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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琵琶和長槍

“致和七年春三月甲辰,蠕蠕寇邊,李玄道執遠漠鎮兵擊走之。”

有時史書上短短一行話,細盤來其中故事織羅如蛛網。

遠漠鎮是魏國設立的軍鎮,提防蠕蠕的犯邊,如無戰事就屯田畜牧,軍者自養。

說是自養,其實不過是在邊塞貧瘠的土地上好賴刨些吃食,減少些養這些兵的代價。

可今年不一樣了,明明已經二月份了,遠荒鎮的地皮上依舊凍的鐵一樣,半分春色也沒有。

所幸朝廷雖遠在南方卻沒忘鎮糧的運送,臨近各郡運糧的車隊已經在路上了,雖然可能不多,但是絕對強過沒有。

無法耕田下種,鎮內的閑漢軍壯們每日除了操練也無所事事,下了操便在街頭巷尾飲酒尋樂。

這日傍晚,一個破敗陰暗的小巷口。

“妹娃,你給咱香一個嚒!”

兩個明顯已經喝大的蠢漢圍著一個抱著琵琶披著斗篷的少女一邊說著渾話一邊動手動腳。

“哥香你哈就放你走,妹娃的手好小啊!”

少女驚恐萬分極力掙扎,想從兩個蠢漢的合圍中逃出。

“莫害羞嚒,好水靈的妹娃,跟哥玩玩嚒?”

少女被逼入一個陰暗小巷中,背后即是一面墻,再無退路了!

絕望、不甘顯現在少女臉上。

看著這種表情。兩個蠢漢相互淫邪一笑,言語更加放蕩,行為也越加猥瑣。

吃定了!

“就是因為你們這群豬狗,遠荒鎮才淪落到如此境地!”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點寒芒,直刺向其中一人后心。

血光飆出,寒芒已斂。

片刻之后殺豬般的慘叫響徹小巷,被刺之人摔倒在地靠著墻壁抽搐著痙攣著,血液逐漸在他的身下匯成血泊——死人是不會叫的,只有嘴角的血沫囁嚅著些活人聽不懂的詞句。

活著的那個也倒下了,也在抽搐著,身下也形成了液體聚成的水泊——他還活著,發出些不由自主的怪叫。

少女也被突來的變故嚇呆,抱緊了懷里的琵琶,瑟瑟發抖。

“你也不配活著了。”

來人是個十余歲的少年,一身粗布短打扮,手中一桿長槍刺穿了仍活著的蠢漢的喉嚨。

少女沒想到他仍會殺人,呆立原地,雙眸失去了神采。

少年把槍抽出,挽了個槍花甩去血跡。

一些血珠濺到少女臉上,少女哭了起來,從幾滴淚珠變為兩行清淚又變成近乎大雨落下。

哭的凄慘、悲切。

淚水沖洗掉了臉上的血跡、脂粉,滴滴瀝瀝的滴到了琵琶上。

少年看了看兩具尸體,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抱著琵琶哭泣的少女。

“你會和鎮隸揭發我么?”

少年認真問到。

少女并未回答,仍自顧自的哭泣,淚水從琵琶上滴落到地上,濺起一個個小泥點。

少年嘆了口氣,收起長槍,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

“想揭發我的話,報賀六渾這個名字好了。”

少女仍在哭,心中塊壘消融于淚中,情緒宣泄后,緊緊的抱著琵琶,邁著小步逃離了陰暗的小巷。

兩具尸體次日才被巡邏的鎮隸發現,潑皮的死并不稀奇,至少在遠荒鎮如此。如果是在洛陽城,城防兵馬司會信誓旦旦的走下流程,然后拖到此事銷聲匿跡。

但是這是在遠荒,這里的鎮民軍戶,流民草寇,甚至于蠕蠕細作等等樣人的構成已經不值得走流程了,在這里對死者的調查無疑是對生者的不尊重。

鎮隸比城防兵馬司輕松多了,此事此時就可銷聲匿跡了。

只裝模作樣的敲開了附近一戶人家的門,通知了讓他們把這兩具尸體送去化人場就了事了。

可惜兩個蠢漢也是吃了二十余年的五谷,空長一副皮囊,落得眾人的評價不過是幾聲晦氣晦氣。

可見人死并不如燈滅。

少年賀六渾在破敗少人的街巷里翻過了幾堵頹敗的土墻,東拐西拐,來到了一處青磚墻前,在警惕的觀望確保四下無人后,翻了進去。

墻內是個一進小院,雖然不大但是院內事物布置齊整、井井有條,與院外的頹廢對比極強。賀六渾背著被布裹著長槍如貓一般飄然落地,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

