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啦!”
奈緒美起身道別,那男人頭也不回地說了句“再見”,手壓帽檐半遮面地與我擦肩而去。
“這人是誰?”
可能是有點嫉妒,但更主要的是“這看似有點怪異的場面”成功地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他呀,是我的一個朋友,叫浜田……”
“多久的朋友?”
“很早了,他和我是伊皿子聲樂班的同學。人不可貌相,別看他滿臉痘痘,那男中音的嗓音很專業呀。對了,我們還在不久前的音樂會上合作了四重唱呢!”
我對奈緒美沒來由地貶抑他的相貌有些起疑,但她在我的直視下表情平靜,毫無異樣。
“他時常來訪嗎?”
“哪有哇,今天才是第一次呢,而且還是碰巧路過……聽說將要成立交際舞俱樂部,他很看好我的潛力,邀請我一定要參加呢。”
經過奈緒美的解釋,我的不悅減輕了些,大體上認同了她的說法。畢竟我今天提前回家,只是撞見他們在院子里攀談,似乎沒有什么不妥。
“怎么樣,你打算接受他的邀請了嗎?”
“嗯……讓我好好想想嘛……”
突然,她嬌柔地發起糖衣炮彈攻勢。
“可是,我就是想去嘛,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學呢!對了,讓治也一起參加俱樂部吧,我們一起學習時尚優雅的交際舞,這主意太妙了,對吧!”
“我也加入俱樂部,你說真的?”
“當然,大家都可以參加呀!聽說舞蹈教師是伊皿子的山崎先生的一個俄羅斯朋友,因為那人是從西伯利亞逃過來的,現在窮困潦倒,山崎先生成立舞蹈俱樂部就是為了幫助她。你說,我們都去學舞蹈,還可以更好地幫助她,是不是一舉兩得……好不好嘛,你就讓我去吧!”
“我相信你可以學得很好,可我,還是算了吧。”
“放心吧,真的很好學的。”
“可是,我根本就沒有音樂方面的天賦哇!”
“說起音樂,其實就是多學多練,水到渠成自然也就會了。依我看,讓治就應該去學舞蹈,也好做我的舞伴。兩個人去學跳舞肯定比一直守在家里玩有意思多了,你說是吧?”
其實,我也看得出,一成不變的生活令奈緒美感到厭倦。在大森安家的四年里,除去暑期外,我倆都窩在這個“童話家園”里,幾乎與大千世界隔絕,每天總是一個“他”對著另一個“她”,即便再怎么變著法子玩鬧,也總會慢慢地由新鮮歸于平淡。再加上奈緒美骨子里就戀新忘舊,所以即便再有趣的玩法,她也會報以“一時心血來潮”的態度,新鮮勁兒一過就忘在腦后了。但她又是一個絕對扛不住無聊的人,當紙牌、將棋、模仿秀等游戲都玩膩之后,她只能無奈地又跑去打理已經近乎荒棄的花壇,翻土、播種、澆水、捉蟲,一番折騰過后便又無聊起來。
“唉……真無趣呀!就沒什么可玩的嗎?”
她慵懶地窩在沙發里,翻了幾頁的小說撇在一旁,面對此情此景,我也只能苦思冥想地琢磨能使一成不變的二人生活為之一新的好點子。適逢其時,她要求學習舞蹈,我倒也樂享其成。畢竟,現在的奈緒美較之三年前已經變化太多了,假如她衣著華麗地出入名媛派對,相信奈緒美的風姿定會不輸他人。每當想到此處我就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正如前文所述,自學生時代到參加工作,我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也一直有意地游離于自認為毫無意義的應酬之外。同時,我出身于鄉下,不會巧言令色,待人接物直接而缺少圓滑變通,因而在交際中會顯得有些不合群。但這些并不代表我厭惡社交,相反我的內心十分渴望豐富多彩的社交生活。歸根結底,與奈緒美結婚,正是想把她塑造成風姿綽約的貴婦,在她的陪伴下出入各種場合,引來那些市井小民的驚嘆與奉承,得到諸如“您的夫人實在是卓然出眾啊”的盛贊。由于強烈的虛榮心作祟,我不想一直把她關在家里獨自欣賞。
據奈緒美介紹,那位舞蹈教師全名阿列克桑德拉·舒勒姆斯卡婭,原本是一位伯爵夫人,但在革命引發的動蕩中,丈夫和兩個孩子全都下落不明,她孤身一人逃亡日本,孑然一身無所依靠,因生活所迫只能以教授舞蹈為生。此時,奈緒美的音樂老師杉崎春枝女士施以援手,組織成立了舞蹈俱樂部,而浜田則擔任俱樂部干事,他還曾就讀于慶應義塾。
俱樂部位于三田的圣坂,教室就在吉村西洋樂器店的樓上。伯爵夫人每周授課兩次,每節課一小時,每人每月收費二十日元,且要求月初交齊。會員可依據自身情況,在每個周一、周五的下午四點至七點之間前去上課。因為我和奈緒美是結伴去上課,每月的學費就是四十日元,即便是在西洋人的授課圈子里,也是貴得令人咋舌的。但在奈緒美看來,交際舞和日本舞蹈一樣,原本就是小眾而高雅的藝術,學費貴一些是很自然的事情。何況,舞蹈并不需要長期學習,尋常人練習一到三個月就會有所收獲,這樣算來我們每月四十日元的學費也是可以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舒勒姆斯卡婭夫人現在迫切需要我們這些學員的幫助哇,你想想,曾經風光無限的伯爵夫人,現在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是可憐哪!聽說這位伯爵夫人不僅擅長交際舞,而且是各種表演性舞蹈方面的行家,浜田君也為她的舞蹈著迷。日本國內那些普通藝人的舞蹈根本就是粗俗且難以入流的,要想學好舞蹈,必須跟伯爵夫人這種有貴族氣質的老師學才行。”
