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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提要
臣等謹案:《袁氏世范》三卷,宋袁采撰。考衢州府志,采字君載,信安人,登進士第三,宰劇邑,以廉明剛直稱,仕至監登聞檢院。陳振孫《書錄解題》稱:采嘗宰樂清,修縣志十卷。王圻績《文獻通考》又稱:其令政和,時著有《政和雜志》、《縣令小錄》。今皆不傳。是編即其在樂清時所作,分睦親、處己、治家三門,題曰:《訓俗》。府判劉鎮為之序,始更名《世范》。其書于立身處世之道,反覆詳盡。所以砥礪末俗者,極為篤摯。雖家塾訓蒙之書,意求通俗,詞句不免于鄙淺,然大要明白切要,使覽者易知易從,固不失為《顏氏家訓》之亞也。明陳繼儒嘗刻之秘笈中,字句訛脫特甚。今以《永樂大典》所載宋本互相校勘,補遺正誤。仍從《文獻通考》所載,勒為三卷云。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總校官:臣陸費墀袁氏世范卷上睦親性格不可強求一致
人之至親,莫過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責善,兄弟或因于爭財。有不因責善、爭財而不和者,世人見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別是非而莫名其由。蓋人之性,或寬緩,或褊急,或剛暴,或柔懦,或嚴重,或輕薄,或持檢,或放縱,或喜閑靜,或喜紛拏,或所見者小,或所見者大,所稟自是不同。父必欲子之強合于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于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則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況凡臨事之際,一以為是,一以為非,一以為當先,一以為當后,一以為宜急,一以為宜緩,其不齊如此。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爭論,爭論不勝,至于再三,至于十數,則不和之情自茲而啟,或至于終身失歡。若悉悟此理,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責子弟之同于己;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聽,則處事之際,必相和協,無乖爭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無怨。”此圣人教人和家之要術也,宜孰思之。
人之父子,或不思各盡其道,而互相責備者,尤啟不和之漸也。若各能反思,則無事矣。為父者曰:“吾今日為人之父,蓋前日嘗為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親之道,每事盡善,則為子者得于見聞,不待教詔而知效。倘吾前日事親之道有所未善,將以責其子,得不有愧于心!”為子者曰:“吾今日為人之子,則他日亦當為人之父。今父之撫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亦云厚矣。他日吾之待其子,不異于吾之父,則可以俯仰無愧。若或不及,非惟有負于其子,亦何顏以見其父?”然世之善為人子者,常善為人父,不能孝其親者,常欲虐其子。此無他,賢者能自反,則無往而不善;不賢者不能自反,為人子則多怨,為人父則多暴。然則自反之說,惟賢者可以語此。
慈父固多敗子,子孝而父或不察。蓋中人之性,遇強則避,遇弱則肆。父嚴而子知所畏,則不敢為非;父寬則子玩易,而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優容;子之愿愨,父或責備之無已。惟賢智之人即無此患。至于兄友而弟或不恭,弟恭而兄不友;夫正而婦或不順,婦順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強即彼弱,此弱即彼強,積漸而致之。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賢父喻己父,則父慈愛而子愈孝,子孝而父亦慈,無偏勝之患矣。至如兄弟、夫婦,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則何患不友、恭、正、順者哉!
