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說，六七月份的天氣，就跟小娃娃的臉一樣，喜怒無常。

夏日，午后的陽光，明媚且毒辣。

太陽固執的掛在天上，把耀眼，熾熱的光，惡狠狠的射下來。

它高傲的俯視著世間萬物，好像恨不得把一切現有的都融化了，重新鑄造出它滿意的作品來一般。

空氣中一絲兒涼風都沒有，地面也騰騰的冒著熱氣，就連野草都蔫啦吧唧的了無生氣。

“今天應該沒有雨，稻谷也差不多可以入倉了！”英子媽坐在屋檐下的陰涼處，搖著蒲扇，自顧自的想。

她思忖著，偶爾“去去去”邊呼喝幾聲，邊拿起身邊的細長竹竿，打在地上。嚇唬一番，一心趕走想偷吃稻谷的可惡的雞，那是別人家故意放出來的雞。

“今年早稻收成還算可以，除了要還別人的，總算也能有點盈余賣錢了。”

想到這，英子媽看了看拿著蒲扇的手。

才三十出頭的她，卻擁有一雙布滿了老繭的手，其中幾個指頭都被藏青色的粗布條裹好，再用白色的棉線緊緊包扎著。

手背上還有幾道剛剛結痂的傷口，那是雙搶的時候被稻葉割傷的。

本地都是種兩季水稻，早稻收割完，要立馬耕田，接著種晚稻。

夏季氣候變化無常，陰晴不定，農耕，需時時要和老天爺博弈。所以這是一年之中，最忙最累的時候。

包扎的粗布條因為干活磨損，邊緣有點發黑卷翹，原本白色的棉線，也早已成了黑黃相間的顏色。

英子媽默默嘆了口氣，其實，這聲嘆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想著，突然眼角瞟到天邊不知道從哪開始聚來一大片的烏云，跟墨水似的化不開，眼看就要把火辣辣的太陽團團遮住了。

四周草木也沙沙的發出聲響，搖頭擺尾的跳舞，好像都被施了魔法，活過來了！

“快下來收稻谷，英子！英子！”英子媽反應迅速，飛快的站起來，把蒲扇用力往矮凳上一扔。

她扯著嗓子大吼的同時，手腳并用，跑向壩子。接著，熟練又麻利的快速翻起曬谷席。

正是收曬稻谷的農忙季節，這會眼看要下大暴雨了，估計家家戶戶都著急忙慌的搶雨呢。

速度若慢了一點，這差不多快要曬干入倉的糧食就要被雨淋濕，功虧一簣了。

今天是星期天，小英子正在樓上寫作業。

“y-y-yi”，小英子嘴里一邊念著，小身板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趴在大大的長方桌子邊緣，壓著課本一大半，一邊很認真的在綠格子拼音本上默寫下一個“一”字。

字有點扭，往上偏，但總體還算工整。

“er-er_二”，小英子又寫了下去。這是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明天上學，要上交的，可得寫好才行。

