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不知為何，這一年的冬季比往年都寒冷。

眼看舉行賜封大禮的日子臨近，和鳴殿前所未有地熱鬧了起來，掌管各司監的執事陸續地跑來噓寒問暖，主動地為和鳴居添置各種物件。

眼見著堆積如山，怕是到明年冬日都還用不完的。

我怕引來閑言碎語，本想都回絕了去，可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往后還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不如由他們去吧。

宮里頭一向如此，他們也是為了生存，總要給人留些余地的好。

不過，此時咸都正值嚴寒，炭火充足真是件好事，和鳴居內外的地炕加炭盆子燒得格外暖和。

我只穿了一件家常薄夾層素色寬袍，連暖手筒都不需要，絲毫也不冷。

正對著書卷凝神，芣苢掀了那錦簾進來，規矩道：“啟稟王妃，剛剛翎王妃差了人來，送了些禮物過來。”

我心下一怔，隨即微微一笑，溫聲道：“快請人進來吧。”

“諾。”

芣苢應了聲，便去引那人進來。

只見一個淡紫色宮衣的宮女與芣苢一道，掀了簾子自外頭進來，走到我面前，方看清楚，正是翎王妃的隨身侍女碧落。

那碧落眉目楚楚，眼波動人，笑盈盈上前跪下來施了一禮，柔聲道：“清泉宮宮女碧落參見王妃，王妃萬福。”

我心下已猜到她的來意，只笑著溫聲道：“碧落姑娘快免禮。外頭這么冷的天，碧落姑娘一路到和鳴殿來可凍壞了吧？”

那碧落環視了一圈，緩緩起身，笑道：“奴婢謝王妃關心，外頭看樣子像是要下雪了，不過王妃這里倒是暖和的緊，可比我們清泉宮都要暖和的。”

我只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此時，一旁的云夕笑著婉聲道：“碧落姑娘可真會說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清泉宮如今缺了這點兒炭火呢。”

那碧落自覺失言，不好再說什么，趕緊笑道：“過幾日，便是王妃賜封典禮，翎王妃特意囑咐奴婢帶了些東西前來向王妃賀喜。東西方才已擱在外殿了，主子讓奴婢稍話來，說那些東西都是從前王上賞賜的，特意挑了些好的送來，只是一番心意，還請元王妃不要推辭。”

而我本是個不受王上待見之人，如今幽王突然肯賜我封號，我又即將承寵。

加之近來宮里各司監往和鳴殿進進出出，估摸著早就引起了后宮側目，眼下的風頭，怕是我想避也避之不及的。

想來平日里，那雪玲瓏處處爭強好勝，事事都要占得上風。如今這情形，她怎可能無動于衷。

說是給我送賀禮，無非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一番，她在幽王心中有多么重要，幽王待她極盡榮寵罷了。

只可惜，我又哪里會在乎這些？

幽王就算把半壁江山都許給她，我也不會在乎半分。

我笑了笑，客氣道：“翎妃果然心細，我不過是被補了個封號，不被人背地里議論、笑話已是不不錯了，何須勞翎妃如此費心？”

我說著，有意瞥了碧落一眼，見她忽然低眉垂首，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笑笑，接著道：“想來在后宮，沒有人可以代替翎妃在王上心中的地位，王上賞賜給翎妃的東西，那必定件件都是珍奇的。既然是翎妃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還請碧落姑娘回去的時候，代我轉達謝意，就說過了這陣子，我會親自去清泉宮看她。”

那碧落趁話鋒，趕緊道：“諾。那奴婢就先告退了，翎王妃還在等奴婢回去復命。奴婢恭喜王妃了。”

我笑著微微頷首，朝著身邊的人吩咐道：“芣苢、云夕，去送一下碧落姑娘。”

待二人送走了碧落回來，芣苢也忍不住在我面前不平道：“也就是咱們王妃好脾氣，不過一個小小的奴才而已，也敢來和鳴殿作浪。”

云夕也跟著憤憤道：“就是。不過，她到底也是不敢，剛才若不是因著在咱們和鳴殿里，怕傳出去說和鳴殿的人欺負她，我才不會三言兩語就饒過她。不過是仗著她們主子得寵罷了，都不看看自己是誰。”

芣苢和云夕氣鼓鼓地貼在我跟前，我用手輕擰了一下她們的鼻子，沒好氣笑道：“就算她不看自己是誰，咱們還是要看那主人是誰。我平日里是如何交代你們的？打狗還須看主人。”

二人“哎呦”了一下，各自揉著鼻子。我繼續笑道：“罷了，人都離開了。我何須要與一個奴才斤斤計較？”

云夕努努嘴，依然不平道：“可是她也太猖狂了些，和鳴殿幾時也輪不到一個奴才來指手畫腳的吧？不過是多燒了幾個炭盆子，就惹得她來說這種酸話。”

芣苢接著道：“后宮誰人不知，翎王妃每年一個人要用掉六個妃嬪所需的炭火，時常害得宮里那些位份低的妃嬪們冬日里沒有炭火用。”

云夕聽罷，趕緊補充道：“芣苢姐姐說的是，我也聽漱毓軒的宮女采露說過，去年下大雪的時候，漱毓軒裴夫人因為炭火不夠用，被凍得手都生了凍瘡，采露去內務監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翎王妃宮里的人去領走了裴夫人剩余的量。”

這雪玲瓏的確是太過跋扈了些，我忍不住問了句：“那王上可知道這些？”

云夕道：“采露說，裴夫人不許她宮里的人告訴王上，說是王上本就去的少，每次去了也是坐著說說話便走了，怕這些瑣事惹得王上心煩，王上便不再去了。因此不準任何人在王上面前提起，連見王上的時候，她都是一直帶著暖手筒以做遮掩。”

我聽罷，忽想到那日落梅宴上裴夫人的一笑一顰，舉止優容，儀態萬千，不由得一陣心酸。

裴夫人也算是入宮較早的妃嬪之一，即使位份不高也不受寵，也不該被雪玲瓏這樣欺負。

也難怪那碧落一進門便要拿我寢殿的炭火說事，想必是清泉宮今年沒能拿到跟往年一樣多的炭火，畢竟內務監送到我這里來的確實不少。

我想了想，吩咐云夕道：“這兩日，你若是見著下了雪，你便立刻帶著魏進和小順一起，去把和鳴殿的炭火、被褥等等這些過冬所需的東西，送一些到漱毓軒去，分送給那兩位夫人。”

云夕應聲道：“諾。王妃心地和善，將來必有福報。”

我接著囑咐道：“眼下和鳴殿正在眾人側目的風頭上，若是不到雪天，就先別急著送。畢竟突然送去這些東西，也總要尋個合適的理由才好，免得咱們一番好意，卻惹人傷懷。”

云夕似乎還沒明白過來，而芣苢則在一旁頻頻點頭，接著溫聲道：“王妃果真是心地仁慈又思慮周全，不但為人雪中送炭，還照顧到他人的顏面。正如云夕所言，奴婢也覺著，像王妃這樣的主子，將來必有福報。”

我笑了笑，不再作聲，心下泛起一陣陣涼意。

將來是多么遙遠的東西，而我還會有將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