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石湖，此湖恒冰。長七八尺，形如鯉而赤，晝在水中，夜化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烏梅二枚煮之則死，食之可卻邪病。----橫公魚

江都陳家，家室顯貴。陳老爺年逾半百始得一子，其子名曰陳顯祖。顯祖生于陰時，天眼未滅，是以少時常有鬼怪糾纏，夜半夢魘精神萎靡，陳氏一族遍訪名醫皆不得解。陳老爺聽聞石湖有魚，名曰橫公。食之可卻邪病，遂重金派人捕殺，命顯祖食其肉，飲其湯，終解。此后年歲漸長天眼關閉，再無病擾……

一

北宋年間，東京汴梁內城南的甜水巷盡頭處有一家百戲班子，名叫不語堂。這不語堂在此落腳已經有些年了，因為這里所耍的把戲最新鮮最豐富也最精彩，久而久之就成了汴梁百姓茶余飯后最愛去的消遣之地。

不語堂的老板娘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美貌寡婦，名叫夢姬。聽說她丈夫在世時是百戲班子的班主，后來染病死了，百戲班子就由她接掌。女人家總是不喜歡四處漂泊的，所以就盤點家當買下了這處帶院子的大門面，將丈夫留下的一干弟子安頓在了汴梁　。旁人眼中夢姬為支撐生活而拋頭露面，營生說到底與戲子之流沒太大區別，都是不甚體面的。但她獨自守寡多年端是忠貞無二，且為人謙和與鄰里關系融洽，因此縱然有些齷齪小人心里誹謗，卻也不敢明面上輕賤了她。夢姬的日子過得也算富足無憂。

卻說這不語堂上上下下共有二三十人，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每日迎來送往看客不斷，還有許多人是從外地慕名前來。夢姬手下有位叫魚叔的老藝人，據他自己說他是夢姬娘家那邊的親人，見夢姬嫁過來后日子過得挺富裕，便過來投奔了。魚叔資質頗老夢姬對他很是器重，將不語堂大小事宜交給他主持，自己樂得做個撒手閑人，每日只看看賬本數數銀票。

二月開頭的日子天氣還頗冷，只有正午太陽當頭曬著的時候才依稀暖和些。等著日頭西走一點時街上就少有人來往了，就連那雜貨店看門的小廝也十分倦怠，躲在店里偷懶，又冷又困沒半分干勁的樣子。而這個時候卻是不語堂客源鼎盛的時候。夢姬是會做生意的，冷天煤炭總是燒的足，沒錢的人在自家覺得冷，自然愿意給些不太多的入場錢，坐那舒舒服服的還省了買碳的幾個銅板。而有錢的人無事時就更愿意在這兒看雜耍打發時間。這就形成了不語堂里每到午時過后，就經常會出現的一幕---或三五閑人勾肩搭背在一樓屋里喝酒取暖，或數位貴人語笑連連在二樓包間品茗邀客。也正是因為這薄利多銷的辦法，夢姬總能穩賺銀錢，但卻苦了魚叔，這么多客人全靠他上上下下到處打點。

正當夢姬今日又躲懶在內堂房中小憩時，卻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和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姐姐，姐姐!別睡了!魚叔找你，讓你趕緊下去呢!”話音剛落就聽見房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一個身穿青色藕花裙，面若傅粉大眼翹鼻長相十分精致的小姑娘跑了進來，看見夢姬還在用手支著頭假寐，就上去搖她的身子:　“姐姐，你怎么還在睡啊?魚叔說有事兒，讓你下去一趟呢!姐姐?姐姐!”

夢姬被她一通猛搖卻不睜眼，只是勾唇一笑說道:　“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什么五十文錢啊?姐姐你說什么呢?”青色衣衫的小姑娘見夢姬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來這么一句十分不解，連搖她的那只手都停了下來。

仍是閉目假寐的夢姬臉上無甚表情，語氣卻帶有幾分調侃的感覺:　“門被你撞在了墻上，雕花的木頭斷了兩根，要拿五十文錢去修，從你工錢里扣。”

