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大雨,氣溫很是涼爽,加上干活的疲累,母女倆當晚都睡得十分踏實。
翌日,天剛蒙蒙亮,英子媽早早的就起了床,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把豬食在后鍋煮起,燒開后,小火慢熬著,同時在前鍋盛水下入洗好的大米。
把米水燒開至半熟,用鐵篩過篩,撈起放入小竹桶。
大鍋里留適量熱水,放上一個五公分高的竹節墊底。把裝著米飯的竹桶放在上面,再放上一碗切細的老咸菜,蓋上鍋蓋,蒸上。
等鍋蓋冒出白白的蒸汽,英子媽就把灶膛里的柴火,扒拉成小火。
便趁著晨光,挑起水桶,往林三娘家去了。
走過幾戶人家,就來到了林三娘家。院子大門開著,沒看到人。
“三娘嬸,在家沒?”英子媽臉上堆著笑,朝屋里喊了聲。
聽見動靜,林三娘端著飯碗從屋里走了出來。
林三娘約摸五十來歲,細高個,頭發往后梳得油光锃亮,長度及頸,頂上套一個黑的鐵做的細發箍。
她中等身材,穿青灰色斜襟長袖衫,黑色長褲。因為生來皮膚就好,哪怕這歲數了,還能看出年輕時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
林三娘看見英子媽挑著水桶站在院子里,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她抬了抬碗,皮笑肉不笑的淡淡的招呼:
“是英子媽啊,恰好來吃早飯。”
英子媽趕忙笑著推辭:“不了不了,家里做著呢,我來你這挑擔水用。”
然后停了一下,略帶尷尬的說:“經常都要來麻煩你,真的過意不去了,三娘嬸。”
林三娘咧嘴笑著說:“沒事沒事,不就是一點水嘛。你挑你挑,沒事的哈。”說完轉身進屋里去了。
英子媽也不再耽擱,上了搖井臺,往氣壓泵里灌了點水,同時快速的按壓著搖手柄,不一會,泵里的空氣被排完,井里清澈的水立馬嘩啦啦的涌了出來。
英子媽裝了滿滿兩大桶水,心滿意足的,小心翼翼的挑著離開了。
林三娘在屋里,透過木格窗欞看著英子媽走了。她放下碗,對她男人努了努嘴,頗為不滿的說:
“英子媽最近一年老是來挑水,特別是這幾天,一天挑好幾回,難怪那個氣壓閥的皮圈壞得這么快。”
林三娘的男人,村里人都喊他家寶叔。家寶叔六十歲左右,黃黑皮膚,瘦身板。
家寶叔今天穿一件白色汗衫,外加一件長袖淺灰色襯衣。
里頭汗衫的顏色因為穿了些年頭,已經有點泛黃。
他不慌不忙的放下碗,擦了擦嘴。站起身,瞇著細長眼睛,想了一下。
“去把搖手柄下了,不就得了”。
“下了?”林三娘皺著眉猶豫的問:
“這好么?”
“有啥不好的?她看到了,自己就明白了,要是裝傻問起你來,你就說,這陣子外面有偷廢鐵賣的小偷,下了安全點。她要是問你借用,你就說你不知道放哪。”
家寶叔說完,出屋門,在院子里扛了鋤頭,準備下地鋤草去。林三娘也跟著出來,站在屋門口看著。
家寶叔又好像想起什么了,回頭朝著林三娘,撓了撓頭,用強調的口氣說:
“以后出去,記得鎖門。”
林三娘沒說話,擺了擺手,示意家寶叔趕緊做活去。等家寶叔走遠了,她這才進屋收拾碗筷,洗去了。
英子媽挑了滿滿兩大桶井水回到家,又嘩啦啦的把水都倒在清洗過的水缸里。
一擔水只裝了半缸,于是英子媽又去林三娘家挑了滿滿兩大桶井水。等英子媽走了,林三娘站在廚房灶臺前,跺著腳在那里偷偷的罵娘。
終于把水缸裝滿了,蓋上水缸蓋子,放好扁擔水桶。這一缸井水,夠母女倆用五六天了。
往常一家四口都在家的話,就只夠用三天。
英子娘吁了口氣,用拳頭輕輕捶了幾下酸痛的腰。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小英子還沒有起來,上學讀書怕是要遲到了吧!這死丫頭,簡直是改正不了!
