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美術館的玻璃穹頂蜿蜒而下，在沈曦月的視線里扭曲成模糊的淚痕。十九歲的她蜷縮在畫室角落，手中的炭筆在素描本上瘋狂游走，留下一道道深灰色的傷痕。窗外，閃電劈開夜空，剎那間照亮她蒼白的面容和畫紙上那對破碎的翅膀。

“同學，要鎖門了！“

保安的聲音伴隨著手電筒刺眼的光束掃進來，沈曦月猛地合上素描本。凌晨一點的校園只剩下雨聲，她數了數口袋里皺巴巴的零錢——不夠打車回宿舍。畫筒背帶勒進肩膀的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些，雨水很快浸透了她單薄的棉麻襯衫。

一只橘色的小貓突然從灌木叢竄出，在積水中瑟瑟發抖。沈曦月蹲下身時，雨水順著她的劉海滴在睫毛上。她解下圍巾正要包裹那只幼貓，刺目的車燈突然撕裂雨幕。

“讓開！“

自行車剎車的尖銳聲響淹沒在雨聲中。沈曦月只來得及抱住小貓轉身，后背重重撞上濕滑的石階。畫筒砸在地上發出悶響，有什么東西在她掌心碎裂開來。

“你瞎嗎？“騎車的男生單腳撐地，雨水順著他的黑色雨衣帽檐滴落。他皺眉看著散落一地的畫具，“這種天氣站在路中間...“

沈曦月攤開手掌，母親留給她的琉璃蝴蝶發卡已經碎成三瓣。雨水中，蝶翼上鑲嵌的藍色碎鉆像真正的眼淚一樣閃爍。

“我的...“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男生彎腰撿起畫筒時，靴子恰好碾過那枚發卡，最后一點完整的部分也化為齏粉。

“畫沒壞。“他把畫筒塞過來，語氣生硬得像在學生會宣布紀律處分，“下次注意看路。“

沈曦月抬頭看他，閃電照亮男生凌厲的下頜線和左眉骨上那道淺疤。他胸口的學生會徽章在雨衣下若隱若現，上面刻著“雪陽“兩個字。

小貓在她懷里發出微弱的叫聲。雪陽的目光在那團濕漉漉的橘色毛球上停留片刻，突然脫下自己的雨衣扔過來。

“藝術學院的？“他指了指畫筒上的院系標志，“明天十點，學生會招新。“

沒等回答，他已經跨上自行車消失在雨幕中。沈曦月攥著那件殘留著體溫的雨衣，發現袖口處用銀線繡著一朵小小的雪花——精致得不像男生會有的細節。

---

##第二章光影之間

學生會辦公室的玻璃門反射著晨光，沈曦月數到第三遍“二十三塊瓷磚“時，終于聽見自己的名字。

“沈曦月？宣傳部面試。“

推門瞬間，她差點打翻門邊的綠植。長桌盡頭坐著三個學長學姐，而正中間轉著鋼筆的那雙手，她昨晚剛見過。

“素描八級，水彩獲過省青少年組銀獎...“宣傳部部長林妍翻著簡歷，“為什么想加入我們？“

沈曦月的目光無法控制地飄向雪陽。陽光下他眉骨的疤痕更明顯了，白襯衫袖口整齊地卷到小臂中間，露出價格不菲的機械表。與雨夜的狼狽判若兩人。

“我...“

“你的作品集。“雪陽突然推過來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正是昨晚那幅未完成的《碎翼》，“解釋一下創作理念。“

會議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聲。沈曦月指甲陷入掌心，那幅畫里纏繞翅膀的荊棘，分明是她這三年來的夢魘——父親酗酒后的咒罵，母親病床前凋零的香水百合，高考前夜急診室冰冷的心電圖儀。

“只是...練習構圖。“她輕聲說。

雪陽的眼睛在陰影處呈現出奇特的灰藍色。他指尖劃過屏幕上一處陰影：“這里的筆觸很特別，像在...“

“雪陽，“林妍笑著打斷，“別把招新會變成美術鑒賞課。“她轉向沈曦月，“下周一校慶海報設計能交初稿嗎？“

沈曦月點頭時，看見雪陽在評分表上打了個夸張的A+，卻在“團隊協作“欄畫了個問號。

三天后，當她把熬了通宵的海報貼在評審板上時，雪陽的紅色馬克筆在“青春飛揚“四個字上畫了個圈。

“太壓抑。“他敲了敲背景處若隱若現的荊棘紋樣，“校慶需要積極向上的元素。“

會議室其他成員開始竊竊私語。沈曦月看著自己精心設計的暗色調漸變被評價為“像葬禮請柬“，耳尖燒得發燙。

“我認為...“她聲音有些抖，“青春不只有一種顏色。“

雪陽突然站起身，187cm的個子在會議桌前投下大片陰影。他抽走那張海報：“重做。周五前我要看到符合標準的作品。“

那天傍晚，沈曦月在圖書館藝術區角落發現一本《哥特式建筑紋樣研究》。借書卡最后一欄赫然寫著“雪陽，借閱日期：本周一“。她鬼使神神地翻開扉頁，發現邊緣用鉛筆寫著極小的批注：“荊棘的防御性生長與創傷后心理機制“。

窗外，夕陽把書架分割成明暗交錯的迷宮。沈曦月恍惚看見哲學區那個熟悉的身影——雪陽面前攤開的不是學生會文件，而是阿多諾的《美學理論》，他閱讀時無意識摩挲書頁的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聽說他爸爸是校董。“室友陳語嫣在寢室里一邊涂指甲油一邊說，“上學期有個女生公開指控他性騷擾，三天后就轉學了。“她吹了吹鮮紅的指甲，“你最好離他遠點。“

沈曦月望著掛在衣櫥門上的黑色雨衣，袖口的雪花刺繡在臺燈下泛著微光。窗外又開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相似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