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藤信未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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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紫藤花與小王子的秘密
春分這日下了整夜的雨,圖書館的玻璃穹頂布滿蜿蜒水痕。
林深坐在三樓自然科學區最角落的位置,鉛筆尖在硫酸紙上沙沙游走,卻始終畫不出一根完美的直線。
消毒水混合油墨的氣息在鼻腔里浮動,他伸手去摸保溫杯,指尖碰到杯壁上凝結的水珠。
這個動作驚醒了趴在對面睡覺的女生,她猛地直起身,發梢掃過攤開的《基礎精神病學》,帶起一陣鈴蘭香。
“抱歉。”林深低聲說,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臉頰。
女生左耳戴著珍珠耳釘,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右耳卻空蕩蕩的。她的睫毛像被雨打濕的蝶翼,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該道歉的是我。”女生把滑落的羊毛開衫拉回肩頭,露出腕間青金石手鏈,“從凌晨四點睡到現在,肯定打呼了吧?”
林深注意到她整理衣袖時露出的半截疤痕,像一條蜈蚣盤踞在雪色肌膚上。
鉛筆在紙上重重頓了一下,他移開視線:“我戴著降噪耳機。”
這是個謊言。事實上他整夜都在聽她翻書時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偶爾發出的嘆息。那些嘆息像細小的鉤子,把他剛畫好的建筑立面圖勾得支離破碎。
女生把醫學教材摞成整齊的一疊,最上面是本淡綠色封面的《小王子》。
林深看見書頁間露出便簽紙的邊角,娟秀的字跡寫著:“等你的第五十三個星球。”
“你也喜歡這個?”女生順著他的目光舉起童話書,腕間的青金石撞出清脆聲響,“每次迷路時就會重讀一遍。”
林深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孤兒院閣樓里那本缺頁的《小王子》,泛黃的扉頁上有母親留下的字跡:“給我的小王子——1997.3.21”。那是他關于親情最后的印記。
“要下雨了。”女生突然說。
林深抬頭望向穹頂,陰云正在玻璃拼接的縫隙間聚集。她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倒映著流云,像即將碎裂的琉璃。
話音剛落,雨珠便噼里啪啦砸在穹頂。
女生跳起來收拾書本,那本《小王子》卻從她懷里滑落。林深彎腰去撿,兩人的手指在書脊上相觸。她的指尖冰涼,帶著薄荷糖的氣息。
“蘇瑾。”她說,“臨床醫學大三。”
“林深,建筑系。”他的視線掠過她鎖骨處的銀色羽毛吊墜,“要送你去教學樓嗎?”
雨簾中飄來紫藤花的香氣。
蘇瑾把書包頂在頭上,轉頭時耳畔珍珠閃過微光:“知道圖書館后門的秘密通道嗎?”
他們踩著濕漉漉的鵝卵石奔跑,蘇瑾的帆布鞋濺起水花。
林深發現她跑步時左肩會不自然地瑟縮,像是曾被什么重物砸傷過。轉過爬滿常春藤的矮墻,一大片紫藤花架撞進視線。
“這是老圖書館的遺址。”蘇瑾喘著氣靠在廊柱上,“校工王叔在這里養了三十年紫藤,花開的時候像紫色的瀑布。”
雨水順著朽木的紋路蜿蜒而下,打濕她鬢角的碎發。
林深望著她睫毛上搖搖欲墜的水珠,突然想起昨晚畫廢的那張圖紙——他試圖在博物館設計中加入懸浮花廊,卻總是把握不好光影的平衡。
“你看。”蘇瑾忽然伸手接住一串垂落的紫藤花,“這些花穗像不像倒掛的星星?”
風掠過花架,淡紫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發間。
林深感覺心臟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住,他鬼使神差地摸出速寫本。
鉛筆劃過紙面的瞬間,蘇瑾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顯示“程遠學長”四個字。林深看見她瞳孔劇烈收縮,像是被燙到般猛地按掉電話。
紫藤花從她指間墜落,跌進積水里,像一艘沉沒的紫色小船。
“男朋友?”話一出口林深就后悔了。他從來不是多事的人,可那些花瓣沾在她睫毛上的樣子讓他喉嚨發緊。
蘇瑾用鞋尖碾碎水洼里的倒影:“辯論社的前輩而已。”
她扯了扯濕透的襯衫下擺,露出腰間一小片淤青,“上周訓練時被他誤傷的。”
林深盯著那塊淤青,想起孤兒院后巷那些霸凌他的孩子。他們總是一邊笑著說“對不起”一邊把他推進泥坑。水泥地的紋路、磚縫里的青苔、破碎的玻璃彈珠——這些細節后來都成了他設計建筑的靈感來源。
“要上人體解剖課了。”蘇瑾把《小王子》塞進書包,“明天見?”
林深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空氣里殘留的鈴蘭香和紫藤花的苦澀交織在一起,讓他想起母親自殺那天的味道。那天窗臺上的鈴蘭開得正好,而母親的手腕浸在浴缸里,血色把花瓣染成淡粉。
回到座位時,他發現速寫本上多了一幅未完成的畫:穿白襯衫的少女站在紫藤花雨中,腳下是破碎的星群。
在圖紙邊緣,有人用紅色鉛筆畫了朵玫瑰花,旁邊寫著法文“Apprivoise-moi”(馴養我吧)。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導師發來的郵件:“深港博物館競標方案周五截稿,你的懸浮花廊概念需要更具體的情感支撐。”
林深打開建模軟件,紫藤花的影像在屏幕上流轉。
他新建了一個圖層,開始繪制透明穹頂下的光影路徑。雨聲漸歇時,他在圖紙右下角簽下日期:2017年3月21日。
凌晨三點四十七分,林深鎖上圖書館的旋轉門。
路過24小時便利店時,他買了本嶄新的《小王子》。收銀員找零的硬幣掉在地上,滾進貨架底部。蹲下身去撿時,他看見貨架縫隙里卡著個破碎的陶瓷娃娃。
娃娃穿著藍裙子,右腿斷裂處露出參差的瓷胎。林深想起蘇瑾說過的“等你的第五十三個星球”,突然意識到今天是春分——晝夜平分的時刻,光明與黑暗短暫地勢均力敵。
回到出租屋,他從抽屜深處取出牛皮信封。這是今年要寄往天堂的信,照例只寫開頭:“媽媽,今天遇到了......”筆尖懸在紙面上許久,最終畫下一串紫藤花。
晨光染亮窗臺時,林深在建筑論壇更新了帖子:“如何用空間承載轉瞬即逝的相遇?”配圖是凌晨畫的紫藤花架,層層疊疊的淡紫色后隱約可見少女輪廓。
他不知道,此刻醫學院實驗室里,蘇瑾正對著顯微鏡發呆。
載玻片上的細胞像散落的星子,讓她想起那個男生素描本邊緣的玫瑰花。解剖刀在指間轉了個圈,她突然在實驗記錄本上畫起建筑剖面圖——這是她緩解焦慮的秘方,從十六歲那年發現父親出軌開始。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時,程遠站在辯論社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擦拭獎杯。他的手機屏幕停留在蘇瑾的朋友圈,最新動態是凌晨四點分享的《小王子》片段:“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們就會需要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