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了好幾天，終于下雨了。從早上到晚上，雨就沒歇息半刻。風吹得窗戶“呼呼”直響。暮春的雨還帶著一份寒意，文軒走出教室，一陣寒風吹來，教室里是溫暖的，教室外卻是這樣寒冷。文軒趴在欄桿上，看著正被雨水沖洗著的花草，雖然感到冷，心里卻無比溫馨。

兒時的文軒，是喜歡下雨的，下了雨，到處都是清新的。望著花園里的草木，文軒又想起在家里時跑去淋雨的童年往事。

那時候，小小的文軒喜歡光著腳丫子到處跑，尤其喜歡下雨后一邊踩路邊沾滿雨水的小草，一邊在泥濘的小路上構思王子與公主的故事。慢慢長大了，對雨的感覺也變化著，文軒常想，也許是上學了吧，多數時間不在家，沒有土地，沒有野草小花，一下雨，就只剩下灌滿雨水的小水洼，千人萬人都從上面走過，清澈的雨水變成了污水，從這樣的地面走過，幾步路就把鞋子弄得不象樣了。但文軒覺得，回到家，自己還是喜歡下雨的。雖然人已長大，思想有了變化，但那種從小形成的感覺是不會丟的，一旦回到那種情況、那種環境，感覺就會被喚醒，不再沉睡，自己仍然會喜歡在雨中撐傘漫步，或是在細如牛毛的雨中光著腦袋光著腳丫走在濕潤的山路上。“鄉間的小路，山間的花草，山坡的芬芳泥土，養育了我，在這些美麗的事物下，我成長、成熟，思考、生活，我是愛那片土地的，我渴望用自己的一生去陪伴她?！蔽能巹忧榈鼗貞浿?，感慨著。也許，無論將來文軒走到哪里，她都不會忘記那令人魂牽夢縈的鄉土。

與雨有關的記憶很多，文軒常常想起的還是那個夏天的暴雨。那時文軒十二歲，為了還債，王秀和陳賢志承包了土地也喂上了牛。那頭肥壯的大母牛每天都要吃特別多的草，陳賢志要上班，王秀的活特別多，特別累，在王秀和陳賢志的言傳身教下，文軒常常幫著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暑假里，文軒每天都要去割一背簍牛草，那天，天氣非常悶熱，眼看就要下雨了，文軒的牛草還沒割，王秀上山干活也沒有回來，文軒就背著背簍到大塘坎上割草去了。那是一塊很大很大的水田，里面有自由生長的魚，在水田的一個角落里，有一眼井，這井在最干旱的時候也沒有枯過，井水溢出就流進田里，水田就有了活水。田坎上的草特別茂盛，對于割草人來說，割這樣的草是最愉快的，文軒放下背簍就割，剛割了幾把，天就轟隆隆打起雷來。要下雨了。文軒心里正想著，雨就來了，豆大的雨?！芭距距痹伊讼聛?，青青的草在雨中不住地點頭點頭。文軒在雨中看著分量不夠的草，沒有多少猶豫，蹲下身又繼續割起來?！肮芩?，下就下，我才不怕呢?！蔽能幑虉痰匕参恐约?，其實她是非常怕的，她不怕雨，但怕打雷，從小就怕，夏天她一個人睡覺被雷驚醒后就得等到不打雷了才能睡，遇到特別大的雷，她簡直不敢睡。

