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禪院，在日本隱者小俁行男手里擎著的鏡頭中被掐成了兩半，一半向東，一半向西。一條路，在日軍隨軍記者小俁行男手里擎著的鏡頭中被掐成了兩條，一條向南，一條向北——小俁行男拼命揮動著手中的“美能達”照相機，想把它們拼接成一個整體，可他手中的鏡頭實在是太小了太小了，充其量不過是一條饑餓的鯨魚的萎縮的胃，裝不下一個偌大的中國，偌大的山東，偌大的東北，偌大的上海，偌大的南京，甚至裝不下眼前一片被稱作常德的古城，一道被稱作沅水的白練，一座被稱作乾明寺的禪院，一條被稱作靈隱路的路……

在拍照的瞬間，小俁行男的鏡頭跌跌蹡蹡地吞進一位慌不擇路的半裸少婦！只見這少婦體如琉璃，膚如白玉，長發垂髖，跑起路來腰擺臀搖，氣喘吁吁，仿佛一枚從山坡上打滾下來的晶瑩的雪球——這事要是發生在日本，不足為奇，眼下發生在10年內戰的中國，小俁行男感到十足的稀奇和刺激，料到要發生大事了！

果不其然，少婦瘋狂地向他沖撞過來，后面緊咬著小俁行男的同伴——日陸軍參謀本部的諜報人員大佐橫山勇，第一個將細菌用于戰爭的龜田中佐，橫山勇的參謀人員小圓江邦雄，以及另外一名日軍的醫務人員。

“等一下，等一下，大佐！中佐！”小俁行男一邊狂喊，一邊揮手向他們示意，要留下這少婦精彩的瞬間。可是他們撲了上來，以五馬分鬃的姿態抄了她的后路。只見橫山勇擋住她的道，小圓江邦雄向她的后臀伸出爪子，又挫又胖的家伙龜田中佐則饑不擇食地撕開她的胸懷，像獵狗一樣在她的兩山之間撕咬著……

“等一下，等一下，中佐！”小俁行男氣喘吁吁地尖叫著，無奈交織著頹傷。只見少婦慌亂中用膝蓋頂了一下龜田的襠部，龜田“哇呀”一聲嚎叫，下意識里屁股向后一拱，接著想到要報復。他手抓蘭胸上的兩顆乳房，犬牙噙住兩粒紫菽，像切草機那樣，狠狠地給了它兩下。

“啊——你們這幫狗雜種！”少婦發出一聲慘叫，暈厥著倒了下去。日軍的暴行令人發指，行使的手段慘絕人寰。很快，這位少婦便被群魔蛀噬一空，花瓣離開樹枝，凋謝在法西斯的鐵蹄之下……淚水，污水，乳水，血水，化成一道道屈辱的符號，向近在咫尺，讓世人引以為豪的德和塔流淌過去……

德和塔建于北宋時朝，當地官員將生鐵注入窯內鑄造九九八十一天，鑄成一座里程碑式的寶塔形建筑，供世人景仰。德和塔建在乾明寺前一座八方形、高1.5米的漢白玉基座上，邊緣刻有云蓮紋飾，高9.99米，底部直徑2.99米，凈重6000余公斤，塔身共19層。第1層刻有8尊金剛力士浮雕像，雙手彎曲作頂托狀，好像整座德和塔是由這8位大力士烘托而起。第2層周圍鑄有10尊釋迦牟尼像，披肩袒胸，合掌打坐。第3層周圍鑄有4龍4獅，興云布雨，除兇化吉。第4層用陰文刻有《般若波羅蜜多經》全文。第5層用陽文刻有“上善若水、大道無痕、道德不廢、美而歷茲”之類的銘句。6至9層，則分別刻有堯舜禹勵精圖治與善卷先生行德揚善之雕像，龍飛鳳繞，蔚為壯觀。第10層刻有蓮花紋，中間鑄有圓形拱門，雙扉似開似閉，暗示著宇宙間陰與陽、生與死、開與合、興與衰的因果與循環。第11層鑄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圖案。12至13層，鑄有乾坤太極，用以察天地，觀世界，論國家，道男女，拈吉兇。第14層鑄有5個象征著東西南北中的5種方法論。15至18層，分別刻有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指南針、火藥、造紙術、印刷術之圖案。第19層刻有一對展翅的鳳凰，一只騰在火里，一只沖上云霄，用以表現佛教之中“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典故。傳說鳳凰是人間光明與幸福的使者，每500年，它都要背負人間的黑暗投身烈火自焚，在犧牲生命換取人間光明與幸福的同時，靈魂和肉體沖上天庭而得以重生。

