”我說這話的時候自覺溫柔盡在眼底，可谷綿卻偏看了個殺機四起、險象環生。

那天大家都喝高了，杜成巍拽著谷綿起膩，谷綿抹了他一臉的藍莓汁，宋偉光念叨了一晚上的“極地”，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中學的課堂，在黑板上畫地圖超快的地理老師講著南極冰殼下蓋著的大陸，講著極晝、極夜，還有變幻莫測的極光……我看著幻燈片，不知當時的宋偉光是不是像我一樣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