文軒記得最清楚的是自己被嚇得大哭大鬧那次。那次的雷相當大，文軒躲在被窩里，窗戶被震地轟轟響，巨大的雷聲總給人錯覺，文軒覺得房子就快被震塌了。“也許我們的房子已經裂開口子了?！蔽能幏浅：ε碌叵?。陳賢志和王秀都睡在樓上，文軒一個人睡在樓下，她想叫爸爸媽媽起來看看房子是不是還完整，她又不敢叫，因為以前和媽媽一起睡的時候，一打雷她就哭，媽媽就告訴她不能發出聲音，不然雷會打到她的。文軒捂住耳朵，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藏起來雷就打不到她。她又怕又熱，被子都濕了，想露出點皮膚透透氣，又怕雷抓住這個機會打她，想叫爸爸媽媽又怕雷打。雷越來越大了，房子被打壞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終于，抵擋不住恐懼的文軒開始小聲地叫媽媽，叫了幾聲沒人應，雷也并沒有因為她的聲音而變大，文軒的膽子大了些，就加大分貝，最后竟變成了吼叫，她用盡全身力氣地叫，響應她的仍然是雷聲。文軒恐懼地想：是不是爸爸媽媽被雷打了？想到這樣的悲劇，文軒放聲哭起來，想到爸爸媽媽可能死掉了，這么大的房子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房子也可能被打壞了，文軒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傷心。那一夜的雷轟隆了一個晚上，雷大時，文軒就捂緊耳朵不哭了，等雷聲過去了，想到自己的可憐處境，又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邊哭還邊叫：“爸爸媽媽我怕，你們在哪里呀？我要和你們一起睡?！蔽能幱挚抻趾暗?，終于累得睡著了。天剛亮，一個響雷又把文軒驚醒，文軒見天亮了，就蹦蹦蹦跑上樓，鉆到爸爸媽媽的被窩里，還把弟弟小武擠出了被窩。那年文軒剛十歲。

文軒仍然割著草，衣服濕透了也不管，天上還有陽光，雨也在下，文軒想起媽媽說過的，這種雨叫過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想：反正都打濕了，不割了衣服是濕的，繼續割也是濕的，那就繼續割吧。王秀回家沒看到女兒，就來山上找。文軒遠遠地看見朝自己走來的媽媽，更堅定了繼續割的念頭。王秀的出現使得文軒沒有了對雷的恐懼，因此割得更帶勁兒了。王秀讓文軒回去，不割了：“快回去，衣服都打濕了，鍋里有熱水，把澡洗了衣服換了?！蔽能庍吀钸呎f：“反正都打濕了，再割幾把?！蓖跣阋娢能幉粍?，也蹲下身割起來，雨越下越大，王秀又叫了幾次讓文軒回去，見文軒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三下兩除二把草裝進背簍，背起來就走，文軒見媽媽走了，也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回家了。

站在陽臺上看雨的文軒特別懷念那場雨，“為什么自己會遲遲不肯回家呢那次，雨那么大。”

“我是太迷戀那時的風景了，濕濕的青草，豆大的雨，時而蹦出的閃電和雷鳴我不怕，因為媽媽在身邊。媽媽很了解我，對待我的倔強，她很有辦法。”

那樣的雨天，那樣的青草，那樣的母女，是再也找不出了。許多年的變化，物是人非，當年文軒割草的大塘沒有了魚，稻谷不種了，活水枯竭了，長著野花青草的田坎也因退耕還林種上一排排桉樹，現在長得老高老高了，田地種得少了，牛也早賣了，山村空了，王秀也不務農了，天天上班早出晚歸。想到出院后脾氣突然變壞的媽媽，文軒覺得，有些東西，丟失了，就真的丟失了。

文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時候嚴言站到她旁邊她都不知道。

“我說陳文軒，你盯著花園看什么呢？動都不動一下，還一個勁兒地傻笑，我在這里站了這么久你也不搭理我一下?！?

文軒猛地回過頭，才發現自己身邊還站了個人。

“喂喂，別這樣看著我，像看見鬼一樣。”嚴言這樣響應文軒詫異的目光。

“你什么時候出來的呀，我都不知道?！?

“我都站老半天了。唉！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迷?！?

文軒搖搖頭，望著遠處的花園，說：“下雨了，草更綠了?！?

嚴言順著文軒看到的方向望去，一片清幽，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是啊，前幾天熱慘了，這雨一下，就涼快了。對了，明天是星期天，要出去嗎？”

文軒回過頭看著嚴言，恍然大悟一般：“是哦，明天星期天了。”

“出去嗎？”嚴言偏著頭問文軒。

“嗯，出去，要出去。”

“明天要去看病的?！蔽能幾灶欁缘叵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