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孜沖好一杯咖啡回到辦公桌前，回想剛才與程主任見面的情景。向來不夸人的程主任，對她的表現給予充分肯定和稱贊，并且提出一個建議，將她調至新聞部……孜孜喝一口咖啡，不經意瞥見左前方伏案寫稿的陸姐，陸姐燙染的頭發顏色已長出一半，黑黃相間，像披著半截劣質的地毯。

在這個部門，發展前景確實不如新聞部廣闊。難道自己以后也和這個老女人一樣，勤勤懇懇給別人打一輩子下手？孜孜移開目光，雙手握住杯子。依照程主任話里的意思，一旦調過去就可躋身資深記者的行列，況且徐正賓回來剛升任了新聞部的編輯主任……孜孜扭頭望向窗外，心中已做好決定﹣﹣新聞部，我來了。

其實，徐正賓起初并不想接收孜孜。他早聽到音訊，卻沒有多加反對。孜孜的客氣深深刺激了他，不見孜孜，腦子中時時刻刻卻被她占滿。徐正賓坐在整潔的主任室里，吁一口氣。他終于決定，要不理智地接收孜孜。因為他知道，程廣輝不會留一個虎視眈眈的下屬在身邊。與其讓程廣輝埋沒孜孜，不如讓她在自己身旁大放異彩。林孜孜，好比一局下不完的棋，亦險亦迷。徐正賓知道他的心，寧可深陷，再也不可錯過。

五點鐘，書明卡著點，捏著車鑰匙就要往外走。馬世維正好路過，陰陽怪氣地道：“小嚴時間觀念很重噢。”書明勉強擠出個“嗯”，轉頭瞧一眼偷笑的胖羅，道：“趕緊回家伺候你閨女去吧。”“對，對，這有家有口的就是拖累多。”胖羅特意加重“有家有口”。馬世維訕訕一笑走開，這正刺著他的痛處，35了，還沒個伴。可馬世維相信，就他這個條件，好多女人都對他眉來眼去，沒成家只是自己過于投入事業而已。書明最瞧不慣馬世維，整天神經兮兮，哄上欺下的。這樣的人一旦得勢，嘴臉肯定更惡劣。胖羅問道：“周末去我家不？孜孜回來了吧。”“去，我得瞧瞧干閨女。”書明一口應承下來。

書明嫻熟地開車去接孜孜，早點出發路況還好些。今晚得哄著孜孜回家吃晚飯，腦子里這根弦又得繃緊。書明真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女人還麻煩、古怪的生物。難道家家的婆媳關系都這么劍拔弩張？那這世上得有多少個男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啊。

此刻，待在家里的紅霞正坐立不安，她剛剛接了紅梅的電話。紅梅昨天打聽到志強那個學生，名叫李燕。她是和孜孜一個單位，以前家就住在附近，可現在搬走了。紅梅沒了辦法，紅霞琢磨著：要不直接問孜孜，這么吊著胃口，整天就尋思這事，別的甭干了。

敲門聲響起。紅霞快步開門，高大英俊的兒子領著漂亮的兒媳婦進門。紅霞將他們讓進屋，越看孜孜越不順眼。這么冷的天兒，外面就穿一件亮黃色羊毛掐腰大衣，兩條小細腿肯定沒套毛褲，好幾次來，衣服都不帶重樣的。紅霞真想不透：這都結婚嫁人了，打扮給誰看。

書明轉眼一瞅紅霞臉色不好看，忙讓孜孜拿出禮物，他遞過去放紅霞眼前，道：“這是孜孜出差給你帶的。”姥姥從屋里走出來，看著孩子們回來分外高興。紅霞接過孜孜捎的禮物，看都沒看就扔到桌上，說：“以后別亂花錢了。”已和姥姥坐在沙發上的孜孜冷哼一聲，心想：你本來也配不上這胸針。孜孜一揚下巴，張口答道：“我記著了，以后不該花的錢不花。”