正在賀六渾正躡手躡腳的向側廂房走去時,聽得正屋傳來一陣蒼老的咳嗽,隨著木頭碰撞磚地的篤篤聲后,正屋的窗戶透出燈光亮來。

賀六渾看到燈亮垂頭喪氣的面朝正屋跪了下去。

“小子賀六渾問爺爺安。”

“不敢啊,小賀。行市見長,這落地和貓似的,爺爺都聽不真了。”

正屋門吱呀一聲開了,當間走出一個佝僂老頭,老頭個子比之常人低半截——并非純是人老佝僂的緣故,細看原來沒有腿,褲管系著兩個死結,手上拿著兩個小凳代替腿來行走。

之前屋內的篤篤聲原來是這老頭走動的聲音。

“說吧,今天偷摸著出去干嘛了?”

“稟爺爺,小子今日殺了兩個污人清白的潑皮。”

“好好好,又是出去當小義士、小鎮隸、小俠客了?”

老頭一邊陰陽怪氣地諷刺著一邊圍著賀六渾打轉。

他甚至沒有少年賀六渾跪著高。

“你這是胡鬧!”老頭突然把音量高了八分,“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現在強出頭,不過一人敵!”

“殺個把潑皮不要緊,但我來問你,這遠荒鎮九條街十八個巷子其中惡事丑事憑你一人你能管的過來么嗎?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睡覺,你把遠荒鎮惡人殺光了……”

老人把臉湊到了少年臉前,直勾勾的看著他問到:“那么這天下之大,北其蠕蠕,南至玄浪,這其中惡事你一人能處理的完么?賀六渾!”

老人的目光如鷹般銳利,直視賀六渾,仿佛要刺穿他的靈魂。

“處……處理不完。”賀六渾看著眼前老人的眼睛,口吃了起來。

“你不是不知道以前遠荒鎮是什么模樣!”老人繼續開始圍著賀六渾打轉,陷入了回憶。

“當時我們遠荒鎮和淵藪、柭嵐、蓬廬、獵碣,我們五鎮是拱衛平城的軍鎮。兵營里,旗纛下是將軍的大帳,親兵們甲胄上映著清寒的光,魚皮刀鞘上點綴著珍珠,就算是最低微的士卒也能和將軍在閑暇時圍著篝火伴著敕勒歌一起跳舞。而彼時我們軍戶與平城的御林、虎賁并無不同,明皇帝御贊五鎮為國之肺腑。”

老人的眸子里跳動著舊日的篝火和那些豪壯舞蹈的身影。

“鎮內,老人有所養,孩子有所學,阡陌交通,往來客商業務興盛,就算是一向頗有嫌隙的蠕蠕人也要和我們和和氣氣地做生意。車水馬龍之際,賈者興于坊市,民樂于鎮內。”

老人用以代足的兩個小凳由篤篤然變化成轆轆馬車輪聲。

“你爹當時就是李將軍手下親兵,而我,你的好爺爺,是親兵隊長。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這話一點不錯。彼時我們爺倆被號遠荒二虎。”

雖然這話賀六渾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但是他仍然跪得筆直,沒有絲毫懈怠。

“后來,明皇帝攻打南齊不利,改都洛陽。再之后,五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先是不讓鎮民們隨意離開軍鎮,后來就是大批大批的調來流民、罪寇,軍鎮內亂成一鍋粥。改都洛陽后不足十年,明皇帝崩了,世宗爺剛繼位時,蠕蠕人犯邊,我和你爹保著李將軍殺出重圍……”

老頭不再繞著賀六渾篤篤然的轉動,立在那里呆呆的愣了半天才又接著講到。

“當時我腿上中了數箭,李將軍也重傷昏迷,你爹不知道在哪找到個板車,當時活像個血人,推著板車,車上是李將軍和你沒用的爺爺。”

“小賀吶,你得明白啊,你殺人,一個人武藝再好,刀再快,砍死二十幾個人就會累,刀就會卷刃。你要明白你只有往上走,才能出頭啊!才能為苦命人出頭啊!”