德和塔頂部出檐，八面攢尖，形勝意勝渾然一體，氣勢恢宏，在中國現存古塔中極為少見，為研究中國社會史、文化史、佛教史、冶煉史的重要文物，為中華民族崇德揚善之象征，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歷次侵略者窺覷已久的中國國寶。

“欲想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亞洲。欲想征服亞洲，必先征服東亞。欲想征服東亞，必先征服中國。欲想征服中國，必先征服中國女人。欲想征服中國女人，必先征服中國女人的意志。哈哈哈！不久的將來，我眼前這座德和塔，會像我腳下的這個裸體娘們一樣，成為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把玩之物。東方女人，太漂亮了！雖然她已經被我大日本帝國所征服，可我不想把她當作廢紙片一樣的扔掉。小圓君，給我準備一口又大又結實的魚缸，把她泡在福爾馬林溶液里，當我的鬼妻怎么樣？”

“約西，約西！中國是一頭睡獅，常德也是一頭睡獅。中國不堪一擊，常德也不堪一擊。大日本帝國萬歲！昭和天皇萬歲！”橫山勇有賞尸褻尸之怪癖，小圓江邦雄則通過滿足上司的這種癖好而得以遷升。他用毛玻璃給橫山勇特制了一口大魚缸，將死去的小龍女浸泡在一種無色透明，且帶有強烈腐蝕性、刺激性氣息的溶液里，供橫山勇遠窺近褻。

日軍記者小俁行男曾目睹橫山勇與鬼妻交配的情景，并身臨其境地載入他的隨軍日記《東游列傳》之《鬼妻》篇中：“橫山勇叫小圓江邦雄用紫檀木做了一個和他襠里一樣大小的家伙，每逢戰爭取得勝利，或者失敗，橫山勇都會操起那個家伙，戳向魚缸中鬼妻的敏感部位。溶液跳蕩起來，鬼妻變得豐滿而生動，像一條鱈魚，游弋在世界末日的光束里……”

“不久的將來，我要舉辦幾場摧毀東亞軍人和女人意志的圖片展。我們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就是一部摧毀東亞軍人和女人意志的活教材。小俁行男君，你是一名攝影記者，在你的鏡頭中，我們都是武勇和英雄，你可要多加費心喲！”橫山勇獰笑著，左手握著刀柄，右手指著小俁行男的鏡頭，腳踩奄奄一息、偶爾抽搐一下、靈魂飄拂在地獄門口的小龍女的身體，眼前浮現出一副將德和塔移至富士山下，日本昭和天皇為他頒發旭日大綬章的畫面……

下來，這位少婦的男人在德和塔下找到兩樣東西，一樣是乳頭，一樣還是乳頭。麥醬一樣的顏色，形狀極為不規則，經男人判斷不像是刀切下的，而是東洋鬼子的牙齒咬下來掉落到地上的，而它們的主人已不見了蹤影。所謂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媽媽（當地方言，指乳房）都咬了下來，還有不殞命的。想當初滕老九的小妾與人私奔，媽媽只咬掉一個，血流如奔，不一會兒就一命嗚呼了！”圍觀的鄉民指手畫腳。德瑞年也相信了這一點，于是一路哀號回屋，從衣褂里取出女人留下的兩粒黑豆，泡在酒缸里潤酒。日后想起女人的時候，便從缸里取出些酒來“阿Q”一番，眼屎里摳出幾滴眼淚，感嘆自己的命運不濟。

