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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癡人之愛(一)
下面我打算將我的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夫妻關系,盡可能坦率誠懇、毫無保留地記述下來。這對于我來說是無法忘卻的珍貴記錄,對于各位讀者而言,想來也會具有某種參考價值。特別是,如今的日本逐漸走上了國際舞臺,國人與外界的頻繁交往,使各種主義和思潮不斷涌入國內,男人自不必多說,就是女人也紛紛時尚起來。社會風潮蔚然成風,相信如今迥異于他人的我們這種夫妻關系,在不久以后也會發生在你們的身上吧。
回想起來,我們夫妻從最初的結合就不同于其他人。我初遇現在的妻子,是在八年前,我怎么也回憶不起來具體是幾月幾日,只記得,那時的她在淺草雷門附近一家鉆石咖啡店里當服務生。那一年她剛剛虛歲十五歲。我最初認識的她,是個剛進咖啡店不久的實習生,因為是新來的,還不算是正式的服務生,只是個學徒而已。
那時的我,已經二十八歲了。要問我為什么會注意到那孩子,我也說不上原因,大概是那孩子有著好聽的名字吧。別人都稱呼她為“阿直”。我偶然的機會問了她,其實她的名字叫奈緒美,“奈緒美”這個名字激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奈緒美”這么美妙悅耳的名字,要是寫成羅馬字“Naomi”,不就像西洋人的名字嗎?這個驚喜的發現,讓我對她愈加留意起來。難以想象的是,有著洋氣名字的她,居然也長著一張同西洋人一般洋氣的臉,渾身上下透出的伶俐勁兒,讓我漸漸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在這個咖啡店里做服務生,實在是太可惜了。
事實上,奈緒美的相貌,和女演員瑪麗·皮克福特很像,像極了西洋人,這絕不是我個人偏私的看法。后來她成為我的妻子,許多見過她的人也都這樣認為,由此可見,我的說法是有事實根據的。不光是容貌,脫了衣服之后,她的身材標致得更像西洋人。當然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的我們還沒了解得那么深入。只是看她和服穿得如此得體,可以想象得出她的身材也一定頎長秀美。
一個十五六歲女孩的脾氣秉性,除了親生父母或兄弟姐妹外,對于不熟識的人就像是個謎。因此想要問我,在咖啡店做服務生的奈緒美是個怎樣的女孩,我很難回答。恐怕問奈緒美本人,也只能說,那時候她對任何事情都抱有好奇心。不過在他人眼中,她只是個憂郁、寡言的女孩。她臉色略顯蒼白,膚色暗沉,猶如幾塊透明玻璃疊在一起似的,看著不大健康有活力。可能是因為,她初來咖啡店打工,不像其他正式女服務生那樣打扮自己,又與客人和其他女服務生說話不多,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地默默做事,所以大家對她的印象才會如此。而她給我的感覺乖巧伶俐,大概也是這個緣故。
在這兒,我還想簡要介紹一下自己的經歷。那時候,我是一家電力公司的工程師,一百五十日元的月薪,滿足我一個人在東京的生活開銷綽綽有余。我出身于析木縣的宇都宮郊外,初中畢業后,就來到東京的藏前高等工業學校學習,畢業后不久便做了工程師。除了周日,我每天都會從芝口寄宿地到大井町的公司上班。
其實,我老家那邊經營著規模不小的農業企業,雖然父親過世得早,但是家里的產業由上年紀的母親和忠厚善良的叔嬸打理著。我雖是長子,但對于家里的事并不用太費心,更不需要給鄉下的母親和弟妹們寄錢。所以,在這里我倒是活得自由自在。雖是如此,我并不會揮霍無度,也算得上一個工薪族的優質男——樸實、誠懇,平庸得近乎乏味、呆板,任勞任怨地完成每天的工作——這就是當時我最真實的生活寫照。說起“河合讓治君”,公司里任何一個人都會評價我是一個“君子”。
至于我的消遣方式,也就是晚上看看電影或去銀座大街散散步,偶爾狠下心去帝國劇場看一出戲劇,再無其他活動。按照常理,我這樣一個未婚的男青年,當然愿意接觸到年輕女子。只因為我是一個鄉下長大的孩子,不善與人交際,也從未和異性交往過,才被冠以“君子”的稱號。其實,我也只是表面上的君子,走在街上,或是每天早上坐電車上班,心里對周遭的女子還是保持高度關注。恰恰在這個時候,奈緒美無法預知地闖入我的生活。
當時,我并不認為奈緒美是最美麗的女孩。在電車里,或是在帝國劇場的走廊上,抑或在銀座街頭這些地方,擦肩而過的年輕女子當中,比奈緒美長得漂亮的很多。奈緒美長大后能否出落得美麗可人,那是將來的事。十五六歲少女的成長發育,會讓人有所期待,也難免會讓人有些擔憂。所以,我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先帶她回家照顧,如果有栽培的可能,就考慮給她良好的教育,再娶她為妻。我這么想,一方面是同情她,另一方面也是想給自己過于單調乏味的生活帶來些許變化。坦白地說,我已經厭倦了一個人住寄宿屋的日子,也試圖給目前雞肋般的生活添加一些色彩和溫暖。為此,我想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哪怕狹小一些的也很好哇!有時間,在自己的家里做各色美食、打掃衛生,如果有能力再雇個女傭收拾整理房間。在陽光明媚的露臺上,種花養草,再掛上個鳥籠子。如果奈緒美愿意來我這里,愿意做我的女傭,那就不用養小鳥了,我大體上就是這么計劃的。