小英子正全神貫注的寫著，突然聽到英子媽扯著嗓子催了她幾遍。不由得嚇了一跳，急忙這一分鐘都不敢怠慢，放下鉛筆，跳下高凳子，抬腿就往樓下跑去。

空氣鞋在樓板上，吧嗒吧嗒的碰撞著，在小小的樓道里發出陣陣回響。

小英子咚咚咚跑下樓來，看到英子媽正在裝稻谷，且已經裝好了兩擔，正準備收最后一張曬谷席了。

此刻的英子媽，黝黑的臉皺著，顴骨泛紅。亂糟糟的頭發綁在腦后，而劉海早已被汗珠浸透，一綹一綹的貼在額頭上。

小英子不敢再耽擱，急忙撿起丟在地上的簸箕，就去幫忙。

英子媽看到小英子來了，就把曬谷席四角分別往里一翻，把稻谷翻成一大堆。

也不等英子媽發話，小英子立即蹲下身來，熟練的用小手把稻谷往簸箕里一下一下的扒。

但因為年紀小，實在沒有大力氣，抱不起很多。只能分小半簸箕，多次將稻谷裝好再倒入籮筐里。

這邊英子媽挑起裝好的一擔稻谷，已急忙的往堂屋去了。

接著，出來挑第二擔，英子媽做事向來風風火火，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

忙碌中，忽的一陣狂風吹過，吹起滿地沙土，連著稻谷的灰塵，還夾雜著一絲絲雨絲兒。

“啊。。唔。。”小英子正埋頭扒稻谷，猝不及防，風卷著灰塵一時迷了眼睛。

她停下動作，急急的用手臂搓著眼睛。進了夾雜著稻谷灰塵的眼睛，難受得不行，本能的一下子流出淚來。

天上雷聲這會兒也來湊熱鬧，轟隆隆像大炮似的炸得人心頭發顫，偶爾亮起一片刺眼的閃電鬼手，仿佛要把這天之巨獸撕裂一般。。。

小英子從小就害怕電閃雷鳴，更何況現在眼睛有點難受睜不開。

她只能拼命眨眼睛，試圖用更多的淚水把眼里的灰塵帶出來。

英子媽挑著空籮筐快步從堂屋出來，看見小英子背對著她，細細碎碎的側著頭，也不干活，不知道在搞什么。

她心焦的看看天，看看還沒收好的稻谷，又看看這偷懶不干活的女兒。

心里的氣頓時涌做一團，她邊罵邊跑過來，籮筐也隨著肩上扁擔的節奏，上下擺動。

“你這沒用的豬腦子，喊你收個稻谷，你在那里慢吞吞發什么呆，魂被勾走了？”

眼睛流出淚之后，灰塵也被帶出來不少。小英子聽到英子媽的怒罵，嚇得不敢分辯，也顧不了眼睛難不難受了。

帶著花貓臉的可憐模樣，又開始了工具人一樣的動作。

英子媽不管不顧的，劈頭蓋臉對著女兒就是一頓數落。

罵聲里盡是一個農村女人對苦逼生活的種種怨氣。

“半天才收這點，一點用都沒有。像你那沒用的爸，一年到頭不著家，欠一屁股債，吃喝拉撒都要我來做，沒有我，你信不信得餓死。”

“我做的什么孽？啊？嘖嘖，看看，這稻谷要是被淋了，看一家子喝西北風去！”

本來英子媽還想罵幾句不知去向的自家男人出出氣，可又怕被別人聽了看笑話。

于是，憤憤的，心有不甘的，好面子的她，硬生生還是忍住了。

嘴上罵罵咧咧，嘮嘮叨叨的英子媽，絲毫沒有影響她收稻谷的動作。

常年累月的勞作，沉重的家庭負擔，沒有依靠的她，其實早已麻木了習慣了這樣的困苦生活。

說話間，她已經把最后一擔稻谷收好，把曬谷席捆好扛到屋檐下臺階處避雨，又準備挑起裝滿稻谷的籮筐去堂屋了。

去之前還十分不滿瞪了小英子一眼。

小英子滿腹委屈，撿起簸箕，低頭拖著耙子。戰戰兢兢的，默默的跟在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又遭魚池之殃。

英子媽把最后一筐稻谷倒在堂屋空地上，把籮筐朝下用力在地上磕了幾下，抖干凈筐里的稻谷，再把籮筐疊好放在墻邊。

這才慢慢走出來，順手帶上門擋，防止那不長眼的貪吃的雞跑進去刨食拉屎，糟踐了糧食。

英子媽叉著腰，喘著氣，用襯衣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眉毛上的汗珠，甩了甩手，在臺階上站定，抬頭看著末日一般的天空。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已經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摔在屋瓦上，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天地間霎時就成了灰濛濛白花花的雨的世界。

屋檐角開始流下來嘩嘩的雨水了，英子媽見了，立刻跑去廚房，找了幾只干凈的鐵桶，臉盆。

把它們分別的裝滿，連同灶臺上的燒水鍋都裝滿了。水缸里還有半缸水，可不能和雨水摻在一起，那是用來吃的干凈的水。

“這下可好，今晚用水就不用去別人家挑了”。

英子媽有些欣慰的自言自語。

瓢潑大雨得下好一陣子吧，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停。

四處流淌的雨水已經在路的低洼處匯成了小水坑。蔫了吧唧的草木，此刻只管拼命的吸允著這救命的甘霖，如癡如醉。

小英子早就趁英子媽接水的當口上樓繼續寫作業去了。

英子媽看著屋檐上連綿不絕，長串滴落的如瀑水簾，悶熱煩躁的心情一掃而空。

想必今夜，怕也是很涼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