盡管素未謀面,但奈緒美以她自詡為舞蹈行家的眼光,早已對伯爵夫人推崇備至了。
毫無意外,我和奈緒美成了俱樂部的新會員。考慮到奈緒美的音樂課和我的工作時間,我們約定,每周一和周五的六點前,分別趕到圣坂的樂器店碰頭。但第一次課前,為了熟悉路線,我倆五點前就從田町站一起前往了。吉村樂器店位于圣坂的中坡,窄小的店里擺滿鋼琴、風琴等西洋樂器,更顯得擁擠。我們在一樓就聽見紛沓的舞步聲伴著舞曲傳來,看來舞蹈課的氛圍比較熱烈。樓梯口,幾個像是慶應義塾學生的人圍在那里,不住地打量我和奈緒美,審視的目光盯得我倆很不自在。這時,有個很熱情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來啦!奈緒美小姐!”
抬眼望去,人群中的一個學生,懷抱著一把近似日本月琴的扁平狀樂器,正合著舞曲拍子,“叮叮咚咚”彈個不停,我猜那樂器應該是曼陀林吧。
“你好哇!”
奈緒美也像他一樣打著招呼,完全沒有了淑女的矜持。
“阿熊,為什么待在外面,不進去學舞蹈嗎?”
“我還是算了吧。”
阿熊一邊把曼陀林放到架子上,一邊笑著回應。
“那種舞蹈可不適合我,而且每月二十日元學費真不是個小數目哇!”
“可能,第一次學舞蹈都是這樣吧。”
“我早想好了,等你們都學會了,大家再來教我,這樣不就解決了,我這主意不錯吧!”
“阿熊真有你的,都是鬼點子……對了,阿浜在上面吧?”
“他早到了,你快去吧。”
看得出,樂器店是這些學生的一處聚集點,看到奈緒美和店員熟絡地打著招呼,我想她也一定是這里的常客。
“奈緒美,那些學生聚在這里做什么?”
我們邊爬樓梯,邊交談。
“這些都是慶應曼陀林俱樂部的成員,看起來有些粗獷,但其實都很好相處。”
“你們都是朋友嗎?”
“也談不上朋友,就是我來店里逛的時候經常遇到他們,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
“俱樂部的會員是以這些學生為主嗎?”
“應該不會吧,學生們會學這么貴的舞蹈嗎?也許還是成年人居多……快到了,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樓的舞蹈場地有兩個日式房間那么大,一排會員一邊口打節拍“one,two,three”,一邊練習舞步。為了避免會員滑倒,那個名為浜田的學生忙碌著,在地板上到處撒下防滑粉末,當然,在這樣的地板上練舞是不需要換鞋的。一位身著白色喬其紗上衣、藏青色嗶嘰裙的女士,正肅立在場地中間,夏日的夕陽將她的身影映襯得優雅頎長。這位便是舒勒姆斯卡婭夫人,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歲月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乍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伯爵夫人的氣場高貴而又威嚴,隱隱給人一種壓力。令我有些詫異的是,除卻蒼白到幾乎有些透明的臉色外,那高傲的神情、華美的衣裝以及珠光寶氣的飾品,幾乎很難讓人把她和一個窮困潦倒的流亡婦人畫上等號。
伯爵夫人手執教鞭,目光隨著學員們的舞步轉動,邊喊著“one,two,three”,邊微皺著眉頭,顯然學員們的表現還很難令她滿意——在她那流利的俄式英語發音中,“three”被自動替換成“tree”——她語調不高但又不失威嚴地打著拍子,學員們排成一排,努力按照她的節拍,但卻邁著實際上并不那么合拍的舞步,旋轉著,旋轉著,這場景像極了女軍官在操練一群平民士兵,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電影《女兵出征》的畫面。學員隊伍里,無論是那幾位身穿西裝的青年,還是身著和服裙褲、端莊素雅的小姐,都全情投入地練習著舞蹈,他們與外面那些毛躁的學生不同,給我留下還算不錯的印象。
伯爵夫人一絲不茍地教導每個學員練習舞步,有一人做錯,她就會高聲提點:“No!”并當即為那人親身示范,如果那人還學不會而繼續出錯的話,她便嚴厲訓斥道:“No good!”手里的教鞭不時地抽打地板,偶爾還會“暴力地”對著那人出錯的腳來上一下,就算是女學員也不例外。
“夫人的態度真是嚴謹,不然的話這些人真是沒法學會。”
“就是就是,舒勒姆斯卡婭夫人已經完全沉浸在舞蹈教師的角色里,在這樣悶熱的天氣,連續上課一兩個小時也不歇一會兒、喝點水。剛才我想給夫人買點冷飲,可夫人表示‘上課期間,不做其他’。依我看,西洋老師哪怕是女老師,也都信奉嚴謹治學的原則,令人佩服。相比之下,日本國內的老師們真是望塵莫及呢!”
