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相欲各地立律習室引寒門入朝堂!王家越軌疑似欲以建康城守兵鉗錮天家!謝家全族私通偽魏為其資助物資!
這三條消息如疾風驟雨般在建康城內不脛而走。
全城震動。
上到門閥巨貴,下至販夫走卒人盡皆知。
面對同樣的信息,諸人反應各有不同。
寒門子弟暗地扼腕痛惜王相改革未成而先敗,門閥巨貴則破口痛斥元浩老匹夫數典忘祖,宗室國戚則厲聲臭罵王謝門閥居高賣國。
但是這一切對于市井百姓來說卻大無所謂——現在上面坐著的是人是豬都不能改變現在堪稱痛苦的日子——甚至百姓們有相當一部分人心中頗有幾分慶幸。
什么時候那些大人老爺們都死絕了才好!
不過無論何等樣人如何討論,討論終歸只是討論,它本身沒有任何力量。有力量的是兵器、甲胄還有那些掌握他們的人。
建康城從早朝結束后就被鐵桶一樣的看護了起來。京兆尹、兵馬司還有上午剛剛進城的瑯琊王的兵馬一同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而這股力量的最終持有者則是南齊真正的主人,蕭瑟。
建康城的相府外被圍的水泄不通,一只鳥都進不去出不來。
清算出來的財產運了三十余輛馬車也未運完,其中收藏讓人咋舌。
押解囚犯的隊伍更是長的離譜,甚至于枷鎖和鐵銬已經完全不夠用了,只好用長繩將人捆成一串。
囚犯的隊伍里并沒有謝國香和王羽兒二人,并非沒有逮捕二人,而是以一輛小車客氣且安靜地將二人送出相府,送往皇宮。
小車內,母女二人仍驚魂未定,緊緊的相互抱住。
王羽兒仍穿著那件暗紅色的廣袖流仙裙——母女二人都不知道這件裙子從何處來,還未來的及換下時就已經被破門而入的沉默兵士們用一種頗有禮貌卻不容商議的方式帶走了。
“娘親,我們怎么了?”他們要干什么?要帶我們去哪?王羽兒顫抖的聲音問道。
謝國香雖然也頗為恐懼,但是卻強自鎮定:“羽兒莫怕,這世間能加害你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
“娘親,爹爹會救我們的吧?”
謝國香點了點頭,語氣堅定的說:“你爹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說雖這樣說,但是謝國香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敢這樣大喇喇的沖進相府抓人的兵士,只會是得了皇帝的旨意。
元浩,希望你沒事。謝國香暗暗心中為她的丈夫祈求道。
“娘親……”王羽兒正欲張嘴說些別的,但是她突然感到一種讓她熟悉卻害怕的感覺。
就好像她似乎正在穿過一層輕紗或一層蛛網——一種輕微的阻滯感后,什么東西拂過全身。
“不!娘親救我!”王羽兒大喊,但是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下一刻木質低矮車廂已經不見,出現在王羽兒眼前的是土黃山崖為背景的一片擠在一起的小屋。
完了!感受著身邊料峭的春寒,王羽兒確定了自己現在不在南齊。
躲起來!必須躲起來!上次這樣的突然穿越的恐怖回憶仍然在王羽兒心中環繞。
當王羽兒正在小心翼翼的準備藏身在一間小屋后時,聽到屋內傳出冷冷的一句話。
“我勸你別再動了,你也不想自己好看的臉蛋上多個窟窿吧?”
