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硯月同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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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2評論第1章 ?無名碑上的裂痕
寒風掠過龍華烈士陵園時,卷走了林疏月鬢角的茉莉花瓣。她蹲在第七排第四座石碑前,老式提包里的懷表滾落出來,表蓋內側的刻痕被歲月磨得發亮。指尖撫過“硯月同輝”四個字,金屬的涼意突然有了溫度——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雨夜,沈硯之的呼吸曾灼燒過她的耳垂。
枯葉在腳下碎裂,聲響細碎如電報機鍵鈕的余震。她恍惚看見圣約翰大學琴房的百葉窗隙,藏青中山裝的衣角一閃而過。那天她本是要銷毀程雪寫錯的樂譜,卻撞見穿條紋西裝的男人蹲在冬青叢邊,掌心躺著幾粒白米飯。
野貓們從陰影里鉆出來,耳尖缺口的玳瑁貓蹭過他的袖口。男人摘下手表墊在濕地上,表鏈垂落成一道銀弧。林疏月記得自己屏住呼吸——那是浪琴軍用計時表,只有軍統高級軍官才配發的款式。
此刻陵園管理員掃走祭品殘骸,掃帚刮過花崗巖的聲響,與記憶中皮鞋踏碎枯枝的聲音重疊。她握緊懷表,指針突然開始疾走,帶著她墜入某個雨夜的琴聲里。
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的光,將滿室鍍成虛假的金色。林疏月月白色旗袍掃過琴凳,袖中微型相機貼住大腿內側。當她彈到《茉莉花》第七小節時,香檳塔旁傳來玻璃碎裂聲。
“南京棲霞山的楓葉,今年紅得倒像血泡過的。”
男人晃著半杯殘酒,東京腔里摻著吳語尾音。幾個日本軍官的笑聲戛然而止,林疏月看見老吳的懷表鏈在顫抖——這位地下黨書記總愛在霞飛路茶館轉他的鍍金懷表。
她故意加重降E音,琴鍵反彈的力道震得指尖發麻。那人突然走近鋼琴,袖口沉水香混著硝煙味:“林小姐的肖邦,比梅百器彈得更有殺伐氣。”
這是極危險的試探。梅百器是上海工部局樂隊指揮,三年前因掩護猶太樂手被暗殺。林疏月將錯就錯:“先生若想聽正宗的《革命練習曲》,不如去蘇聯領事館。”
雷聲炸響時,他抽出黑綢傘。傘柄銀櫻花在燈光下泛著血光,林疏月卻注意到傘骨接縫處的莫斯科鋼印。當傘面傾覆下來的陰影裹住她時,他低語:“第三戰區軍火庫坐標,在傘柄第二節。”
雨水在租界巷道匯成溪流。林疏月數到第七塊青磚時,背后傳來野貓嗚咽。轉身看見沈硯之倚著斑駁磚墻,掌心躺著那只耳缺的玳瑁貓。
“它叫十月。”他撓著貓下巴,“俄國水手帶來的,撞船時被錨鏈削了耳朵。”林疏月突然想起截獲的電文:“十月”是共產國際遠東局的行動代號。
她拔出勃朗寧抵住他心口,卻觸到內袋里的硬物。不是槍,是枚生銹的蘇聯少先隊徽章。“沈先生改行當赤色保姆了?”她譏誚道,發現他喉結處有道陳年刀疤——與1937年南京潛伏組遇害名單上的描述吻合。
野貓突然炸毛嘶叫。沈硯之猛拽她撲進水洼,子彈擦過旗袍下擺,將“大東亞共榮”標語擊穿。黃包車碾過水坑,車簾縫隙閃過某人的金絲眼鏡。
四十年后的雪粒墜入石碑裂縫。林疏月從懷表夾層取出染血的少先隊徽章,當年她不知道,這枚徽章的主人在南京保衛戰用身體替沈硯之擋過子彈。遠處傳來野貓嘶叫,像當年十月革命號郵輪進港時的汽笛。
管理員鎖上陵園鐵門時,她正把茉莉殘瓣撒向虛空。花瓣在風中拼出《國際歌》的旋律,沒有人聽見,但每片花瓣都記得自己屬于哪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