“出人意料哇,這么高強度的授課方式,她居然挺得住。”
“西洋人的身體素質,比咱們可強多了。話說回來,夫人的遭遇還真是令人同情,原本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結果因為革命流亡日本,只得以教授舞蹈為生了。”
練習場地旁邊的休息室里,兩位女士坐在沙發上邊聊天邊不住地感慨著。其中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士圓臉大嘴,眼球突出,竟與金魚有幾分神似。她的頭發簡單地盤在頭頂,別著一支白色玳瑁發簪,埃及花色的鹽瀨絲綢腰帶系于腰間。她既崇拜伯爵夫人的氣質和才華,又同情夫人凄苦不堪的遭遇。與她聊天的女士,一臉厚厚的白色粉底已被汗水浸花了,灰暗的皮膚布滿細紋,暴露了她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一頭盤起的紅色鬈發,身材頎長纖細,盡管裝扮時尚,但從神態上怎么看都像是護士出身的人。
兩位夫人的四周,還有幾位謙遜地等待入場練習的學員,其中幾對有點基本功的學員,有模有樣地在角落里邊熱身邊練習。不知是夫人默許還是個人自發的,那位浜田干事如同舞場“萬金油”,一會兒撒防滑粉末,一會兒為女士們充當舞伴,一會兒又跑過去更換唱片,一個人樂此不疲地忙活著。觀察完幾位女士之后,我的目光又轉移到那些男學員身上,來此學習舞蹈的男士們究竟以哪類人居多呢?帶著疑問留意了一番,除了這個浜田衣著還算有點品味之外,其他人大都身著工薪階層標配的藏青色西裝,土里土氣而且笨拙古板,如此衣著練習跳舞真是不忍直視。不過,和我相比他們都有年輕的優勢,三十歲左右的男士僅有一位。那人身著黑色燕尾服,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留著老學究式的八字胡。他的動作極為笨拙,惹得夫人多次向他高喝“No good”,連帶教鞭不停地抽在他的腳上。這個人貌似脾氣很好,一直呵呵地憨笑著應對夫人的呵責,旋即又亢奮地踩著“one,two,three”的節奏練習起來。
這個年紀的男人,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如此費力地學習跳舞呢?而我又何嘗不是同他一樣呢。且不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跳舞,即使是最一般的社交場合,我之前也是避之不及的。即將登場的我,一想到自己將會當著這些婦人的面,被那位伯爵夫人斥責得體無完膚,竟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就算奈緒美陪在身邊,也絲毫無法減輕我的緊張與壓力。
“哦,你們來了。”
又一支舞曲結束了,浜田用手帕在滿是青春痘的臉上擦著汗,信步走到我們面前。
“上次是我失禮了。”
相比那天,此刻的他語氣多少有點驕矜,向我微微示意后,他就轉向奈緒美:
“沒想到你們冒著酷暑趕來練習,很高興你們接受了我的邀請。……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你的扇子嗎?如你們所見,給夫人當助手可真是個體力活。”
奈緒美把扇子遞向他。
“浜田君的舞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當助手是綽綽有余了。你之前有學過交際舞嗎?”
“我是半年前開始接觸交際舞的。以我的了解,學習交際舞的訣竅在于男伴的引導,女的只要配合好就可以了。你這么聰慧,很快就可以翩翩起舞了。”
“我想知道,來這里學習舞蹈的男學員,多是些什么人呢?”
“您是指他們嗎?”浜田客套地回答,“多數人都來自東洋石油株式會社,聽聞那家公司的一位董事是杉崎女士的親戚,都是那人介紹來的。”
石油公司的員工集體練習交際舞,可真是別具一格的奇葩場面,我又接著問道:
“這么說,那位八字胡先生也是公司員工?”