賀六渾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聽著來自身后逐漸變粗的聲音,他知道那是阿爺在落淚。

“可憐我兒,二十余歲就流干了血……”

“小子明白了,爺爺。小子以后一定聽爺爺的話。”

“明白了就好,好孩子,快去睡吧。”老頭走到了正屋門口,背對著賀六渾道。

“爺爺也注意身體,早點休息。”賀六渾磕了個頭后,退回了側廂房。

月光如水,照在小院內的青磚地上了,老人依舊篤篤的進了屋,噗的一聲吹滅了燈。

良久,一聲蒼老的長嘆。

仿佛跨越數十年興衰,數千里河山。

賀六渾在屋內并未點燈,自其八歲喪母后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這屋內的布置陳設了。黑暗中,賀六渾解下長槍,躺在床上回想著今日殺人之事。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殺人。下手之際再沒有猶豫,甚至感覺頗為平淡了。

不過這些被欲望支配,對弱者施暴的蟲豸們也很難被稱之為人了。

只是不知那少女現在是否安全。

琵琶少女一路小跑,再也不敢靠近黑暗的地方,只在有燈的主要街道上貼墻行走。在她眼里每個黑暗的角落仿佛都發出恐怖的低語,伸出貪婪的觸手。斗篷下臉上淚痕猶在,仍舊緊緊的抱著琵琶,竭力使自己的存在感在幾乎無人的街巷里降到最低——她的舉動中流露出如受驚小獸般的小心。

小心沒有任何用處,伴隨著打更聲響起,宵禁馬上到來。

彼時任何還在遠荒鎮城內主要街道上活動的人都會受到盤問——并且這種盤問不是來自稀松平常的鎮隸,而是來自鎮兵。

雜亂的馬蹄聲、鑾鈴聲已經在另一條街上響起。

琵琶少女此時已經不在注意掩蓋自己的存在了,她竭盡全力的抱著琵琶向一個陰暗的巷子想扎進去,只求能不被鎮兵發現。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時黑暗的小巷反而更加安全,飲飽了黃湯的破落戶們此時都在家中,而一個女子若被鎮兵抓住,還不如落入潑皮之手。

可惜遲了一步。

“什么人?”幾名全身甲胄的騎士已經從街尾馳出,常年騎射如何看不到街頭燈火下移動的人影?

少女馬上要跑到巷中,只差幾步。

為首騎士張弓搭箭,雖然處于飛馳的駿馬之上,但這次射擊和在城下射殺墻后的賊兵相比簡直容易的像呼吸一樣。

街心的少女在兩邊燈光下變成了投壺。

弓成滿月,箭如流星。

“著!”

詭異的是,箭矢飛翔之際,少女突然消失于燈光之下,只余琵琶跌落。

那箭不偏不倚正穿過琵琶,又飛了段距離后在地上釘出了幾星火花。

琵琶摔在地上,裂做幾塊,弦斷之時發出了錚錚聲。

幾名騎士勒馬,面面相覷。

“有妖怪,頭。”一位騎士害怕道。

“你,過去看看!”為首的騎士指著說話者道。

鎮內軍紀最大,即使害怕鬼怪,也不能不聽官長命令。

鬼怪取人性命多半要用月余時間,但是官長只需一句話就可將人梟首。

圍著破碎的琵琶轉了幾圈,沒有任何異狀。

幾名騎士心中膽戰。

“你們都看到那人欲跑向巷內了吧?”

“是啊,頭。”

“這是遇到琵琶精了?且繼續巡夜,明日你我幾人需拜見大巫卻邪避穢。”

幾人雖殺人無數,但是卻對鬼神之事心中頗為忌諱。

或者說正因幾人殺人無數所以才對鬼神之事心中忌憚?

魏雖強盛,但卻非無敵,北有蠕蠕,南則有齊。

…………………………………

齊都建康,宰相王元浩府內。

朱門繡戶,亭臺樓榭,飛檀成檐,鋪玉成階。奢華近極的相府內此時亂作一團。家奴手持火把來往,從天空往下看如同螞蟻一般跑來跑去。

“朱門深院,活生生一個人怎么會突然不見?定是你們這些下人勾結外人綁了小姐!”