小龍女原名康西苗苗，出生于武陵源腹沖明人村，父親康西里拉為部落首領，家有姐妹幾人，姐姐大龍女嫁給湘西土匪王覃家落為妻。4年前的一個夏天，小龍女隨姐姐上鴻基山采藥，不慎被一群沖撞過來的野豬攪散，半道里遭遇土匪“覃疤子”。覃疤子身著一身夜行服，戴著一副深色面罩，閃著兩只幽靈般的眼睛，從一棵虬樹上跳下來，伸出銼刀般的手扼緊小龍女的喉嚨，將小龍女拖進了叢林深處的一個喀斯特溶洞……

覃家落嘯聚山林，被人們稱作除暴安良的匪中豪杰，聽大龍女說起小龍女身心受辱，一心想替妻妹報仇，挖出覃疤子交給妻妹，懸于山梁之上，渾身涂滿蠟油，點了天燈。可是土匪槽營里以覃姓居多，而且臉部有疤臀部有疤綽號覃疤子者如過江之鯽，要想在一段時間內揪出覃疤子談何容易！

大龍女見妹妹乳包隆起，乳暈著色，天葵充盈且月事停滯，趕緊同覃家落商議，一邊封鎖消息，一邊巧舌如簧，將小龍女栽贓給了在山寨里充當火頭軍的德瑞年。

德瑞年得瑟一生轟轟烈烈，干過3件大事：一件是往秦依依的懷里下蠱，使她生下小兒李貴。一件是往鬼子的酒里下毒，將鬼子的細菌部隊收拾得干干凈凈。還有一件是找滕老九拼命，與那個橫行鄉野的禍害同歸于盡。可最讓他憋屈的，就是迎娶了小龍女。

德瑞年抱得美人歸，瓜田李下，屋里屋外“堂客”長“堂客”短地叫著，慶幸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新婚之夜，德瑞年檢驗小龍女的貞潔，發現她已不是黃花閨女，心里涼了半截，氣沖沖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得給我交代清楚！”

“四五歲的時候，端午節來臨，隨阿拉包粽子兒，不小心，那里被粽子尖兒扎了一下，就成這樣子了！”小龍女羞羞答答的，用衣物遮掩下身，試圖蒙混過關。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呀！都過去這些年了，那東西應該長起來了吧？”德瑞年恢復了常態，撩開她的衣物好奇地窺探里面的動靜。

“那物兒就像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就破了，豈可再有長起來的？”小龍女趕忙收起被土匪蹂躪過的心碎之地，皺起眉頭懊惱。

“哦，我還以為它是園里的韭菜，割了還能長，長了還能割咧！”德瑞年對妻子的態度溫和了，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下來繼續履行自己做丈夫的權利。

1月余，小龍女就有身孕了，經德瑞年一番撫掐，料她懷的是個龍胎。德瑞年著實激動了好一陣子，下來仔細一琢磨感覺不對勁！女子妊娠10個月，3月才能見分曉，老子同小龍女雞雞鴨鴨10來天，便在她腹中落巢為蛋，這蛋分明是別人的，不是自己的。別人將了他堂客一軍，是車，是馬，是炮，自己只是炮兵連的一個倒霉的炊事班長，看別人打炮，聽別人吆喝，替別人背黑鍋，喝別人的涮鍋水而已。德瑞年越想越憋屈，越憋屈就越想挖出真相，在對小龍女審訊無果的情況下，對她實施了家庭暴力。小龍女為了保護腹中的孩子，只得哭哭啼啼將自己蒙羞的過程向他復述了一遍：“3個月以前，我隨姐姐上山采藥，不慎被一群橫沖直撞的野豬攪散，半道里撞上一蒙面大漢，自稱是覃疤子，看上我了，叫我去做他的壓寨夫人。我不從，大喊救命，他便用手扼住我的喉嚨，將我拖進了叢林深處的一個溶洞……我瑟瑟縮縮著，不肯就范。他說你再犟下去，老子就毀你的容——他渾身精瘦，氣力大得驚人，陽物如杵，屁股上摸起來有一塊卷耳形的疤……”

“我日你媽，覃疤子！我日你媽，覃家落！”德瑞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母狗不翹腚，公狗豈上身？”德瑞年騎在小龍女身上，對她拳腳相向。