“他是醫生。”
“醫生?”
“是的,他是公司里的衛生顧問。這位醫生認為跳舞是鍛煉身體的最佳方式,他說是為了健康才練習跳舞的。”
“阿浜,跳舞真的能鍛煉身體嗎?”奈緒美好奇地問。
“當然能鍛煉身體了,跳舞是很消耗體力的,不只在夏天能跳到大汗淋漓,即便是冬天也可以讓你出一身透汗。更何況是夫人安排的這種訓練強度。”
“那位夫人懂日語嗎?”我擔心交流問題,有點心虛地問道。
“她基本是用英語上課,完全不懂日語。”
“英語交流呀!我恐怕……”
“千萬不要擔心,大家都是這種情況。你們也聽到了,舒勒姆斯卡婭夫人的英語口語還不如我們呢,簡直是broken的程度。而且跳舞這種運動也不需要什么語言交流,打拍子就是one,two,three,其余的靠肢體語言比如打手勢就OK啦。”
“是奈緒美小姐,來了多久啊?”
沒想到那位別著白色玳瑁發簪的金魚相女士也與奈緒美相識,她主動過來打招呼。
“那個,先生……請你過來一下,是杉崎女士。”
“先生,我為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河合讓治……”
“嗯,是的……”
奈緒美羞怯的樣子被杉崎女士看在眼里,還沒往下聽就了解了其中的緣由,隨即她起身向我頷首示意。
“您好,我叫杉崎,很高興認識您。……奈緒美小姐,請搬一把椅子過來。”之后她又轉過頭對我說,“就要輪到您上場了,請坐下稍等片刻,畢竟站著等還是很消耗體力的。”
“……”
我已想不起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了,也許搪塞了幾句,也許什么都沒說吧。對于這種說起話來拿腔作勢的女人,我是根本應付不了的。而且,不知杉崎女士怎樣看待我和奈緒美的關系,我事先又忘記和奈緒美溝通了,天知道她和杉崎女士講了哪些不該說的。想到這里,我更加有些不知所措了。
“下面,就由我來介紹一下吧。”
杉崎女士無視我的緊張,向我介紹那位紅色鬈發夫人。
“這位女士是橫濱的詹姆斯·布朗文先生的夫人。這位男士是大井町電力公司的河合讓治……”
沒想到鬈發女士是洋人的妻子,現在看來,和護士相比,也許“洋人小妾”這種稱呼更貼合她的身份吧。想到這些,我愈發緊張起來,身體不聽使喚似的不停鞠躬。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first time來學習舞蹈嗎?”
鬈發夫人主動與我攀談起來,但是她的first time語速很快且發音頗為怪異,聽得我懵懵懂懂,愣在那里,好在一旁的杉崎女士接下了話茬兒。
“是的,確實是第一次。”
“啊,原來如此。嗯,我是想說,gentleman比lady,more more difficult,可是呢,一旦開始練習,還是很快的,我是想說……”
她“帽兒……帽兒……”地說著,我連聽帶猜,才弄清是“more more”的意思,鬈發夫人的神奇英語發音,與怪異的日語發音,搭配出一種奇特的日英混合語言。而且鬈發夫人每說幾句話,就要口頭禪一般的夾雜一句“我是想說”,談起話來似口若懸河,各種發音如瀑布傾瀉。
不知不覺間,她又談到了舒勒姆斯卡婭夫人,以及音樂、舞蹈、外語等各種話題,從悅耳動聽的貝多芬奏鳴曲,到感人至深的第三交響曲,再到各大唱片公司的產品質量,凡此種種都成為談資,我則徹底淪為聽眾。通過布朗文夫人的怪異口音,我推測她很可能就是杉崎女士的鋼琴學生。雖然被動地夾在兩位絮叨女士當中受苦,但由于不善交際的我不懂得如何紳士而婉轉地抽身而去,便只能耐著性子忍受她倆的滔滔不絕。
不久,八字胡醫生和其他石油公司的職員們完成了練習,退到場外休息。杉崎女士將我和奈緒美領到舒勒姆斯卡婭夫人面前,按照西洋人女士優先的慣例,以非常流利的英語向伯爵夫人先后介紹了奈緒美和我,并且杉崎女士稱呼奈緒美為“河合小姐”,這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很期待向來自視甚高的奈緒美如何應對西洋人,不承想她在夫人面前竟表現得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夫人威嚴而又親切地看著奈緒美,講話的同時向她伸出手,可奈緒美緊張得臉紅語塞,木然地和夫人握了手。至于我就更差勁了,夫人精致的面容和華貴的裝扮壓得我根本抬不起頭,最后只能俯身屏氣,僵硬地握了下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