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得愈加頻繁了，陳賢志上早班，下班正好趕上文軒到縣城的車。

在車站接到文軒和王蘭，陳賢志就帶她們去買高考真題，還特意去買了些菜。文軒和王蘭跟在陳賢志后面看著他買菜時和商人討價還價，覺得特別有趣，精彩處兩人還偷笑起來。

回到家天已經很暗了，文軒冒著雨把肉和土豆以及牛奶酥給張慧拿去。路是濕的，樹是濕的，草是濕的，連矮小的橘子樹上青黃相接的橘子也是濕的，雨水像是浸透了整個世界，冰冷的水滴在文軒臉上，文軒也來不及抹掉——天已經不早了。

張慧和陳志還在忙著喂豬喂牛，見孫女文軒回來，都放下手里的活，陪文軒說著話。文軒把菜放到桌上，說：“爸爸買的肉，讓我拿來的，這個是牛奶酥，挺好吃的，不硬，我想著奶奶喜歡吃餅干什么的，就買了點。”

張慧笑著說：“以后回來就不要給我們買東西了，你自己生活費也不多。”文軒點點頭說：“嗯，我知道。”

看到陳志的氣色好多了，文軒心里很欣慰，張慧告訴文軒說：“前段時間又做了手術，現在吃著中藥，一開始有偏方說這個病要喝鵝血，可昨天去拿藥醫生又說不能喝鵝血，唉，也不知道聽誰的好。”知道陳志吃了藥后疼痛減輕了，文軒心里的事兒又暫時放下了一段。

雨越來越大，天也黑得看不清路了，文軒起身準備回家，張慧拿出一個旅行包，說：“這里面是一些親戚拿的衣服，都是他們孩子穿過的，你拿回去看看哪些能穿的，就拿起來穿穿。”

文軒擰著旅行包，打著陳志塞給她的手電筒，在泥濘的山路上小心地走著。秋雨很涼，但此時此刻文軒的心比秋雨更涼。所有人都知道文軒家很困難，家里已經有好幾袋衣服了，雖然文軒知道大家都是好意，自己也不該有什么想法，可是，文軒心里發痛，這種做法多多少少讓文軒感到恥辱，感到難為情，感到痛苦，在黑夜的秋雨里，在世界都濕透了一樣的夜里，文軒在心里喊道：貧窮，就是一種恥辱！

農家的孩子，除了靠讀書改變命運之外，還能有更好更直接的方法嗎？一時間，剛剛過去的考試又出現在眼前，成績的迷惑糾纏著文軒的心。

那場秋雨，下了五天五夜。

高三學生的歸宿假每次只有一天，頭一天下午放假，第二天晚上上課。女兒走的那天，王秀專門請了半天假，一大早就起床忙活著殺雞。陳賢志上中班，王秀沒有打擾他睡覺，他的睡眠時間真的太少了。文軒起床的時候，看見王秀已經自個兒把雞殺掉開始拔毛了。小武一起床就被吩咐去叫張慧他們來吃午飯。雨下著，挺大。馬上吃飯了，文軒才發現家里只有三個菜，一碗土豆絲，一碗青椒芹菜回鍋肉，都是昨晚剩下的，然后就是三碗雞肉燴菜瓜。飯是王秀在做，文軒以為媽媽都安排好了，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眼看著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馬上就要來了，再做菜也來不及了，文軒覺得很窘：太寒酸了，自己吃倒無所謂，問題是爺爺奶奶他們要來的嘛。王秀說自己要趕著去上班時間太急，沒時間去做其它的菜。

文軒對陳賢志說：“就這幾個菜還怎么叫他們來吃飯嘛。”陳賢志淡然地說：“都是一家人，菜多菜少都是一樣的。其實吃飯也不在于菜要多豐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就算粗茶淡飯也是幸福的。”陳賢志的話消除了文軒的所有顧慮。她向來很在乎飯菜是否合大家的口味，怕飯菜不好讓大家吃得不開心。現在對于幸福，文軒有了新的理解，一家人聚在一起，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她大大方方地端出菜，文軒覺得那頓飯是她吃過的最幸福的一頓。

吃過飯，雨依然很大，文軒收拾好碗筷，本想去挖紅苕的，她估計著挖好紅苕也要回學校了，可是看到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都在堂屋里坐著聊天，自己也不好走開，于是就搬來凳子，和大家一起聊天，文軒想：自己不能走，這世人都追求的天倫既要成全自己，也要成全家人。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自己又在外求學，回家機會不多。回家了，在這種情況下，再緊的時間也是可以而且應該緩一緩的。美好時光并不多。這是幸福，是被愛被在乎的感覺，也是愛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