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七月九日，暑假。

清晨，章彥是被一陣鳥叫聲吵醒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撲騰，在窗外的石榴樹上叫喚個沒完沒了。

章彥惱火的從床上坐起來，拾起地上的鞋子就砸了過去，砰的一聲，正中窗框，屋外的麻雀呼的一聲驚走了。

外面安靜下來，他卻也沒了半點睡意，抄起一只蒲扇，一邊扇著一邊穿上衣服，起床了。

章彥重生已經半個月，依然適應不了這個沒有空調的年代。每天起床，涼席上就是一個濕漉漉的人影，都是汗，難受死了。

床鋪另一邊，躺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這是他的弟弟，叫章慶，他還有個六歲的小妹，叫章翠翠。

真熱啊。

太陽還紅彤彤的，熱量卻已經提前宣泄向了大地，就沒一塊地方是涼快的。

父母早就起床了，老娘周秀娟正在廚房忙著早飯，老爹章福源不在家，不用說，又去地里忙活了。

章彥抻了個懶腰，剛要出門，床上的章慶也醒了，揉揉眼睛，問道：“哥，你咋起這么早啊。”

“還早呢，太陽都曬屁股了，醒了就趕緊起來，幫咱媽燒鍋去。”章彥拿出大哥的架勢，頗有幾分威嚴，章慶只得不情愿的穿衣服。

章彥走出房間，順手從桌上抄了本語文書，走到院子里背起了詩詞。他過了暑假就是高三，明年就是高考，可這么多年過去，很多內容他早就忘了，只能重新開始復習。

當然，也不是所有科目都不成，比如數學跟英語，他上輩子讀的是數學專業，英語則是工作后日常用，都熟得很，所以不用太多心思。

正背著書，屋子里突然傳出一陣哭聲，接著跑出來了一個小人兒，朝著章彥就撲過來。

章彥連忙接著，揉著小女孩的麻花辮，笑道：“怎么不多睡會啊？”

“大哥，我做嚇人的夢了。”老三臉上掛著淚，雙手抱著大哥的大腿，可憐巴巴的道。

“別怕，夢里都是假的。乖啊，你自己一邊玩去，我還要背書呢。”

“嗯。”老三這才撒開手，轉身又去廚房找老娘求安慰去了。

過了不久，老爹提著籃子回來了，擰著眉毛，把籃子往院子里一墩，就去井邊洗臉。

籃子里是滿滿的杏子，他們家地里種的，整整兩畝地的杏子。今年的雨水不錯，杏子大豐收，但全家人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幾年前，鄉里提倡種經濟作物，因為當時杏子價格高，就弄來了許多杏苗。全鄉不少人家都種了，少則半畝多則二三畝，但銷路成了大問題。

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老農民，大家壓根不懂做買賣是怎么回事，光顧著種地了，卻沒想到那么多杏子怎么賣。

很顯然，鄉下是消化不了那么多杏子的，很多人就拉到縣城去，可賣的人一多，杏子就開始掉價，從五毛一斤掉到了兩毛一斤，就這還是賣不掉。

地里的杏子還在成熟，再賣不出去全得爛地里。

章福源就為這事發愁呢，家里的杏子積了幾百斤，眼看就要壞了。

廚房里煙霧繚繞，老三跑出來，又去找老爹撒嬌，章福源拿胡子扎了扎女兒的小臉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爸爸剛摘的杏子，你吃點不？“章福源抱起女兒，問道。

老三立刻搖頭，拍著小肚子道：“我才不吃呢，我前幾天吃了好多杏子，肚子再吃要炸了。”

章福源苦笑幾聲，也是沒轍。

“爸，要不我拉著杏子去省城賣吧？”章彥突然說道。

“省城那么遠，咋去啊？”章福源反問道。

他們這離省城不算遠，但也有一百多公里呢，走過去得一天。

“開拖拉機啊，咱村不就有一臺嗎，到省城也就三四個小時。”

“你會開？”

“會啊，前兩年偷偷學的。”

章福源摸摸兜，拿出了一根自己卷的煙，拿火柴點著，吧嗒吧嗒吸了幾口。吞云吐霧中，他終于說道：“那行吧，一會去村委會一趟，你先開著讓我看看，要是行咱就去。”

“好。”

早飯是饅頭加咸菜，再加一碗稀粥，葷腥是沒有的，不到過年過節想都不要想。

半個月吃下來，章彥對肉食早就饞的不得了了，可惜沒轍，這會的農村已經實現溫飽，但錢還是缺，家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哪有錢買肉。

吃完早飯，章彥就跟著章福源去了村委會。到地方時，只有兩個人在，一個是支書章永利，一個是會計章成遠。

“永利！拖拉機在哪呢？”章福源見面就問道。拖拉機是章永利跟幾戶人家湊錢買的，平時也就犁犁地，拉拉糧食，不用時就在村委會放著。

“要拖拉機干啥？”

“準備拉著杏子去省城，看看能不能賣掉。”

“那離得可不近，你會開？”

“小彥說他會。我讓他來試試看。”

“那中。”章永利往后院指了指：“車在后院，走吧，我領你過去。”

到了后院，章彥指著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對章彥道：“你不是會開嗎？先打著火試試。”

章彥笑了笑，找到搖把，一手按著減壓，一手插好搖把使勁的搖。幾秒鐘功夫，拖拉機就突突突的運轉起來。

章彥麻溜的登上車，掛擋，加油門，拖拉機就往院外駛去。

“小孩學東西就是快啊，這開的快趕上我了。”章永利背著手，笑道。

看兒子果真會開，章福源說道：“那這車俺就借走了，回來時候油給你加滿。”

“那行，開走吧！”

章彥開著拖拉機在外面轉了一圈，顯示其不錯的車技，跟章永利打了個招呼，又把車斗也按上，然后就開車載著老爹回了家。

……

第二天天還沒亮，章彥就從床上爬起來了，趿拉著布鞋，出了堂屋，就看到父母正忙著把杏子裝袋。

“爸，咱啥時候出發？”章彥問道。

“把這裝完就走。……過來，把這袋子抬車上去。”

“哎！”

收拾好了杏子，章彥正要啟動車子，老娘塞了一個袋子過來，道：“這里是饅頭跟醬，還有一壺水，路上別忘了吃飯。”

“知道了。”

在突突突的發動機轟鳴聲中，章彥開著拖拉機，載著老爹跟滿滿一車斗的杏子，往村外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