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踩著九月底的霧氣抵達廬山時，五老峰的輪廓好似那宣紙上暈開的墨。

她背著包立在索道口，眼里的世界像開了一層灰色濾鏡——纜車好似一個銀灰色的盒子，石階上的苔蘚像一團團灰色的毛線，連“廬山索道”的標牌，都像褪了色。

車禍后的百天里，蘇硯就好像誤入一個單色版畫的異鄉人，看日出是曝光過度的白，晚霞像濃墨，連最愛的鈷藍色也變成了褪色，甚至想不起它的樣子。

過渡饑餓的胃像被揉皺了的素描紙。循著手機里的指引拐進巷子，“青石板”的牌子在霧中浮沉，上面的漆色一看就被歲月啃食過。

蘇硯推開門來，穿堂風過，柴火灶的噼啪聲伴著暖光燈光的光暈，如同老相機底片上模糊的晨昏。

“姑娘要點什么？”說話的男人從灶間探出身，深灰色的圍裙上洇著暗綠色的水漬——后來蘇硯才知那是野山芹的汁液。

“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薦嗎？”蘇硯看著面前一片灰色的菜單，嘆了一口氣。

“今早新收的石耳，配著竹林走地雞燉了四個小時，要嘗嘗嗎？”他彎腰取碗，手很好看，聲音也好聽。蘇硯看著菜單上他所說的“石耳燉雞”，一汪死水般的灰白。

蘇硯點點頭，等菜期間，她的指尖不斷摸索著包里的速寫本，本子里的話有冷灰的鋼索，透白的云霧，唯獨缺了翠綠的植物。

林青石（后來才知道她叫林青石）端來陶碗，蘇硯卻遲遲沒有動筷，因為她實在沒胃口。“怎么？不合口味？”那個男人眉頭微皺，似乎覺得蘇硯在質疑他的廚藝。

“沒，我還沒嘗呢，怎么會不合口味。”蘇硯雖然沒胃口，可胃里傳來的疼痛感告訴她她再不吃點東西，可能就要進醫院了。

蘇硯現在終于知道為什么古人說食色性也了，但沒辦法，既然看了會沒有胃口，那干脆不看吧。

蘇硯閉上眼睛，把勺子里的食材送進口中，她感受到了石耳的軟嫩、雞肉的酥爛，還有那口湯在味蕾上烙下的余溫，都好似讓他看到了這些食材原本的顏色。

林青石看著眼前蘇硯的行為，雖表不解但也理解，在這個旅游勝地里，他也見了不少人，什么喜歡都有，可能她是個美食家吧，他想。

蘇硯竟慢慢的把整碗湯喝完了，她好像好久沒吃這么飽過，她也不知道是吃到了顏色還是看到了顏色。

“或許，是嘗到了顏色的味道吧。”蘇硯望著眼前的空碗愣神。

離店時，相比來時的霧，又濃了許多，蘇硯回望那“青石板”門前的燈籠，生怕是一場夢，明天又嘗不到顏色了，因為那本來灼目的紅色在她的眼中依舊是團洇開的灰色，可掌心殘留的陶碗溫度，像在素描紙上蹭出的淺灰調子，好似在告訴她這不是夢。

“但愿我來的時候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