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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毒酒白綾
“母妃,母妃,你為什么哭呀?”七歲幼童懵懂無知,只是一味地問母親。
扎格娘娘雙唇顫動卻發不出聲,染血信盞如折翼蝴蝶飄落。她踉蹌跌坐,指甲深陷掌心,寂靜的悲鳴在殿內漫涌——故國覆滅的利箭已射穿她的脊梁。
“小皎要記住,草原的雛鷹哪怕折了翅膀,也要用喙啄開生路。”瑪瑙瓔珞硌進云皎掌心,母親突然爆發的力氣將她推得踉蹌。朱漆殿門在身后轟然閉合時,小公主才看清吊梢眉老太監的陰影。
活著?為什么母妃要這么說,為什么要說自己活不成了?云皎的尖叫聲刺破宮墻,“母妃!”她知道,可能再也見不到母妃了。
聽著哭聲越來越遠,遠到眼前似乎出現了故國,沃野千里,她騎在高頭駿馬上肆意奔馳,阿布的馬頭琴聲追著海東青直上蒼穹。扎格昂起頭飲盡鳩酒,繡鞋翻圓凳,往前看去,七丈高的木梁上掛著白綾。
“阿布、額吉,女兒不孝,來陪你們了。”
白綾如瀑垂落時,寢殿內彌漫著死亡、絕望的、令人發冷的味道,侍女死死捂住嗚咽。她聽見瓷盞碎裂的脆響,指甲幾乎掐進門框——就像此刻小公主手腕上,正烙著老太監枯枝般的指痕。
“小祖宗且收聲罷!”老太監嗓子眼里擠出陰惻惻的笑,“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他突然俯身,露出半缺的黃牙,“您要學那檐下的小雀,該低頭時,須得把脖頸兒彎得軟和些。”
“你放開我,我要找母妃,哇嗚嗚嗚嗚……”
“住嘴!老奴實話告訴你,扎格娘娘已經死了,死小鬼別在這哭哭啼啼,怪惹人心煩,你要識相點,就認貴妃娘娘為母。”一副爬滿皺紋的臉,像塊破破爛爛的老抹布,兇起來,活像一個吃人的老鬼。
云皎被唬住了,含著兩大泡眼淚,胡亂地點了點頭。
老太監頓時眉開眼笑,褶皺的皮都展開了,渾濁眼珠一轉,“哎,對咯!等下老奴帶你去見貴妃娘娘,認了貴妃娘娘為母,到時候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安寧殿的暖香熏得她發暈,波斯絨毯吞沒了腳步聲,云皎下意識攥緊袖中瑪瑙瓔珞,冰涼的棱角刺得掌心發疼,金絲嵌縫的磚地晃得人目眩,貴妃染著蔻丹的指尖挑起她下巴時,袖中瑪瑙突然變得滾燙。
“這就是那孩子?”
“回娘娘,是,扎格娘娘在冷宮自縊了。”
“可憐見的,來抬起頭來。模樣倒不錯,往后本宮就是你的母妃。”
“母妃。”云皎聲音顫抖,她雖已七歲,到底還是懵懂稚童,太多暗涌總歸看不分明。
“你今年幾歲了?”
“回母妃,我今年七歲了。”
“可惜扎格妹妹,怎么就……”她眼神精明得很,一眼看出云皎袖子里握著東西,看破不說破,“想必你還沒有見過你的妹妹吧,待日后就能見到了。”
貴妃膝下僅有一位公主——華棲。
玉蘭樹上驚起幾只雀兒,華棲的蜀錦軟鞋碾過滿地落葉,無數細下東珠綴成的裙裾掃過云皎破舊的繡鞋。小公主腕間九連金鐲子叮當作響,每走一步,身后八名捧著冰盤、香爐的宮娥便逼近一寸,將云皎的影子逼進墻角青苔里。
“野種配野珠子,倒是般配。”
云皎突然被華棲揪住云前襟,指甲幾乎掐進鎖骨,那處正躺著扎格娘娘留下的遺物——瑪瑙瓔珞。云皎伸手要護,反被華棲踩著拖地裙裾拽倒,后腦磕在大石上,腦袋嗡鳴作響。
“還給我!”云皎撲上去咬住華棲的手腕,血腥味在齒間漫開。快還給我,不然咬死你,咬死你!
華棲尖叫著甩動手臂,瑪瑙瓔珞金鏈在撕扯中繃成弓弦。宮女們反應極快,云皎被猛地壓在地上,恰在此刻,貴妃的鸞鳳車映入云皎余光,她忽覺頸間刺痛如烙鐵,華棲生生扯斷鏈子。
“此等穢物也敢污安寧宮?”
散開的發髻被人輕蔑地踩在腳下,云皎見她得意洋洋地把瓔珞按進泥里研磨,心里萬分痛恨,咬牙切齒,嘴巴還咂巴著鐵銹味。
“昨兒父皇賞的暹羅貓,正缺個彩球玩意兒呢。”華棲笑了,“呵!不過這爛玩意我還瞧不上呢!”
云皎盯著瑪瑙瓔珞——那是母妃最后的遺物。她突然暴起撞翻冰盤,碎冰碴混著蜂蜜濺了華棲滿身,趁宮娥來不及反應時抓起香爐猛砸。華棲的織金披帛被香灰弄臟那瞬,云皎終于奪回半截瓔珞,卻發現最中間的瑪瑙已經掉落在地塵土中。
“放肆!”貴妃的呵斥驚飛檐下春燕。云皎怔怔看著腕間滲血的華棲哭訴,而自己掌心的瑪瑙正被貴妃繡鞋碾進磚縫。
不要!豆大淚珠滾落,劃過她沾滿泥土香灰的臉。
“是她!”華棲立刻指向云皎。
貴妃指尖點在云皎眉間,步搖垂珠晃出森冷的光暈,恰似她眼底凝著的薄冰。“本宮憐你孤苦,好心收留你,沒想到竟養出個噬主的白眼狼?”鎏金護甲刮過云皎的耳垂,突然發力扯住她的頭發。
頭頂傳來劇痛,頭皮要被扯開了,云皎拳頭緊握,指關節發白,倔強地忍著不吭聲。
華棲腕間纏著杏黃帕子抽噎,貴妃卻盯著云皎手中殘破的瑪瑙冷笑:“既是死人的東西.…”她劈手奪過瓔珞投入太湖中。
“咚——”
“你!”云皎話未出口,被一巴掌打斷。
“啪——”
云皎側臉高高腫起,一道清晰可見的掌痕赫然印在上面。
“不識抬舉的東西!”貴妃一揚手,示意上前宮娥。隨著“咚”的一聲,云皎額頭緊緊貼地,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蜿蜒地淌過紅腫的面頰,甚至滲進唇縫。
“你可知錯?”
云皎被緊緊壓在地下,雙唇緊閉,依舊倔強不肯開口。不是我的錯,明明是華棲先搶走我的東西。
宮娥拎起云皎的頭,又惡狠狠地砸下去,這次比上次更為大力,云皎頭疼得要裂開,血流滿面,額頭烏青,牙齒咬住雙唇,不愿吭一聲。
“不認錯,那就跪到戌時吧。”貴妃捻著云皎下巴迫使抬頭,湊得近了,一股不知名異香鉆入鼻子,嘔吐感立馬哽在喉中。
暮色漫過宮墻,值夜太監挑起燈籠沿著宮道游動,云皎把臉埋進錦繡枕,枕芯明明塞入了香氣撲鼻的桂花,卻嗆得她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