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晨霧還未散盡，陸云深已立在媚香樓外的石階上。懷中毒簪烙得胸口發燙，那抹孔雀藍在錦囊里滲出幽光，像極了昨夜夢魘中蘇青璃鬢邊顫動的墨蘭。

“陸公子果然守信。“

朱漆門吱呀開縫，露出半張敷著珍珠粉的臉——卻是鴇母秦三娘。她捻著瑪瑙煙桿往閣樓一指：“青璃姑娘正在臨倪云林的《虞山林壑圖》，吩咐老身若見持《陶庵夢憶》者，需對過切口。“

陸云深會意，撣了撣袖口雨漬：“可是要問'石匱書'下句？“

“書成而國亡。“閣樓忽傳來玉磬般的應答，驚得檐下銅鈴叮咚作響。抬頭望去，蘇青璃素手挽著竹簾，發間那支點翠鳳釵正抵著頸間紅痕，恍若雪地里綻開的海棠。

待踏入書房，陸云深瞳孔微縮。滿墻掛著修補過的宋版殘卷，博古架上的冰裂紋瓶插著帶露墨菊，最奇的是窗前紫檀案——竟擺著副象牙雙陸棋，黑子皆刻《蘭亭序》，白子鏤《洛神賦》。

“公子可識得此局？“蘇青璃纖指劃過棋盤，驚起細微塵埃在晨光中浮沉。陸云深凝神細看，驚覺黑白雙子排布暗合南京城防，玄武湖作天元，聚寶門為劫爭，孝陵衛竟是枚死子。

“姑娘好大的手筆。“他拈起枚黑子叩在雞鳴寺方位，“只是忘了張獻忠的流寇已破襄陽...“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駿馬嘶鳴。蘇青璃臉色驟變，羅袖掃落棋局，黑子叮叮當當滾入青磚縫中。

急促的腳步聲震得樓板微顫。七八個披鎖子甲的軍漢闖進來，為首的手持鎏金令牌：“奉淮揚總督令，征召媚香樓蘇氏充任軍中筆墨文書！“令牌上“洪“字刺得陸云深雙目生疼——正是當朝兵部尚書洪承疇的徽記。

蘇青璃卻輕笑出聲，慢條斯理卷起半幅未完成的山水：“諸位大人稍待，容小女子更衣。“轉身時忽將畫卷塞入陸云深懷中，指尖在他掌心飛快寫下“速焚“二字。

內室珠簾晃動的剎那，陸云深瞥見她褪下半邊羅衫，雪白肩頭赫然刺著黥面“罪“字，周圍還繞著圈梵文密咒。正驚愕間，忽聞裂帛聲響，蘇青璃竟持剪抵住咽喉：“三娘，取我的柏木棺來！“

“使不得！“陸云深脫口喊道，懷中《陶庵夢憶》啪嗒落地。泛黃書頁間飄出張泛紅的薛濤箋，正是昨夜在橋頭拾得的海棠詩箋。蘇青璃眸光微動，剪刀偏了半寸，在頸側劃出道血線。

僵持之際，樓下忽傳來蒼老呼聲：“云深我兒！“陸府老管家渾身濕透闖進來，附耳急語：“老爺在如皋突發中風，張獻忠的探子已混入秦淮河！“

陸云深倒退半步，袖中雙陸棋白子硌得掌心生疼。抬眼望向蘇青璃，見她唇邊噙著抹冷笑，竟用剪刀挑開腰間絳帶——內里赫然藏著柄鑲七寶的波斯彎刀。

“公子且去。“她將彎刀擲在地上，錚鳴聲驚飛梁間燕雀，“三日后子時，雙陸殘局在棲霞山紅葉亭候君。“說罷忽然吟道：“寧為江湖斷頭草，不作朱門折腰花。“

陸云深拾起彎刀時，觸到刀柄凹痕處嵌著枚帶血虎符。窗外驟雨忽至，秦淮河上傳來畫舫歌女的《后庭花》，混著軍漢們的呵斥聲，竟似亡國之音提前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