書明立時頭大。又來了。這兩人就沒一個能忍半句的。紅霞還待張口，書明一把抓起桌上的小盒子，打開包裝，一枚水仙型胸針赫然出現在大家眼前。書明趕緊對紅霞道：“媽，這多好看。”書明不替孜孜說話還好點，哪怕一句，紅霞怨氣立馬濃上幾分。這兒子，一在媳婦面前就白搭。書明又道：“媽，你快做飯吧，都餓著呢。”

令書明沒料到的是，紅霞沒進廚房，而是先去給姥姥沏好茶，隨口問孜孜："和同事一起出差的？”“嗯。”孜孜真連半個字都懶得回答她，這肥膩的臉，和杜成翔還真像，不論有多少錢，永遠一副庸俗自私的小市民派頭。紅霞自顧自地喝水，試探著問：“那天你張姨說看見你了。”孜孜心思機靈著呢，婆婆這一問，自己登時明白了：好啊，那個嚼舌婦一定對你添油加醋地說過什么了，可那也輪不到你問。孜孜的臉似蒙上千年冰霜，挑釁地問：“哪個張姨？”“對門的。”“哦，她啊。不，知，道。”孜孜故意拖著長音。

書明有點發怔，這又打得什么啞謎啊，怎么現在說話我都聽不懂了。

紅霞較起真兒來，漲紅臉，接口道：“你看人家也不叫，可是不認得。她可認識你。”“認識就認識唄，怎么了？”孜孜看婆婆急了，反倒氣定神閑起來。紅霞看到孜孜一臉的不以為然，更是火冒三丈，嗓門不由大起來：“怎么書明說你一個人去出差？”孜孜聲音也不由提高了些，手指一戳書明，答道：“那你問他！我又沒說！”愣在一旁的書明這才隱約明白倆人爭論的什么，他走到紅霞身前，攔道：“媽，做飯去吧。”

“我就不能問問清楚？！我這一天到晚辛辛……”紅霞撇開書明的手，剛要開始長篇大論，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孜孜恢復一貫清冷的樣子，瞧了眼掛在墻上的鐘表，已經7點鐘了，以后決不能輕易踏進這個門，吃不上飯不說，還惹一肚子氣。姥姥沖書明一使眼色，吩咐道：“明明，看看誰來了。”書明忙不迭去開門，這時候來的都是救星啊。還真讓他猜準了。“哥！”方晶輕巧地走進門，探頭往屋里掃視一圈，高興地道，“姥姥，大姨！孜孜！”

姥姥待要起身迎迎，方晶早已快步上來，摁住姥姥說：“快坐著，姥姥。”方晶坐到姥姥和孜孜中間。“多久沒見了。什么時候結婚？”孜孜邊問邊打量方晶，這丫頭還是那樣兒，穿著樸素，還背著自己新做的帆布包，難道賀之成連個像樣點的包都舍不得送么？“我明天訂婚，婚期定在春天。”方晶的語氣中透出無限期待。“我們晶晶也要嫁人嘍。”姥姥喜滋滋地回道。

對婚姻最貼切的解釋，莫過于錢鐘書先生在《圍城》說過的“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孜孜這一刻可是切切實實地領悟到了。

紅霞倍要面子，當著晶晶不好發作，只得輕嘆口氣去廚房。書明忙跟著溜進廚房。

其實，紅霞早已備得差不多，她系好圍裙，麻利地點火開炒。書明關上廚房門，伴著菜滑入鍋中的呲啦聲、抽油煙機的轟轟聲，對紅霞說：“媽，你今天是怎么了？”紅霞抓起小勺加鹽，白了書明一眼，繼續翻炒。書明聲音又大了些：“媽，是不是張姨瞎說什么了？”紅霞沒好氣地說：“人家親眼看見一男的接你老婆出差了。”“這都什么年代了！”書明掏出煙來，點上一根，“這就叫事？”