王羽兒聽到了這句話后萬分驚恐,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張黑女。
原來王羽兒居然又一次穿越萬里來到了遠荒鎮,還恰巧又出現在了賀六渾附近。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怎么了張哥?”賀六渾躺在榻上問道,他從昨夜脫力后一直昏迷,剛剛才醒。
“一個紅衣娘們突然出現在屋外,你躺著,我出去看看。”張黑女一腳踢起旁邊打地鋪的賀丁,“還他媽睡呢?外面來了個俊俏的小娘皮,出去臊她一下。”
昨晚惡戰之后,三人住在在一個屋子里,分批去另一個屋里看管那郁久閭汗——賀丁值前半夜,張黑女值后半夜。
“媽的你小子睡就睡,還他媽磨牙打呼嚕放屁,真是聒噪又惡心。”
王羽兒聽的屋里說話聲吵鬧而暫時沒人出來,鼓起勇氣從地面上爬起來。
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這個念頭下定,王羽兒扭頭就全力向這間小屋的反方向逃離。
剛一扭頭沒跑兩步,就撞到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來送飯的安道一。
“女施主從何處來,何事如此驚慌?”安道一攔住王羽兒問道。
此時恰逢張黑女帶著睡眼惺忪的賀丁從屋內沖出。
“安道一,快抓住那小娘們!她剛剛忽的就在門口出現了,可能是奸細。”
安道一聽聞伸手就拿住了王羽兒的手腕。
“失禮了,女施主。”
抓小雞一樣的把王羽兒提溜進了屋里。
“還想跑?你這小娘皮來干什么的?說!”張黑女一腳獰笑道。
“張哥,這人我好眼熟啊。”賀六渾在床上支起半個身子,看著眼前這個略有些熟悉的身段,“感覺好像之前在哪里見過。”
“哈哈哈,賀賢弟,你不能看這小娘皮生的漂亮,就強行熟悉吧。”
“是你!”王羽兒大驚,脫口而出道。
世上殘疾人多是如此,足不能行者手臂會更粗壯,耳不能聞者眼睛更敏銳,口不能言者則多對于聲音更敏感,王羽兒曾經作為個啞巴,對于聲音的敏感度是極高的。
那天夜里雖然巷內昏暗,相貌難辨,但是這個聲音確實是王羽兒絕對不會認錯的。
“是我啊,那個被你救下來的!你讓他放手啊!”王羽兒感覺手腕上仿佛帶了個鐵箍,他還模仿著賀六渾那天的語氣道:“想揭發我的話,報賀六渾這個名字好了。”
“哦哦。”賀六渾記起來了,但隨即又覺得尷尬。
想揭發我的話,報賀六渾這個名字好了。這話現在聽起來真的好蠢。
屋子內,所有人都在憋笑。
“法師,你松開她吧。我在鎮內救過她的,想來她應該不是什么奸細。”
張黑女一臉調侃意味說:“哦哦哦,這節我聽說書先生說過,落難少女被少年搭救,心生愛慕,紅拂夜奔是吧!”
“怪不得賀賢弟覺得這妮子眼熟,原來是曾經自己費力救下的,說不得多幾個心眼子注意些著啊?”
賀丁則也跟著嘿嘿傻笑:“少爺眼光可好,找的姑娘生的俊俏,和少爺站一塊倒是般配的很。”
安道一則是從進屋都一直不怎么言語,一直盯著王羽兒上下打量,此時才終于開口:“這位女施主應該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一身偽齊貴族打扮?”
張黑女接茬道:“我剛剛打開窗子準備看看天光,這妮子突然就憑空出現了,是有點詭異的。”
“這么說,少爺你救了個狐貍精?這一身暗紅雖說更像女鬼,但這大白天的……”
王羽兒忙自證:“我是人,是人!”
說著就把自己的姓名及這幾天的離奇遭遇陳述起來,只不過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家中背景,只說自己是富商之女。
眾人皆愕然。
“你是說你先飛到了遠荒鎮?”良久,賀六渾才問道。
“嗯。”王羽兒表示肯定。
“然后你原來是個啞巴?”賀丁問道。
王羽兒點頭。
“最后在你和你媽在去姥姥家路上消失來到這?”張黑女皺眉問道。
王羽兒不語,眼圈卻漸漸紅了——她想到了自己遠在天邊且生死未卜的娘親。
安道一合十口頌佛號:“南無大空王佛,這確是駭人聽聞,也確是難讓人信服。”
賀六渾看著亭亭玉立的少女,松開支撐著自己身體的胳膊,又躺了下去。
這確實難以讓人相信。這種故事雖然眾人或多或少的聽說或者談論過。
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的碰到過這種情況。
“就姑且算是真的吧,那現在女施主現在作何打算?”
“我……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少年是好人,少年身邊的朋友也應該不太壞。”王羽兒拭了拭眼角的淚,嬌弱的如同一只風中的殘梅,真是我見猶憐。
“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幫幫我。”
“先別把話說的太好聽,妮子。”張黑女獰笑道,“好叫你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就算按你說的都是真話來算,我們三個兵一個和尚,憑什么帶你回南邊偽齊?”
“這可是我大魏的最北邊!我現在一刀殺了你或者把你帶去兵營當營妓都不會有人攔我!”