那姑娘聽了這話一張燦若朝霞的臉立刻變得陰云密布,偷偷扭頭看過去，赫然發現果然有兩根木條躺在地上，而被自己推開的右邊那扇門上爛了個小洞，連窗戶紙都破了。就像人缺了兩顆大門牙一樣滑稽……自己心里不禁懊惱，面上卻哭喪道:　“啊!哪有這樣的，人家一個月的工錢才一兩銀子，姐姐你就要拿走五十文啊!那風生這個月要少吃多少冰糖葫蘆和糖人啊!”說罷竟然認真的掰起手指算起來五十文錢到底能買多少糖葫蘆了。

此刻夢姬似乎知道她在干嗎，悠悠的睜開細長惑人的雙鳳眼，轉眸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風生，姐姐平日里總教你穩重些，這里是人間界，不必其他地方，最是條條框框繁多。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還學不會嗎?怎生總記不住?這樣下去可是要吃虧的。這次只是小懲大誡，下一回就罰你一個月不許吃冰糖葫蘆。”對風生說教一通后才放下纖細的手臂，慢慢坐了起來。

叫風生的小姑娘偷偷吐了吐舌頭，上前扶她起身，頑皮道:　“有姐姐在誰能讓我吃虧。不過現在姐姐還是下去看看吧，魚叔說剛剛有個從南邊來的大老爺，嫌樓下的人吵鬧，非要包下整個場子，居然讓魚叔將客人趕出去!”

夢姬淡漠地笑笑，絲毫不見慌張:“我已經知道了，現下咱們就下去會會這位客人吧。”

風生點點頭隨她一起出去，還沒到前院就聽到有人大聲呼喝的聲音:　“我告訴你!我們家大老爺能看上你們的場子是你們的福氣!還在這支支吾吾什么!趕緊把人給趕走!我們家大老爺這些日子心氣兒不順，要是惹惱了你刁爺，有你們好受的!”

聽見這些話走在后面的風生飛快的跑過去，隔著窗子往里張望。非但不惱還開心的咯咯直笑,樣子竟然十分雀躍，一個勁的往窗子里看也不回頭:　“姐姐，這家伙狗仗人勢是個該打的，讓我去教訓教訓他吧!”等了半晌也沒聽見夢姬的答復，回頭一看身邊哪里還有她的影子?一縷輕煙倒是纏上了風生的手臂，慢悠悠地飄來夢姬玩味的話:　“在自己家里還偷看嗎?要想看就進來光明正大的看，萬一等會吵起來了，沒你這么個伶牙俐齒的咱們豈不是要吃大虧?”

見又被夢姬小小的戲弄了，風生臉上老不情愿嘴里還嘟囔著:　“果然是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樣的法術，姐姐連傳個音都慢吞吞的……”但是腳卻是快步往前走，三兩步就走到了夢姬身邊。

只聽夢姬正甜甜地笑著:　“想必這位小哥說的就是半月前來到汴梁的江都首富陳大老爺了，真是有失遠迎啊!”似是非常高興的樣子，還對那群家仆身后坐著的滿身綢緞衣的陳老爺福了一福。

那陳老爺兀自掩面咳嗽著，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帶咳完看清夢姬的面目時，竟是不覺有些呆了。且看一身素色衣裙的夢姬婷婷裊娜地站著，端是巧笑倩兮眉目如畫，便如個琉璃美人般盡是風華。那幫家仆雜役沒有一個不被鎮住的，有些年輕的甚至看紅了臉。還是夢姬先打破沉默說道:　“剛剛聽這位小哥呼喝什么，可是夢姬這里招待不周怠慢了諸位貴客?”

方才那個自稱刁爺的小廝此時卻是一句重話都不再說了,腆著一張臉諂笑著對夢姬說:　“老板娘有所不知，我家大人這些時日身子不大爽利，最怕鬧騰。這些人在這兒高聲吵鬧，大老爺聽了頭痛難忍，這才讓我跟管事兒的商量，看能不能包下場子。”

圍在一邊的老百姓聽了他這話紛紛鬧道:　“什么商量?!你們明明就是把人往外哄!我們都交過錢了憑什么出去!”

一面對這些布衣百姓，那小廝又開始兇著那張修羅臉喝到: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不就是幾文錢嗎，我們大老爺說了，凡是愿意出去的等走的時候每人賞二十文錢!”