自古人倫,賢否相雜。或父子不能皆賢,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蕩,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無此患者,雖圣賢亦無如之何。譬如身有瘡痍疣贅,雖甚可惡,不可決去,惟當寬懷處之。能知此理,則胸中泰然矣。古人所以謂父子、兄弟、夫婦之間人所難言者如此。
子之于父,弟之于兄,猶卒伍之于將帥,胥吏之于官曹,奴婢之于雇主,不可相視如朋輩,事事欲論曲直。若父兄言行之失,顯然不可掩,子弟止可和顏幾諫。若以曲理而加之,子弟尤當順受,而不當辯。為父兄者又當自省。
人言居家久和者,本于能忍。然知忍而不知處忍之道,其失尤多。
蓋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發,不過一再而已。積之既多,其發也,如洪流之決,不可遏矣。不若隨而解之,不置胸次。曰:此其不思爾。曰:此其無知爾。曰:此其失誤爾。曰:此其所見者小爾。曰:此其利害寧幾何。不使之入于吾心,雖日犯我者十數,亦不至形于言而見于色,然后見忍之功效為甚大,此所謂善處忍者。
骨肉之失歡,有本于至微而終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歡之后,各自負氣,不肯先下爾。朝夕群居,不能無相失。相失之后,有一人能先下氣,與之話言,則彼此酬復,遂如平時矣。宜深思之。
興盛之家,長幼多和協,蓋所求皆遂,無所爭也。破蕩之家,妻孥未嘗有過,而家長每多責罵者,衣食不給,觸事不諧,積忿無所發,惟可施于妻孥之前而已。妻孥能知此,則尤當奉承。
年高之人,作事有如嬰孺,喜得錢財微利,喜受飲食、果實小惠,喜與孩童玩狎。為子弟者,能知此而順適其意,則盡其歡矣。
人之孝行,根于誠篤,雖繁文末節不至,亦可以動天地、感鬼神。
嘗見世人有事親不務誠篤,乃以聲音笑貌繆為恭敬者,其不為天地鬼神所誅則幸矣,況望其世世篤孝而門戶昌隆者乎!茍能知此,則自此而往,凡與物接,皆不可不誠,有識君子,試以誠與不誠較其久遠,效驗孰多?人當嬰孺之時,愛戀父母至切。父母于其子嬰孺之時,愛念尤厚,撫育無所不至。蓋由氣血初分,相去未遠,而嬰孺之聲音笑貌自能取愛于人。亦造物者設為自然之理,使之生生不窮。雖飛走微物亦然,方其子初脫胎卵之際,乳飲哺啄必極其愛。有傷其子,則護之不顧其身。然人于既長之后,分稍嚴而情稍疏。父母方求盡其慈,子方求盡其孝。飛走之屬稍長則母子不相識認,此人之所以異于飛走也。然父母于其子幼之時,愛念撫育,有不可以言盡者。子雖終身承顏致養,極盡孝道,終不能報其少小愛念撫育之恩,況孝道有不盡者。凡人之不能盡孝道者,請觀人之撫育嬰孺,其情愛如何,終當自悟。亦由天地生育之道,所以及人者至廣至大,而人之報天地者何在?有對虛空焚香跪拜,或召羽流齋醮上帝,則以為能報天地,果足以報其萬分之一乎?況又有怨咨于天地者,皆不能反思之罪也。
人之有子,多于嬰孺之時愛忘其丑。恣其所求,恣其所為,無故叫號,不知禁止,而以罪保母。陵轢同輩,不知戒約,而以咎他人。或言其不然,則曰小未可責。日漸月漬,養成其惡,此父母曲愛之過也。及其年齒漸長,愛心漸疏,微有疵失,遂成憎怒,撫其小疵以為大惡。如遇親故,裝飾巧辭,歷歷陳數,斷然以大不孝之名加之。而其子實無他罪,此父母妄憎之過也。愛僧之私,多先于母氏,其父若不知此理,則徇其母氏之說,牢不可解。為父者須詳察之。子幼必待以嚴,子壯無薄其愛。
人之有子,須使有業。貧賤而有業,則不至于饑寒;富貴而有業,則不至于為非。凡富貴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弈,異衣服,飾輿馬,與群小為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無業以度日,遂起為非之心。小人贊其為非,則有啜錢財之利,常乘間而翼成之。子弟痛宜省悟。
大抵富貴之家教子弟讀書,固欲其取科第及深究圣賢言行之精微。
然命有窮達,性有昏明,不可責其必到,尤不可因其不到而使之廢學。
蓋子弟知書,自有所謂無用之用者存焉。史傳載故事,文集妙詞章,與夫陰陽、卜筮、方技、小說,亦有可喜之談,篇卷浩博,非歲月可竟。
子弟朝夕于其間,自有資益,不暇他務。又必有朋舊業儒者,相與往還談論,何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與小人為非也。
人有數子,飲食、衣服之愛不可不均一;長幼尊卑之分,不可不嚴謹;賢否是非之跡,不可不分別。幼而示之以均一,則長無爭財之患;幼而教之以嚴謹,則長無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別,則長無為惡之患、今人之于子,喜者其愛厚,而惡者其愛薄。初不均平,何以保其他日無爭?少或犯長,而長或陵少,初不訓責,何以保其他日不悖?賢者或見惡,而不肖者或見愛,初不允當,何以保其他日不為惡?
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或由于父母憎愛之偏,衣服飲食,言語動靜,必厚于所愛而薄于所憎。見愛者意氣日橫,見憎者心不能平。
積久之后,遂成深仇。所謂愛之,適所以害之也。茍父母均其所愛,兄弟自相和睦,可以兩全,豈不甚善!