屋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確實,憑什么幫一個莫名其妙自稱是敵國遠來的女人?
憑她哭起來好看么?那大可以捆起來一天抽她十次看著她哭,欣賞她哭。
王羽兒絕望了,她一個箭步沖到床前,跪到地上抱住了賀六渾的腿,聲淚俱下。
“好哥哥,你救過羽兒一次,求求你再救羽兒一次吧,羽兒給你當牛做馬,只求您能讓羽兒好好的活下去!”
賀六渾陷入兩難,頗為頭痛。自己本來就是要去參軍入伍,縱然想幫這少女也是有心無力。
難!
突然賀六渾想到了什么,問王羽兒道:“你可愿意干些粗活?”
“只要公子愿意,羽兒什么都可以干的。”
張黑女粗鄙的冷笑了一聲。
“你先別哭。這樣吧,我家中只有一個老阿公,我現在在外面當兵,阿公在家一個人也甚是不方便,你不妨留在我家當個粗使婢女好了,你看如何?”
王羽兒帶著一臉淚痕點了點頭。
賀六渾從懷中摸出半串銅錢,又轉頭對著安道一道:“法師仁心,也不知方不方便把這女子送回我家,若是可以的話,這半吊錢權當答謝。”
“南無大空王佛,賀小施主宅心仁厚,貧僧又豈能收此錢。”
“權當是我供養布施了吧。”
安道一終于接過錢,向賀六渾合掌行禮。
賀丁此時一臉猥瑣,露出一種欲言又止的表情。
張黑女看著賀丁的表情甚是不爽,給了他一腳,道:“想什么呢,臉上表情和屎拉不出來一樣。”
賀丁憋著笑揉著自己屁股道:“沒啥,我就是想說少爺現在已經很有老爺樣了,還沒有正妻呢先收了個小的。”
“屁話多,誰問你了?快去備馬,中飯后開拔。”張黑女一巴掌呼在賀丁后腦上,把他趕了出去。
“不過那小子說的確實挺有幾分歪理。賀賢弟你正房沒有,倒先收了個暖床丫鬟。”
說罷,張黑女也哈哈大笑的拉著安道一出去了。
屋內只余下王羽兒和賀六渾二人。
王羽兒這還是第一次和除自己父親外的男性同室獨處,緊張的跪在原地,扭著衣角。
而賀六渾呢?毫不夸張的來說,賀六渾連女人也沒有見過幾次——除了偶爾經過鎮內風月場所的門口時會被攬客的姑娘們占便宜——那些姑娘們每次都能把賀六渾摸的滿臉通紅。
就如同現在的賀六渾的臉一樣通紅。
“你先起來吧,地上畢竟涼。”賀六渾想了老半天,終于憋出這一句話。
“嗯。”王羽兒訕訕的點點頭,站起來,呆立在原地。
“你坐啊,別傻站著。”
王羽兒環顧屋內,除了地上的地鋪再就是賀六渾正躺著的那張床了,她也羞紅了臉。
“謝謝公子,我就站著吧。”
窗外突然傳出一聲爆笑:“兩個雛兒!呆愣愣的白讓我在這兒聽了半天。”
不用說,正是張黑女。
……………………………………………………………………
“什么叫上車前是兩個人!你們他媽的都是吃屎長大的?這點小事都干不好么?”蕭瑟在金殿內痛斥京兆尹和兵馬司的官員,“一個罪臣之女怎么跑左右也不過在城內,給朕找,把建康城翻過來也要給朕找到。”
蕭瑟沒有注意到的是當他大發雷霆之際,背后脊梁處,一道黑光緩緩流動。
…………………………………………………………………
“孽畜竟敢如此大膽?”剛剛到家換上常服的欽天監監正單司禮注意到了什么,頗為震驚,“現在不在天道漏洞處也敢造次了么?”
他立馬坐在庭院中的石桌面前開始推演。
“無量天尊,我對王家女的感知消失了。”單司禮推演完后一臉難以置信,“那孽畜怎么做到的?”
單司禮對王羽兒的感知基于其特殊的命數,就像在一堆木炭里找一顆寶石。
而此時王羽兒已經被黑龍用舌虱遮蓋住了特殊。
“無妨,反正王家女也只是我尋找那孽畜的手段。現在它自己沉不住氣露了尾巴出來,我直接推演出它的位置便可。”
再次推演結束后,單司禮一臉茫然看著皇宮方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陛下何故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