一處陰森別院內,墻上掛著火把,角落燒著炭火,火上架著各種刑具,另一處則立著一個木架,架子上掛著各種屠具。院子內腥氣很重,加上這些東西似乎是在屠宰場內一般。

眾多男男女女在院落里被綁住手腳,皆癱到在黑漆漆的磚地上,如同寒蟬般瑟瑟發抖,但是又卻比寒蟬安靜太多了——死一般的寂靜。

而還有些人沒有被綁,則在一邊臉色木然的做著些準備。

霍霍的磨刀聲被風卷著送到這院落里每個人的耳朵里。而風吹過木架上掛的屠具,它們相互碰撞著又發出些鈴鈴聲,風鈴一樣。

夜色之中,甚是詭異。

“說些什么?小姐究竟哪里去了?或者你們誰知道什么說出來或許也可以抵命。”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動手吧,看來他們的嘴都很硬。”

…………………………………………………………

距此院數院外,一處小湖邊的樓閣之內,一約么五十上下的老者坐在椅子上皺眉捻須,望向窗外,苦苦思索著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肥胖,坐在椅子上肚子居然快要觸到地面。

燈籠照著湖面,幾條錦鯉聚集在有光亮之處,伸著嘴向水面吞吐著什么。

而他對面則是一位三十余歲的美艷貴婦人正紗巾掩面啜泣個不停。

“今日中午才和羽兒一起吃飯,不到晚上人就不知去處了,這府上不過片大地方,尋數遍也不見。”

“若羽兒沒了,我也不獨活!”

“此事著實蹊蹺,”那老者看貴婦說完終于開口:“府上家人眾多,莫說羽兒,就是根針丟了也該有痕跡。”

“我不管,元浩老匹夫,今日若是找不到羽兒,我就收拾東西回娘家。”貴婦人聲淚俱下,一邊說著一邊錘著胸口:“沒了羽兒,我怎么活呀!”

“嗨呀,你這是何苦啊!我已經知會了兵馬司,京兆尹。他們都在幫忙找了呀!”

“我已修書給娘家,老匹夫你沒本事找,我謝國香自有辦法找!”

老者正是南齊宰相王元浩,而貴婦人則是其妻謝國香。

相府之亂起于王元浩獨女之失蹤——王羽兒在傍晚時突然消失,如同人間蒸發。消息一經傳出雖是夜晚也是震動朝野。

兩大門閥合姻所生獨女失蹤!一時之間幾乎整個建康城都在這個晚上拔地而起運動了起來。從京兆尹到最底層的檄盜、巡吏,所有人都自上而下的被催促著忙碌了起來。

甚至于最后,上面一紙天言落下,南齊天家出手了!

各方勢力在這傍晚沸騰有若進了水的油鍋。

王元浩送走天使,越發迷茫。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方面勢力可以在建康城內把手伸到自己府上內院之中把自己的獨女帶走而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打更聲起,但是今夜南齊建康城是注定無法安靜了。

會是誰呢?能伸手無聲無息的取走籠中之雀?難道是?

王元浩突然打了個冷顫,渾身贅肉也顫了幾顫。

他想到了前來宣皇帝手諭的宮人,手諭中某幾個詞的態度,宮人宣讀手諭時的一部分語氣和宣讀完時臉上一瞬即逝的幾個表情。

湖面上幾尾本來沉睡靜止的錦鯉突然游動,紅金點綴的尾部劃破了平靜的湖面,水花濺出。

越想越冷,滴滴冷汗從肥膩的額頭上滲出。

用手抹了把臉,王元浩獨坐在那湖邊樓閣上,看著飛翹而起的檐角下的燕子巢,陷入了沉思。

王謝二家體量之大,實是讓天家不得不忌憚。

關心則亂,而自己直接知會兵馬司和京兆尹的行為也會被視作越軌么?

更不得不注意的是不久之前在對北魏用兵的預案上,皇帝的態度更是讓人尋味……

至于昨日陛下和瑯琊王論書的一席話也似乎別有所指。

思緒如麻。

一只燕子劃過窗前,口中銜著泥,修補著檐下的那個巢——燕子會修補從前的舊巢以便新用。

忽然間不知怎的,那巢居然掉了下去。

王元浩看著那這一切,搖了搖頭,自己輕嘆一聲。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想到此處,王元浩決定上書一封,表面上一是感謝上恩,二則是檢討自己因家事而弊國事。

而最重要的則是表明自己的態度——王謝二族,雖居高姓但不會僭越。

“臣愧因小兒女而擾司衙,因家事而弊國事。以公事私,臣所汗顏,無地自厝……”

寫完后王元浩有很慎重的再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封好。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王元浩坐在座位上,雙目微闔,仔細思索這段時間這所有事情之間的聯系。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老爺打斷了王元浩的沉思。

“何事?”

“小姐她突然在自己臥室出現了。”

聽到此話,王元浩不可思議地睜開了雙眼!

版權:起點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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