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自動門開了又關,蘇瑾蜷縮在走廊盡頭的消防栓旁,指尖還沾著程遠領帶夾上的血。
林深的外套兜頭罩下來時,她聞到紫藤花混著混凝土的氣息——這是他通宵守在工地沾染的味道。
“他手機里有九百張你的照片。”林深把保溫杯塞進她掌心,杯壁殘留的余溫灼得人眼眶發酸,“從2017年3月21日到昨夜墜樓前。”
蘇瑾擰開杯蓋,紅糖姜茶的霧氣蒙住視線。
她忽然想起大二那年的暴雨夜,程遠也是這樣端著保溫杯出現在解剖樓,說在辯論社窗前看了她三個小時。
那時的紅糖水里沉著一枚銀戒,內側刻著“囚徒與玫瑰”。
程遠葬禮那日下了今冬第一場雪。
蘇瑾站在殯儀館廊柱后,看林深被記者圍堵在臺階上。他黑色大衣肩頭落滿雪粒,像那年紫藤架下未拂去的花瓣。
“林先生,程遠墜樓時您在現場嗎?”
“深港博物館工程何時重啟?”
鎂光燈刺痛視網膜的瞬間,蘇瑾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從記憶深處走來。
醫學生白大褂口袋里揣著《小王子》,發梢別著從圖書館后門偷摘的鈴蘭。那時的程遠總愛把臉埋在她頸間說:“把你腌成鈴蘭香水該多好。”
骨灰盒交接儀式開始前,蘇瑾在洗手間吐得天昏地暗。
鏡中倒影的鎖骨處,程遠紋的玫瑰刺青正在滲血。這是去年訂婚夜他留下的“禮物”,說要用朱砂紅蓋住她天生的胎記。
“你永遠是我的玫瑰。”程遠咬破她唇瓣時這樣呢喃,全然不顧她剛打好石膏的左手。
那夜蘇瑾在急診室走廊遇見來送模型的林深,他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拆開剛做好的懸浮花廊模型,將碎落的亞克力片拼成星星放進她掌心。
重癥監護室的植物人女士在冬至清晨睜開了眼。
蘇瑾替她擦拭身體時,發現老人后頸有塊紫藤花胎記——和林深母親遺照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月白...孩子...”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緊蘇瑾腕間的疤,混濁瞳孔泛起水光,“混凝土...要逃...”
監測儀發出刺耳鳴叫的剎那,林深正站在深港博物館的地基坑前。
七個混凝土棺材被考古隊編號陳列,其中三具尸體戴著相同的鈴蘭發夾。他摸出母親留下的婚戒對著陽光,內側刻字在雪地里投下細小光斑:慕容靜漪 1997.3.21。
這是蘇瑾母親的名字。
平安夜,蘇瑾在心理診所的閣樓發現程遠遺留的保險箱。
密碼是她生日,打開后卻是個青銅鳥籠,籠底鋪滿被肢解的紫藤干花。監控視頻里閃過林深的臉:他在建筑館頂層抽煙,腳下是用紅線纏著的抗抑郁藥瓶。
“你以為他為什么需要這些?”程遠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蘇瑾轉身撞翻診療椅,才發現是全息投影——這是他提前錄好的遺言:“從你第一次為他畫建筑圖開始,我每天往他咖啡里加雙倍氟西汀。”
窗外飄起細雪,蘇瑾發瘋般翻出歷年問診記錄。
林深的病歷卡夾在2017年春分日的檔案里,醫囑欄寫著:創傷后應激障礙,伴有重度情感剝離。
診室門被推開時,紫藤香先于體溫籠罩下來。
林深將額頭抵在她顫抖的脊背上,藥瓶在掌心叮當作響:“當年孤兒院大火,是程遠父親剪斷了逃生通道的鎖鏈。”
跨年夜,深港博物館亮起故障的懸浮花廊。
蘇瑾穿著程遠送的鑲鉆禮服站在光瀑下,腕間紗布被林深換成紫藤花手鏈。這是他們相識后第七個新年,也是程遠手機里最后一張偷拍照的拍攝日。
“笑一下。”林深舉起即拍相機,鏡頭卻對準她鎖骨處的玫瑰刺青。
蘇瑾想起程遠總說這是“愛的紋身”,此刻卻覺得那抹朱砂紅像未愈的槍傷。
全息投影突然失控,紫藤花枝纏住蘇瑾的腳踝。
林深沖進光幕的瞬間,她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從平行時空跌落——那個穿白大褂的蘇瑾正踮腳為程遠整理領帶,腕間還沒有疤。
“我永遠都是你的退路。”現實中的林深在耳畔低語,唇瓣擦過她滲血的刺青。
這是他們第一個吻,嘗起來像鐵銹味的淚。
初雪融化的早晨,蘇瑾在解剖樓儲物柜發現牛皮紙箱。
里面是九百張偷拍照和一本建筑筆記,程遠在最后一頁寫著:“原來愛才是最高明的囚禁。”
壓在箱底的手機突然震動,林深發來深港博物館設計圖終稿。
原本的懸浮花廊被改成透明穹頂,注釋欄寫著:“這里將種滿真正的鈴蘭,死亡也無法阻止春天。”
蘇瑾跑過結冰的連廊時,手機持續彈出新消息。
林深論壇的私信框里躺著未發送的草稿:“媽媽,今天遇到了想要馴養我的人。可惜玫瑰有刺,而狐貍注定要看著麥田枯萎...”
她在建筑館頂樓找到林深時,晨光正穿透他手中的玻璃瓶。
九百顆氟西汀在瓶底堆成雪丘,最上面放著那年便利店買的陶瓷娃娃——穿著藍裙子的殘破人偶,終于被粘好斷裂的右腿。
“要跳舞嗎?”林深伸出纏著繃帶的手,紗布下隱約可見紫藤花紋身。
蘇瑾想起心理咨詢時他說過的話:“紋身是為了記住,有些痛值得反復體驗。”
他們踩著不存在的圓舞曲旋轉,直到博物館方向傳來爆炸聲。
林深在最后時刻將她推出天臺,含笑的眼睛像那年紫藤架下的琥珀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