紅霞抬起鍋，盛出炒好的蝦醬蕓豆，手在圍裙上一抹，“這不是事？可你為啥說她一個人去的！那孜孜不撒謊了么！”書明抽口煙，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哄著老媽道：“是我錯了，我錯了。我當時急，隨便一說。”紅霞一戳書明的額頭，命令道：“端出去。”書明叼著煙卷，沖紅霞敬個禮，“Yes,Madam!”紅霞的氣消了半分，這個孩子，總那么調皮。這捕風捉影的事本也沒啥，可孜孜那個態度很成問題，這么大人了，就不知道對長輩有點禮貌？

每一個婆婆都有紅霞這樣的不滿與疑惑，她們總把兒子當成調皮可愛的孩子，把媳婦當做成熟有禮的大人。所以在婆婆們處理問題時，除卻愛的砝碼，天平還是會有失偏頗。

書明端著菜出來，正看到孜孜和方晶聊得火熱，表妹這一趟來得可太是時候了。書明擺好桌子，又去廚房幫忙，這個時候，只能自己好好表現。

飯后，書明和孜孜先把方晶送回家，再開車回家。孜孜扭小汽車音響的音量，對書明道：“方晶那手鏈可真漂亮啊。”書明專心開車，裝沒聽見，這話接上就得破財。孜孜瞥他一眼，緩緩說道：“手鏈是她未來婆婆送的呢。”“哦。”“我可不指望你媽能送我什么首飾。”書明最受不了別人說話這副強調，和馬世維一樣的陰陽怪氣，他不耐煩地道：“結婚不送你了么。”“人家那可是見面禮，都比你媽結婚送的要體面。”孜孜言語中夾帶著幾絲挖苦。

書明剛想反駁，但一想今兒孜孜在紅霞那受了氣，有意挑釁，自己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孜孜可一點兒不想就這么過去，好像今天不吵幾句不過癮似的，繼續說道：“今兒你可看了，我送的東西，你媽不稀罕。”書明耐下性子，勸道：“我媽是過日子過慣了，其實她心里喜歡……”“行了吧，”孜孜打斷書明的話，“你媽還懷疑我呢！她想誣陷我。她真夠可笑的。我告訴你，以后別再叫我去她家吃飯！”“別說氣話。”“我不是氣話，我以后就不進那個門。”

車子猛烈的一晃，書明一打方向盤，一腳剎車停到路邊，孜孜“啊”一聲驚呼，幸好系著安全帶，身子猛得向前一沖。孜孜一拳打在書明胳膊上，氣沖沖地喊：“想死啊！”書明轉頭瞪著孜孜，俊朗的五官氣得有些扭曲，一字一頓地說：“懷、疑、是、她、不、對。可那是我家，我去你就得去！”孜孜一步不讓地道：“嘿，我還就告訴你，你媽沒資格懷疑我！有病。她那我就不去！”孜孜越說越惱怒，解開安全帶，甩開車門下去。書明急忙追下車，一把拉住往路邊疾走的孜孜。“去哪！”“不用管。我回我家！”“你上車！”“不上！”書明和孜孜在路邊一邊嘶喊一邊拉拉扯扯，零星幾個路人都不禁投來奇怪的眼光。

“你別給我丟人，要鬧回家鬧。”書明拉住孜孜低聲道。孜孜昂起頭，一臉挑釁的樣子：“嚴，書，明。回家可以，可你媽那兒，我就是不去。”書明憤怒到極點，一把甩開手，轉身走回車子。孜孜追上去，掄起包一下子拍在書明的后背上，吼道：“你真長本事了！”孜孜拎著包，飛奔幾步越到前面，扔下句“你那么有種，別上車”，就率先鉆進車的駕駛座。令書明目瞪口呆的是，孜孜竟轉動鑰匙，開車一溜煙走了……

書明停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