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沈曦月的臺燈是美術樓唯一亮著的窗戶。她咬住橡皮筋，雙手攏起散落的長發扎成一個松垮的馬尾，幾縷不聽話的發絲仍垂在耳邊。電腦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臉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再調一下這里...“她小聲嘀咕，指尖在繪圖板上輕磨，將海報角落的櫻花圖案邊緣虛化得更加自然。這是為校園藝術節設計的主視覺海報，她熬了三個通宵，咖啡杯在桌上排成一列。

海報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樹干由無數學生的手印組成，枝椏間飄落的花瓣幻化成書本、畫筆和音符。沈曦月的筆觸溫柔又大膽，傳統元素與現代設計碰撞出奇妙的活力。她特意在右下角留白處畫了一只躲在樹后的小貓——那是她經常在美術樓附近喂的流浪貓“煤球“。

“完美。“沈曦月伸了個懶腰，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她想象著明天林雪陽看到這個設計時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學生會副主席，會不會難得地露出贊賞的眼神？

這個念頭讓她耳尖發熱。她急忙保存文件，合上電腦時，屏幕上倒映出自己泛紅的臉頰。

第二天正午的陽光透過學生會辦公室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整齊的光斑。林雪陽的鋼筆在會議記錄上劃出利落的線條，他寫字時背挺得筆直，白襯衫袖口卷起兩折，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

沈曦月抱著筆記本電腦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敲門。她今天特意換了新買的淡藍色連衣裙，頭發也梳得格外柔順。

“請進。“林雪陽頭也不抬。

“林副主席，藝術節的海報設計完成了。“沈曦月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個調，她將電腦放在林雪陽面前的桌上，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應。

林雪陽的目光掃過屏幕，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摘下銀絲邊眼鏡，用襯衫下擺擦了擦鏡片——這是他不悅時的小動作。沈曦月熟悉這個動作，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色彩太跳脫，構圖太松散。“林雪陽的聲音像冰水澆下，“校慶是莊重的場合，不是兒童畫展覽。“

沈曦月的手指絞在一起：“但藝術節需要創新元素...“

“校訓是什么？“林雪陽突然問。

“啊？“

“我問你，明德中學的校訓。“他抬眼直視她，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敦品勵學，日新又新...“沈曦月小聲回答。

“后面半句呢？“

“溫故知新。“

林雪陽敲了敲屏幕：“溫故在前，知新在后。你的設計只有'新'，沒有'故'。“他調出往年的海報模板，“校徽必須放在左上角，主色調不超過三種，標題字體用楷體加粗。這些基本規范你完全沒遵守。“

沈曦月感到一陣熱血涌上臉頰：“可是每年都一樣有什么意思？藝術需要突破！“

“這不是你個人的畫展。“林雪陽的聲音冷了下來，“重做。周五前我要看到符合規范的設計。“

辦公室突然安靜得可怕。沈曦月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林雪陽鋼筆帽輕輕敲擊桌面的聲響——噠、噠、噠，像倒計時。

“你不懂藝術。“她猛地合上電腦，“你只在乎那些死板的規矩。“

林雪陽站起身，高出她半個頭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我在乎的是明德七十年的傳統。“

“傳統不是枷鎖！“沈曦月抓起電腦轉身就走，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林雪陽整齊摞在桌角的文件。紙張雪花般散落一地，她僵在原地。

林雪陽蹲下身，修長的手指一張張拾起文件，按頁碼重新排序。他的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沈曦月看著他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突然覺得胸口發悶。

“對不起...“她蹲下來幫忙，手指卻不小心碰到林雪陽的手背。兩人同時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

“你先走吧。“林雪陽的聲音忽然沒那么冷了，“周五記得交新稿。“

沈曦月逃也似地離開辦公室，卻沒發現自己的素描本從包里滑了出來。

當晚十點，林雪陽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翻開那本素描本。他原本只是想確認失主，卻被里面的內容釘在原地——整整三十七頁，全是他的側寫。他在圖書館看書時微蹙的眉頭，他在籃球場躍起投籃的瞬間，他在櫻花樹下打盹的慵懶模樣...每一幅右下角都標注著日期，最早的一張竟然是兩年前。

最后一頁是未完成的線稿，畫著他今天低頭整理文件的樣子，旁邊寫著一行小字：“討厭的完美主義者...可為什么連發火都這么好看？“

林雪陽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跡，忽然想起下午沈曦月碰到他手背時，自己加速的心跳。窗外，月光照亮了他微微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