既然這么向往家庭生活,為什么不娶個般配的女子為妻,組建正式的家庭呢?其實,當時我還沒有組建家庭的勇氣。對于這個事情,必須詳細說明一下。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既想不出也做不出那些令人費解的事情。但是對于婚姻,我卻有著超越他人的時髦的想法。一提起婚姻大事,多數人都會循規蹈矩,按照傳統的煩瑣的習俗完成。先是邀請一位介紹人,不動聲色地打探對方的態度。接著是要相親,如果雙方滿意,就正式聘請媒人,交換聘禮,將五件、八件或十三件嫁妝送到夫家。之后是新娘出嫁、新婚旅行、回門等一整套煩瑣的習俗,都要一步一步走完,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我自己要是結婚,就要采取簡便、自由的方式。
當時,倘若我有結婚的念頭,前來提親的會有很多吧。我雖然出身農村,但是體格健壯、規規矩矩。自夸,也許不太合適,但是我的相貌的確還是不錯的,在公司里的人緣也挺好,大家都樂意幫忙給我張羅婚事。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別人在這件事情上的“樂意幫忙”,所以著實沒辦法。即便相親的是個大美人,僅憑著一兩次相親,怎么可能真正地了解對方的脾氣秉性。僅憑短暫會面的一時印象,就決定自己未來一生的伴侶,這種蠢事,我不會做。如果可以,我想把奈緒美這樣一位美麗的少女領到家里,陪她一天天長大;如果喜歡,再娶她為妻,這種結婚方式才是我最向往的呀!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閨秀,我并不奢望,所以能娶到像奈緒美這樣的女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想象著,找一個少女,像朋友一樣和她朝夕相處,陪著她長大,以做游戲一般輕松愉悅的心情,同住在一個屋檐下,過寬松自在的生活,一定有不同于婚姻生活的別樣情趣。也就是說,我和奈緒美一起像孩童般天真無邪地扮家家酒,而不是承受像在正式婚姻里那樣的各種負擔——這就是我的心愿。實際上,在如今日本的家庭里,衣柜、長火盆、坐墊等物件都是標配,一樣也不能少。丈夫和妻子、女傭,各有分工,還得和左鄰右舍、親戚朋友維持良好關系,為此增加了額外開支不說,原本簡單明了的事情,也變得復雜無趣,對于年輕的工薪職員來說,這絕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在這一點上,我相信自己的想法絕對是完美的。
我第一次和奈緒美正式談這件事,大概是在認識她兩個月以后了。在那期間,我總是去鉆石咖啡店,制造各種機會接近她。奈緒美喜歡看電影,一有假期我就和她一同去公園里的電影院看電影,回來的路上,順便去小西餐館或蕎麥面館吃東西。不愛說話的奈緒美,在這種場合也沉默寡言,不知她感覺興奮還是感覺無趣,總之,就是一副面無表情、云淡風輕的樣子。雖然是這樣,每次我邀請她,她卻從不拒絕,總是很爽快地點頭答應,不管是哪里,她都跟著去。
我不了解她對我的看法,抱著怎樣的心態跟著我出去,她還是個無比純真的孩子,還不懂得以懷疑的眼光對待“男人”。我覺得,她大概只是懷著單純天真的想法吧,認為這個“叔叔”可以帶她去看喜歡的電影、吃好吃的東西。而我也只是把她看作一個小孩子,很樂意她把我看作親切溫暖的“叔叔”,那時的我確實對她并不抱有超出這種關系之上的企圖,也沒有在舉止上的逾矩。至今回想起那個時候,如夢境般兩小無猜的歲月,即使是現在,我也很想重新回到那純真的二人世界去。
“怎么樣?奈緒美,看得清楚嗎?”
每當小影院里客滿、沒有空位的時候,我們就站在影院的最后面踮起腳看,這時我總是這樣問她。
“不!根本看不見哪!”奈緒美使勁踮起腳,抻長了脖子,透過前面觀眾腦袋與腦袋的縫隙觀看。
“還是看不見的話,來,扶著我的肩,坐在橫木上看吧。”我邊這么說著,邊把她從下面托到高高的欄桿橫木上坐下。她雙腿就這樣懸著,一只手壓著我的肩膀,終于心滿意足地盯著銀幕看起來。
“電影有趣嗎?”我問。
“有趣呀。”奈緒美回答道。
她只是平靜地回答,從來沒有興奮得拍手,或是歡天喜地得蹦跳,就像一只聰明的小狗專注地傾聽著遠處的聲音,只是默默地睜著一雙伶俐的眼睛,望著銀幕。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特別喜歡看電影。
“奈緒美,你肚子餓了嗎?”
“不餓,不想吃東西。”
有時候她這么干脆地回答。不過,一旦肚子餓的時候,她也會直截了當地回答“我餓了”。當我問她想吃西餐還是蕎麥面時,她總是直白明確地告訴我要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