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賜封之日僅余一日。
一大早喚了云朝去把其中一扇窗子稍微打開一些,略略透透氣,卻見有雪片子斜斜入牖,千重碎,繼而化成了水珠子。
云朝驚喜:“王妃,快看,是雪呢。”
我笑道:“見著了,還是把窗子關(guān)了罷。怎么好似從前沒見過雪一般?”
云朝笑說:“才不是,這可是今冬第一場雪呢。眼瞧著明日就是王妃賜封之禮,今日便天降瑞雪,奴婢左右都覺著,這是個(gè)好兆頭呢。”
我聽罷笑笑,便不再搭話。
此時(shí),甘棠正伺候我梳妝,將一根攢金翡翠飛雀步搖斜插在我頭頂?shù)慕z綰上,笑著柔聲道:“云朝說的是有道理的,恰逢吉日,又天降瑞雪,但愿王妃心意順?biāo)臁!?
說罷,從鏡中瞧了我一眼,對著鏡子里的我相視而笑。
是啊,趕上今冬初雪行賜封之禮,怎么看都是祥瑞之兆。
也對,明日便是幽王的死期,對我來說當(dāng)然是好兆頭,只求上蒼保佑,明日一切順?biāo)臁?
也不知是什么時(shí)辰了,見云夕從外頭回來,凍得直哆嗦:“這天真要凍死人了。”
我抬眼便瞧見她肩上密麻的雪絮子,問道:“外頭的雪下得大么?”
云夕對著收手呵氣,答道:“不很大,只是有風(fēng),雪粒子被風(fēng)吹的斜落落砸在臉上,直教人睜不開眼。”
我笑笑:“東西都已送到漱毓軒了?”
云夕點(diǎn)點(diǎn)頭,道:“嗯,按王妃的吩咐,奴婢帶著魏進(jìn)和小順去送的。一早見著飄了點(diǎn)雪沫子,就擔(dān)心雪下起來了不好走路,去的時(shí)候倒還好,等回來的時(shí)候地上就鋪了薄薄一層白了。”
我關(guān)切道:“裴夫人和云夫人可還好?”
云夕放下手,婉聲道:“云夫人那里還好,不如和鳴居這般暖和,倒也勉強(qiáng)過得去。只是裴夫人那里……屋里頭就只生了一個(gè)炭盆子,這樣冷的天,還真是難捱。好在王妃送的及時(shí),兩位夫人都說要奴婢轉(zhuǎn)達(dá)對王妃的謝意。”
我疑問道:“可同在漱毓軒,為何翎妃只占了裴夫人的物需?”
云夕道:“奴婢曾私底下問過采露,采露也說不清楚,只聽說翎王妃與裴夫人確實(shí)不愉快的。”
我微微頷首,心下似有些了然,怔怔地盯著那炭盆子上方高懸著的鎏金薰籠發(fā)起呆來,芝蘭香氣幽幽細(xì)暖撲鼻,內(nèi)殿里暖意升騰如春。
趙公公來了趟和鳴殿,一進(jìn)門便滿眼喜色,跪下來施了一禮:“奴才給元妃請安。”
我笑笑:“只是封了號,還未成禮。趙公公不必這般客氣,快免禮吧。膝蓋可好些了?”
趙二似有些不好意思,說:“奴才謝王妃掛念,奴才的膝蓋不打緊。”
我側(cè)臉向身邊的人吩咐道:“去給趙公公賜座。”
趙二趕緊道:“奴才站著便是了。”
只見甘棠、芣苢二人從外頭搬了把椅子進(jìn)來,放在了趙公公側(cè)邊,恭聲道:“趙公公請坐。”
趙二面上微微一怔,似猶豫了一下,竟跪下來施了一禮,鄭重道:“奴才多謝元妃賜座。元妃待奴才親厚,奴才記下了。”這才緩緩起身,方坐了下來。
我溫聲道:“公公言重了,我這里向來規(guī)矩不多,公公不必客氣,常恐外人指責(zé)我對和鳴殿上下管教不嚴(yán)。”
“哪里,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能攤上元妃這樣的主子,是福氣。”趙二頓了頓,又接著正聲道:“明日便是元妃的賜封大禮了,奴才這趟來,是替王上來瞧瞧,和鳴殿可還缺什么?”
我笑了笑,婉聲道:“蒙王上恩典,加之公公平日對和鳴殿本就多有照拂,眼下倒什么也不缺了。連日來,這宮里頭上上下下都在為我操持著,前前后后進(jìn)進(jìn)出出,把東西往這里送。和鳴殿可謂應(yīng)有盡有了,想必公公今日來也瞧見了,吃穿用度都是只多不少的。就連翎妃也特意差人送了賀禮來。”
“翎王妃?”趙二疑問道,又說:“不知元妃可否讓奴才看一眼翎妃所贈(zèng)的賀禮?”
我笑笑:“這又有何不可?”
遂命了人取來翎妃差碧落送來的那些賞賜之物。
自碧落送來那些東西,我便連瞧也沒瞧一眼,這會(huì)兒子全拿了出來,我倒也頗感意外。
竟不知翎妃送了這么些東西,滿目金銀珠翠皆是上好的料,更有幾只是難得一見的珍寶,尤其是其中一對翡翠柿子雕件,翠潤剔透,靈氣無比,寓意著“好事(柿)成雙”。
見趙二眉頭皺了又開,開了又皺,面色漸漸凝重。
我笑了笑:“翎妃送來的東西,都在這里了。聽清泉宮的宮女碧落說,這些都是從前王上賞賜給翎妃的,想來翎妃也是精心挑選了極好的送來。”
見趙二沉默凝神,我接著道:“看來王上寵愛翎妃是真,有些物品若不是進(jìn)貢而來,平日里還真是難尋見。”
趙二定了定神,方笑道:“的確都是奇珍之物。奴才也是一時(shí)好奇,還請?jiān)灰肿锱拧!?
我笑笑:“哪兒的話。”
趙二向我施禮:“那奴才就先告辭了。”
我笑著吩咐道:“甘棠,取把傘來,給趙公公帶上。”
趙二又施了一禮:“奴才謝過元妃。”
我溫聲道:“公公慢走。外頭還下著雪,路上估計(jì)已積白,公公就帶著傘回去吧。”
送走趙公公之后,我倒是覺得有點(diǎn)好奇,他為何突然提出來要看翎妃送我的賀禮?瞧他剛才的神色,怕不是這些東西有什么問題罷。不過,即使有問題,那也是翎妃的問題罷。
盈盈舞絮飄,亭亭映雪窗。
我一只手托住了額頭,聽著那風(fēng)雪相擁墜落在窗頁上的聲音,心下卻是無比寧靜。
站在門前,瞧著那雪下得漸緩了,從屋宇到地上到處都是一片白,遂決定要到那園子里的亭子中間坐一坐。
進(jìn)了內(nèi)殿,穿了身厚夾棉寬袍,又將那銀狐尾毛鑲邊夾棉大氅穿在身上,將那大氅的連帽戴上,踏著那滿地薄薄一層銀碎,步步小心地來到那亭子里。
心中只嘆,這般雪天,身旁缺了知己好友把酒言歡,真是可惜。
只是,腦子里不爭氣地又想起了那夜亥時(shí),我坐在這亭子里彈琴,幽王竟在一墻之隔的墨玉閣以蕭伴之……
我對著手心輕呵了一口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心中念叨著,罷了,忘了那些吧,唯愿天公垂憐,一切順?biāo)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