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穹頂下的心跳
- 紫藤信未達
- 工東
- 2064字
- 2025-03-08 22:33:10
醫(yī)學(xué)院解剖樓的排氣扇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蘇瑾握著柳葉刀的手懸在半空。
福爾馬林的氣味滲進實驗服領(lǐng)口,她在第37次劃開青蛙腹壁時,突然想起那個建筑系男生素描本邊緣的法文。
“Apprivoise-moi.”
刀尖一顫,墨綠色的膽汁濺在橡膠手套上。助教從身后遞來酒精棉,蘇瑾抬頭時看見解剖室的氣窗,紫藤花枝正斜斜地探進來。
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醫(yī)學(xué)院和建筑學(xué)院共享同一片天空。
程遠的電話在傍晚六點準(zhǔn)時響起。
蘇瑾盯著屏幕上跳動的“辯論社”三個字,任由鈴聲在更衣室回蕩。儲物柜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鎖骨處的羽毛吊墜沾著解剖臺濺出的血漬。
鈴聲戛然而止,下一秒隔間門被猛地拉開。
程遠舉著手機倚在門框上,西裝革履與周圍泛黃的瓷磚格格不入。“今天的訓(xùn)練很重要,”他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紙袋,“你最愛的那家可露麗。”
蘇瑾聞到焦糖混著雪松香水的氣味。這是程遠特有的壓迫方式——用甜蜜包裹命令,像給手術(shù)刀套上天鵝絨刀鞘。她注意到他領(lǐng)帶夾換成了蛇形銀飾,蛇眼嵌著兩顆紅寶石。
“我晚上有組會。”蘇瑾低頭解實驗服扣子,露出里面的米色高領(lǐng)毛衣。
程遠的手指突然撫上她后頸,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是去年全國辯論賽時被他失控推撞到獎杯架的證明。
“又在畫這些鬼東西?”程遠抽走她口袋里的實驗記錄本,上面畫著扭曲的樓梯和漂浮的穹頂,“建筑系那個怪胎教你的?”
蘇瑾搶回本子的動作太急,紙頁在空中散開。
程遠彎腰去撿,卻在看到某張圖紙時瞳孔驟縮——那是林深速寫本的臨摹,紫藤花架下的少女輪廓旁,法文玫瑰纏繞著日期:2017.3.21。
林深把模型膠水涂在亞克力板上時,圖書館的穹頂正流轉(zhuǎn)著晚霞。
他用了三天時間將紫藤花架微縮成1:100的模型,每根花穗都用銅絲串起樹脂花瓣。
這是深港博物館競標(biāo)方案的關(guān)鍵部分,導(dǎo)師說需要“讓冰冷的建筑會呼吸”。
“你該試試在穹頂內(nèi)層鍍膜。”
林深手一抖,膠水在花瓣上拉出銀絲。
蘇瑾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白大褂下露出淺灰百褶裙。她指尖點著模型基座:“不同角度的光線折射,可以讓花影隨著時間流動。”
暮色從她背后漫進來,在亞克力穹頂投下斑斕光暈。
林深聞到消毒水混著鈴蘭香的味道,發(fā)現(xiàn)她耳后別著朵干枯的紫藤花。
“就像這樣。”蘇瑾從筆袋里掏出三棱鏡,陽光瞬間在桌面碎成彩虹。林深看著光斑游走過她手腕的疤痕,突然抓起硫酸紙開始計算折射率。
他們誰都沒注意到,三樓哲學(xué)區(qū)書架后閃過一道反光。程遠舉著單反相機,鏡頭里蘇瑾的發(fā)絲正拂過林深的手背。
暴雨在午夜突襲城市。林深被雷聲驚醒時,電腦屏幕還亮著修改中的CAD圖紙。論壇私信圖標(biāo)瘋狂閃爍,是個陌生ID發(fā)來的急診室定位。
當(dāng)他渾身濕透沖進市立醫(yī)院急診大廳時,首先看見的是程遠沾血的西裝外套。
蘇瑾蜷縮在留觀室角落的折疊床上,左手纏著滲血的紗布,右手還在輸液管上畫螺旋線。
“切標(biāo)本時手滑了。”她試圖微笑,嘴角的淤青卻暴露更多秘密。
林深注意到她頸側(cè)有指甲劃痕,和程遠領(lǐng)帶夾的蛇形弧度完美吻合。
護士臺傳來爭吵聲。
程遠正揪著值班醫(yī)生的領(lǐng)子:“我說過要用進口縫合線!”他的袖扣刮破了醫(yī)生胸牌,金屬碎片彈到林深腳邊,上面刻著“辯論賽冠軍·程遠”。
林深默默蹲下收拾滿地狼藉。
碎玻璃、染血的棉球、撕碎的繳費單,這些殘片在他眼中自動重組為建筑結(jié)構(gòu)——急診室的日光燈管是鋼梁,輸液架是承重柱,而蘇瑾顫抖的睫毛是即將坍塌的穹頂。
“帶我走。”蘇瑾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指尖冷得像手術(shù)鉗。這是她第一次完整喊出他的名字:“林深。”
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提示音中,蘇瑾咬著關(guān)東煮的竹簽說:“其實今天是生日。”她伸出纏著紗布的手,在玻璃櫥窗上哈氣畫星星,“媽媽說生我的時候,產(chǎn)房窗外有超新星爆發(fā)。”
林深盯著她毛衣袖口露出的繃帶,想起孤兒院那年冬天。
六歲的他蜷縮在鍋爐房,用凍僵的手指在結(jié)霜的窗戶上畫飛船,護工說那是他母親自殺的周年。
“生日快樂。”他從貨架底層翻出支蠟燭,插在奶油面包上。打火機亮起的瞬間,蘇瑾突然落淚。
淚珠墜在草莓果醬上,像隕石撞擊行星表面。
他們蹲在雜志區(qū)看完了整本天文圖鑒。蘇瑾指著昴星團說:“希臘人覺得這是被獵人追趕的七姐妹。”
她的呼吸掃過林深耳畔,“你看我們像不像第六顆和第七顆?永遠在逃,永遠隔著光年。”
凌晨四點,程遠的奔馳急剎在便利店門口。
蘇瑾把《小王子》塞進林深懷里,書頁間夾著帶血的紗布。林深站在原地,看著車尾燈撕開雨幕,突然發(fā)現(xiàn)玻璃窗上的哈氣銀河正在消融。
競標(biāo)截止日前夜,林深在模型室通宵調(diào)整燈光裝置。
當(dāng)他將三棱鏡嵌入穹頂時,蘇瑾發(fā)來張CT片照片:左手骨折處打著鋼釘,陰影部分像展翅的鴿群。
“醫(yī)生說會留疤。”信息提示音在空曠的模型室回響,“和你媽媽一樣。”
林深手中的鑷子掉在地上。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母親的事,除了那本《小王子》扉頁的日期——1997年3月21日,春分日,也是蘇瑾的生日。
晨光穿透玻璃幕墻時,懸浮花廊在模型室投下流動的紫藤影。林深在圖紙背面寫下新注解:“建筑是凝固的時間,而你是時間里的變量。”起身時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體漫過蘇瑾留在桌上的三棱鏡,折射出彩虹般的漩渦。
他不知道,此刻程遠正站在醫(yī)學(xué)院天臺上翻看偷拍的照片。最新一張是便利店櫥窗前的身影,蘇瑾的指尖與林深的手影在玻璃上交疊,像兩顆即將相撞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