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清晨，蘇硯剛到“青石板”的門口，就看到林青石背著竹簍往這個方向來。簍中還有一把鐮刀，木柄處還纏著一塊布，只是現在蘇硯還分不清楚是什么顏色，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要去五老峰深處走走嗎？”蘇硯點點頭，隨即一同前往。

山中的路隨著霧的濃淡時隱時現，石階縫里的蕨類植物上還掛著水珠，奇怪的是，這些植物在蘇硯的眼中變成灰綠的模糊團塊。

林青石走在前面，腳步了輕盈的像山雀落在枝頭，而蘇硯的腳步就顯得沉重的多。他依舊穿著他那個圍裙，這個圍裙在霧中浮動，竟漸漸顯出布料的經緯，帶著山野之間的氣息，像極了她現在畫布底料上可以保留的紋理。

林青石踩過一棵卷柏，干枯的枝葉遇水舒展成墨綠。他隨口說:“這草九死還魂，干十年還能遇水就活。”

蘇硯感到疑惑，便問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蘇硯想繼續質疑，但她突然盯著林青石鞋底的泥痕，發現那團灰泥里已經混了一點鐵銹紅，像她車禍后見過的血。她猛的蹲身，用指尖觸卷柏的絨毛，它的濕濕涼涼的感覺里，似乎滲出了點類似鈷藍的冷意。

“你怎么了？”林青石見蘇硯一驚一乍感到不解。

蘇硯搖搖頭，沒有說話，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林青石覺得她可能需要休息，遞過水壺，壺身纏著廬山藤條在他手中晃了晃。

蘇燕接過，壺身上的藤條那粗糙的觸感讓他的舌尖竟泛起了酸澀眼前的藤條竟顯出深褐與淺黃的交錯像極了記憶里調色盤上的赭石色。

臨青石又從竹樓里拿出了幾個獼猴桃，正用鐮刀準備削開。“這是我們廬山特有的要嘗嘗嗎？”

蘇硯還未開口，就見到他削開野獼猴桃皮的時，果肉暴露的瞬間，像在她的視網膜上炸開了一片綠幕，像被置身在草原上的綠，亮的有些刺眼。

“你不覺得它很亮嗎？”

“這山上剛下過雨，沾了水當然亮。”林青石把果肉遞給她。

“還沒有問你叫什么名字。”蘇硯接過果肉，咬下的瞬間，酸甜的感覺在舌尖炸開，遠處的松樹好像顯出了灰綠的層次，像她之前用炭筆勾勒過的輪廓，她突然明白或許不是他的眼睛變了，而是這些吸飽了廬山靈氣的食材，正在把顏色一點點的還給她。

“林青石，我的名字。”

“蘇硯。”

“為什么來這里？來旅游？”

“也不全是。眼睛突然看不見了。”

“看不見？”林青石不解。

“不是你理解的看不見，而是現在的狀態對我來說就相當于看不清這個世界了。”蘇硯把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解釋給他聽。

林青石點點頭表示理解。但他不知道的是，蘇硯只有在吃他做的食物的時候，眼前竟會浮現出能看到顏色的感覺。

林青石覺得這次進山，也差不多了，本身就沒有想尋找很多的東西，于是他們踏上了返程的路。

返程的時候，林青石隨手采了把夏枯草，紫色的花穗在空氣中顫動。蘇硯接過花束時，感到苦味直抵舌根，而腦海中卻忽然炸開一片純正的藍紫色。她忽然想起醫生對她說的話，又看著手中漸漸顯形的色彩，突然想到，那些可能被宣判不可逆的錐細胞，或許只是在等一捧帶著廬山霧氣的夏枯草，又或許等著一匙煨了4個小時的石耳湯，等一個像林青石這樣把山野滋味熬進煙火里的廚子。

“你笑什么？我沒有其他意思。”

蘇硯沒有回答他，只是望著林青石轉身時，深灰色圍裙掃過路邊的植物上的水珠，在她眼底碎成千萬點綠色，那不是一種單一的色彩，是松針的墨、茶芽的嫩。石耳的琥珀，還有此刻夏枯草的紫色。像他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湯，把她沉寂的世界變成了一卷慢慢著色的帶著煙火氣的廬山食色圖，而林青石背著竹簍走在前面。完全不知自己身后正跟著個味蕾重拾色彩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