孩子生下后，德瑞年著實動了一番腦筋，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作“李環”。

德瑞年姓德，為何讓自己的孩子異姓？其實不然，德瑞年的祖上姓“李”，乃明末農民起義軍李闖王之后裔，1839年隨林則徐在虎門銷煙立下大功，林欽差大人便賜予李家“德”字大牌匾。自那時起，李家的子孫便以德為姓，以德為行，以德為榮，以德為根。德瑞年心想，我姓德行德，可是德并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好處，反而降禍，我姓它何用？不如又姓回李來！環者，不盈也；一層意思是說這個孩子來歷不明，于他來說有缺陷。環者，還也；另一層意思是說這個孩子是別人的，總有一天要歸還給別人。

誰搞大了小龍女的肚子？誰是這個野種的親生父親？德瑞年心里始終壓著這兩塊石頭，一塊壓在他的心臟位置，一塊壓在他的肝臟位置，只要他一思量，它們就會發熱。他一生氣，它們就會膨脹。他一憤怒，它們就會爆炸！答案一天不揭曉，德瑞年就一天不安寧。德瑞年一天不安寧，小龍女也就一天別想過上沒有猜疑、沒有糾纏、沒有拳腳、沒有折騰的安寧日子。

“小龍女，這個野種來歷不明，多半是土匪干的，留他是個禍害，日后必定招來土匪，害得你我性命不保！我把你比作櫝，把你肚里的孩子比作珠，我這么做，叫作買櫝還珠你懂嗎？你不扔掉他，我就連櫝和珠一塊兒扔掉，把你賣給滕老九，讓他把你的麻皮（當地方言，特指女性的生殖部位）割下來下酒喝！”

滕老九何許人也？滕老九乃當地九霸中之霸頭。何謂九霸？九霸乃街霸路霸田霸水霸漁霸鹽霸窯霸賭霸毒霸之統稱，所以江湖稱他為“滕老九”，又稱他為“滕九霸”。傳聞他的小妾與人私奔生下一個喚做“滕三有”的兒子后，滕老九把她抓回，當著三教九流的面，按著她騎驢車（舊社會一種折磨女人的刑具）。驢車上裝有木杵，形似驢鞭，鞭插入其膣，前刺后掛，將她活活折磨至死。滕老九還對背叛他的另一個小妾動用了酷刑，美其名曰“宮鎖玉心”，就是以錐鉆其膣而鎖之，不許她同其他男人發生關系。后來咬掉她的乳頭，折磨她至死。人們稱滕老九是閻王，滕老九是煞星，落到滕老九手里的女人，不死也得脫身皮。

小龍女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從德瑞年手中接過孩子，喂他一頓飽飽的奶水過后，把他丟棄給了乾明寺的德明法師。這孩子生來是不幸的，6個月不到就被德瑞年呵斥著康西苗苗送進了乾明寺的禪院做了小和尚。康西苗苗常常瞞著丈夫上禪院探視自己的親骨肉，不料這一趟肉投進虎口有去無回。因為這個孩子，德瑞年戴起了綠帽。又因為這個孩子，年輕俊俏的康西苗苗喪了命。看來這個孩子煞氣重，是顆喪命的星。康西苗苗失蹤后，人們紛紛指責德瑞年的不恭。德瑞年不得不讓這個孩子還了俗，把他從寺院里領了回來。

他取了女人的衣物，在德園后方的荒郊野嶺為她砌了個衣冠冢。每逢清明，他都會拉著孩子來她墳前燒些紙錢，拋些眼淚，嗚嗚咽咽，從喉嚨里迸出些喪曲來。孩子一邊燒紙祭墳，一邊向娘親作揖磕頭，想娘親想得嗚嗚咽咽的：

“親娘哎，我的親娘哎！你前生生在那金蠻殿，后世投胎在那龍陽縣，嘎嘎（當地方言，指外婆）嘎公（當地方言，指外公）心疼你，把你養得唇紅齒白腰兒圓。你嫁到德園作堂客，不愁吃來不愁穿。可恨那東洋鬼子把你奸，讓你死不見尸生不還。如今你孤魂歸何處，千山萬壑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