英子媽三步并做兩步跑上樓,不由分說,把小英子從舒適的被窩里揪了出來。
英子媽匆匆忙忙吼小英子趕緊穿好衣服,又跑下樓來弄豬食喂豬。
小英子下樓了,英子媽又幫她扎好兩根小辮子。母女倆洗過臉,刷了牙,吃了早飯。
收拾妥當了,英子媽就打發小英子背上書包上學去了。
這時候差不多七點左右了,英子媽收了換下來的臟衣裳,提著桶,桶里放一個肥皂盒子,關了門,去河邊洗衣裳。
梅子村中,清澈的梅子小河緩緩流淌而過,把梅子村一分為二。南北隔岸,兩兩相望。
河上有一座石拱橋,平日里梅子村人都是靠橋而行。
夏日的傍晚,孩子們都會在拱橋下的河里游泳嬉戲。笑聲,偶爾孩子打架輸了的哭聲,水聲連成一片。
晚上,吃過晚飯的村民,有的也會聚在橋頭,一般以男人居多。他們或抽煙,或端一缸茶水,閑話家常。
橋頭的路燈昏黃,常常圍繞著一群蚊蟲。它們被燈光吸引著,飛來飛去。
晴朗,多云或斜風細雨的天氣,換句話說,總之是沒有下大雨的時候。
尤其是清晨時分,農婦們大都會在沿河兩岸的石頭邊上洗滌物品。
她們自動排成一排的聚集:洗菜,洗衣裳。
東家長西家短的,經常能聽到兩岸各自一堆的女人里,忽而傳出一陣“哈哈哈。。。”的大笑聲。
偶爾也有對罵的陣仗,夾雜著勸架的聲音,引得過橋路人的好奇觀望。
洗好了各家的東西,人陸陸續續走的走,聚會慢慢的也就散場了。
英子媽到河邊的時候,對岸沒有人,拱橋下的陰涼處,只有一隊的張朝家媳婦--秋紅,正蹲著洗衣裳。
她撅著碩大的屁股,雙手用力的搓著一件紅色的汗衫。邊上的鋁合金大盆里,已經裝了幾件洗好的衣裳,邊上還有小山似的一堆臟衣裳和鞋子。
她搓洗著自家男人的紅色汗衫,搓出來的紅色肥皂泡汨汨流入河水里,慢慢的隨著水流往下游漂,又快速融入河里不見了蹤影了。
英子媽走下河邊,在秋紅上游位置,大約離秋紅兩米遠左右的距離。找了一塊平一點的石頭,蹲下,拿出臟衣裳,在河水里過了一道。
接著把肥皂盒子放在桶邊上,打開,拿出固本肥皂蘸了蘸水,把臟衣裳攤開在石頭上。輕輕打上肥皂,讓衣裳充分浸泡,這樣,洗出來的衣裳才會干凈。
這期間,她偷偷的朝那邊看了一眼。秋紅依舊低著頭洗衣裳,好像并沒有看見英子媽一樣。
上個月,英子媽去秋紅家挑水喝,也是經過她同意的。
其實也就去那一次,卻誰承想,還沒挑上井水呢!就被秋紅婆婆--張朝媽,奚落了一頓。
英子媽當場也不敢吭聲,尷尬的挑著空水桶,默默的走了。
過后聽說,秋紅被婆婆罵了一天,說什么帶著別人喝自家的井水,敗家娘們,死討債的!
后面又開始順帶罵秋紅生不出兒子,就生了三個賠錢貨!還敢當家做主,之類云云。。。
張朝媽就張朝一個獨子,似乎是因為張朝爸身體不好的緣故,張朝媽婚后兩年才得了張朝一個獨苗。
村里人都愛嚼舌根,背地里都說張朝不是他爸的種。
古人歷來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哪怕生幾個女兒,若沒有生一個帶把的。
在旁人的眼里,和不孕不育的,也沒什么兩樣,吵架依舊會被罵絕戶的那種。
秋紅過了門,四年連生三個女兒。張朝媽本就兇悍潑辣,加上抱孫心切,于是心生不滿,三天兩頭在家里指桑罵槐。
張朝媽不但常常指派秋紅做事,還不愿意幫帶孩子。又時時催促她生四胎,若依舊是賠錢貨,那便五胎。
一副必定要秋紅生出兒子來,否則秋紅就是絕了張家后代的罪人,要和秋紅不死不休的模樣。
張朝父子都是蔫吧樣子,三棍打不出個悶屁。常年只知道下地干活,收工了吃飯睡覺,對于家事根本是不管不顧,做不了主的。
秋紅性子溫和,沒讀過書。年紀和英子媽相仿。
許是因為沒有生出兒子,自覺低人一等。也常常任由婆婆數落,打落牙齒和血吞。
英子媽其實是過意不去的,卻又無法可說。畢竟現在若走得近了,又會無端讓秋紅的罪,加上一等。
英子媽想:“若早知道這樣,喝水再難,也不能牽連了秋紅挨罵啊!”
英子媽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始洗衣裳。衣裳沒幾件,很快就洗好了。
英子媽收拾好用具,站起來,對著清澈的河水,她心里苦澀的想:
“總歸是因為沒有自己的水井,不然也不至于這般的憋屈。”
“就是缺一口自家的水井。”
英子媽默默的念叨著,好像她念叨了,上天就會被她感動得開了天眼,就真的許給她一口好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