一聽他這么說，圍觀的百姓面面相覷，許多人都不再吵鬧了，唯有平素幾個經常來不語堂性格倔強耿直的客人，和一些二樓的貴人還在抗議。

面目兇惡的小廝見還有些人不服，就又開始咋咋呼呼的喝個不停。夢姬見他這般狗仗人勢，便向風生使了個眼色。風生會意摩拳擦掌嘿嘿笑了兩聲，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了一杯茶水，走到那小廝跟前:　“這位大哥，你說了這么多，口也該渴了，來，喝杯茶水潤潤喉。”還將端茶的手往前送了送。

正罵的起勁的小廝，猛然看見風生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忙住了嘴。又見她還端了杯茶水給自己，心下十分激動!但礙于主子就在旁邊，只能道謝推脫。風生見他不僅不敢拿茶杯，一雙色咪咪的鼠目還放肆的四下打量著自己，更斷定他不是個好東西。心中默念了一個口訣那小廝的身體就像不聽使喚了一般，接過了茶水一飲而盡。這還不算，又跑到桌邊往那杯子里倒了一杯水，朝陳老爺走去邊走還邊說:　“老爺……請……喝茶……”夢姬一看就知道這是風生使得手段，攝了那人心智，了然的朝青衫人兒笑笑，抱臂開始看好戲。風生得了她的首肯玩的更開心了。悄悄用右手兩指在空中一劃，小廝就蹬~蹬~蹬~的跑過去，將一杯茶水全灑在了陳老爺身上!旁邊的小廝全傻了眼，陳老爺又燙又氣，慌忙站起身來將茶水抖掉，臉氣的紅了綠綠了紅。指著修羅臉小廝怒斥:　“你!你!你給我跪下!!”這一吼眾人才反應過來，百姓們哄堂大笑，陳家的仆役們有的慌忙給陳老爺擦拭衣袍，有的站在旁邊憋笑憋得十分難受。

修羅臉的小廝在風生收回法術的時候也回過神來了，一時呆呆地看著濕漉漉的地面也不知道跪。陳老爺見他這般無視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出，上去就是一腳將小廝跺倒在地:　“混賬東西!膽子肥了是不是!是不是!”還不解恨的連跺了兩腳。那小廝也不敢逃只能抱著頭喊饒命。

陳老爺又跺了幾下才算出了氣，指著他悶哼哼地呵道:　“難得的興致全被你們這幫混蛋給攪合了!”甩了甩衣袖竟是要走。

一旁看戲的夢姬這時才動了一動，閃身走到陳老爺跟前又福了一福，滿面歉意:　“真是對不住了，這次招待不周，望陳老爺海涵。陳老爺若下次再來，夢姬定然會留下最好最清凈的位子給您。”

那陳老爺此時正氣盛，看也不看夢姬，冷哼了一聲就走出去了。一眾小廝全噤若寒蟬的跟在后面，有一個看見先前訓人的小廝還在地下躺著，忙回來叫了一聲:　“刁三!還不走，仔細老爺剝了你的皮!”

那個叫刁三的一陣激靈，忙爬起來趕了上去。

待陳老爺一行人走遠了，夢姬又向今天的客人說了些許道歉之類的話，這才吩咐魚叔好生看店，自己回到內院去了。

風生看這樣就完了覺得好生沒勁兒，就去追夢姬問道:　“姐姐怎么就讓他這樣走了?難道姐姐沒發現那個人身上有怨氣嗎?”

夢姬又好氣又好笑的看向風生，嗔道:　“你好歹也有百年道行，跟在我身邊這些時日，怎生一點長進都沒有?陳老爺只是沾染了一些，那怨氣并非是朝著他去的。我且問你，你看陳老爺氣色如何?”

“嗯……陳老爺腰寬體胖面貌紅潤，雖然一直在咳嗽也不過是普通的風寒侵肺而已，沒什么大礙。”

見風生老老實實地回答，夢姬點點頭:　“正是如此，他一切正常，身上又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既然想走我又何必強留?”忽而甜甜一笑話鋒一轉:　“不過他還會回來的，下次再來時會帶上我想要的東西，呵呵~”

風生聽的似懂非懂，再問，夢姬卻是不肯再說什么了。只囑咐她讓她三日后的戌時將二樓東邊最大的包房給收拾妥當，在門外等候，將有貴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