父母見諸子中有獨貧者,往往念之,常加憐恤,飲食衣服之分或有所偏私,子之富者或有所獻,則轉以與之。此乃父母均一之心。而子之富者或以為怨,此殆未之思也,若使我貧,父母必移此心于我矣。
人于子孫,雖見其作事多拂己意,亦不可深憎之。大抵所愛之子孫未必孝,或早夭,而暮年依托及身后葬祭,多是所憎之子孫。其他骨肉皆然。請以他人已驗之事觀之。
同母之子,而長者或為父母所憎,幼者或為父母所愛,此理殆不可曉。竊嘗細思其由,蓋人生一二歲,舉動笑語自得人憐,雖他人猶愛之,況父母乎?才三四歲至五六歲,恣性啼號,多端乖劣,或損動器用,冒犯危險,凡舉動言語皆人之所惡。又多癡頑,不受訓誡,故雖父母亦深惡之。方其長者可惡之時,正值幼者可愛之日,父母移其愛長者之心而更愛幼者,其憎愛之心從此而分,遂成迤邐。最幼者當可惡之時,下無可愛之者,父母愛無所移,遂終愛之,其勢或如此。為人子者,當知父母愛之所在,長者宜少讓,幼者宜自抑。為父母者又須覺悟,稍稍回轉,不可任意而行,使長者懷怨,而幼者縱欲,以致破家。
父母于長子多不之愛,而祖父母于長孫常極其愛。此理亦不可曉,豈亦由愛少子而遷及之耶?
凡人之子,性行不相遠,而有后母者,獨不為父所喜。父無正室而有寵婢者亦然。此固父之昵于私愛,然為子者要當一意承順,則天理久而自協。凡人之婦,性行不相遠,而有小姑者獨不為舅姑所喜。此固舅姑之愛偏,然為兒婦者要當一意承順,則尊長久而自悟。或父或舅始終于不察,則為子為婦無可奈何,加敬之外,任之而已。
兄弟子侄同居至于不和,本非大有所爭。由其中有一人設心不公,為己稍重,雖是毫末,必獨取于眾,或眾有所分,在己必欲多得。其他心不能平,遂啟爭端,破蕩家產。馴小得而致大患。若知此理,各懷公心,取于私則皆取于私,取于公則皆取于公。眾有所分,雖果實之屬,直不數十金,亦必均平,則亦何爭之有!
兄弟子侄同居,長者或恃其長,陵轢卑幼。專用其財,自取溫飽,因而成私。簿書出入不令幼者預知,幼者至不免饑寒,必啟爭端。或長者處事至公,幼者不能承煩,盜取其財,以為不肖之資,尤不能和。若長者總提大綱,幼者分干細務,長必幼謀,幼必長聽,各盡公心,自然無爭。
兄弟子侄貧富厚薄不同,富者既懷獨善之心,又多驕傲,貧者不生自勉之心,又多妒嫉,此所以不和。若富者時分惠其余,不恤其不知恩;貧者知自有定分,不望其必分惠,則亦何爭之有!
朝廷立法,于分析一事非不委曲詳悉,然有果是竊眾營私,卻于典賣契中,稱系妻財置到,或詭名置產,官中不能盡行根究。又有果是起于貧寒,不因祖父資產自能奮立,營置財業。或雖有祖宗財產,不因于眾,別自殖立私財,其同宗之人必求分析。至于經縣、經州、經所在官府累十數年,各至破蕩而后已。若富者能反思,果是因眾成私,不分與貧者,于心豈無所慊!果是自置財產,分與貧者,明則為高義,幽則為陰德,又豈不勝如連年爭訟,妨廢家務,必資備裹糧,與囑托吏胥,賄賂官員之徒廢耶?貧者亦宜自思,彼實竊眾,亦由辛苦營運以至增置,豈可悉分有之?況實彼之私財,而吾欲受之,寧不自愧?茍能知此,則所分雖微,必無爭訟之費也。
人有兄弟子侄同居,而私財獨厚,慮有分析之患者,則置金銀之屬而深藏之,此為大愚。若以百千金銀計之,用以買產,歲收必十千。十余年后,所謂百千者,我已取之,其分與者皆其息也,況百千又有息焉!用以典質營運,三年而其息一倍,則所謂百千者吾已取之,其分與者皆其息也,況又二年再倍,不知其多少,何為而藏之篋笥,不假此收息以利眾也!余見世人有將私財假于眾,使之營家久而止取其本者,其家富厚,均及兄弟子侄,綿綿不絕,此善處心之報也。亦有竊盜眾財,或寄妻家,或寄內外姻親之家,終為其人用過,不敢取索及取索而不得者多矣。亦有作妻家、姻親之家置產,為其人所掩有者多矣。亦有作妻名置產,身死而妻改嫁,舉以自隨者亦多矣。凡百君子,幸詳鑒此,止須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