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翅膀硬了是不是，敢頂撞長輩了？”

柳家二太太面紅耳赤，一扇子拍在柳依依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痕。盡管她平日里就對柳依依頤指氣使，但拿扇子抽她還是第一次。

“叫你去洗衣服就給我去！”

少女拎著臟衣籃，捂著被扇子拍紅的臉，低著頭，半天沒有說話。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說話啊！”

“……齊英，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柳臨青的女兒？”柳依依低著頭輕輕吐出這句話。

猝不及防被柳依依直呼名字，齊英愣了一會兒，可隨即又綻放出比剛剛表情更夸張的大笑：“哈哈哈哈！柳依依，你以為你是誰？拖老爺的福，在柳家，就連你身邊的丫鬟都比你尊貴！”

柳依依聞言眼神一凝，面色陰沉得像是要結冰一般。

就在這時，柳依依瞥到一個身影從走廊遠處經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顫顫地一屁股倒在地上，右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委屈地看著齊英，眼里泛起了霧氣。

“嗚嗚嗚……”

“你做什么？”齊英被她這樣子搞得一頭霧水，心中煩躁又加深幾分，又是一巴掌想要抽過去。

“住手！”

一聲怒喝響起，柳家老爺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看著愛妻齊英氣急敗壞的樣子，又看看地上的柳依依，看到她弱不禁風的樣子，更發現了她臉上的傷痕。

柳依依眼珠滴溜溜轉，有意無意地挪開手，好讓柳家老爺看得更清楚些。

“柳依依是你隨便能打的嗎？”柳臨青狠狠地瞪著齊英，不怒自威。

“噗嗤。”柳依依沒忍住偷笑了一下。

“老爺，她明明是自己沒站穩，倒下去的——”

齊英的表情霎時從尖酸變得柔弱，像是撒嬌一般鉆進柳臨青的懷里。不得不說，齊英的確頗有幾分姿色。

柳臨青下意識摟過齊英，面色也溫和起來：“若是平常也就罷了，只是大婚之前不干不凈的，總不能丟了我們柳家的面子不是？”

聽聞這話，原本洋洋自得的柳依依頓時萎靡下來。她的這位親生父親，何時管過她的死活？她不過是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罷了，這不，余柳兩家的“聯姻大事”，便找上了自己。

心底空落落的，虧她剛剛還真有那么幾分柳臨青在乎她的錯覺。

想罷，柳依依也不裝了，拍拍屁股站起身，主動湊到柳臨青面前，將手中的臟衣籃往他眼前送：“不如，懲罰我去洗衣服吧？”

還沒等柳臨青反應過來，柳依依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老爺，老爺！”突然，小廝從旁邊竄過來，高聲說道：“余家派人來問，婚配之事進行得如何了？”

正準備邁步離開的柳依依，聽到小廝的話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豎起小耳朵。

“柳依依，你玲姐姐給你拖這段時間已經是對你最大的仁慈了！”

柳臨青話剛說到一半，就聽見柳依依稚嫩卻又堅定的聲音。

“我不嫁！”

前些天的夜晚，林惜握住女兒的手：“娘也舍不得你嫁人，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爹已下了決心，哪還有我們母女說不的余地？況且，那余家只有大公子一個兒子，他身邊尚干凈，也算得上是個良配。若是錯過，只怕以后的還不如他。”

“娘！”柳依依咬著下唇：“可我今年才十六！大姐都尚未嫁人，如何就輪得到我了？”

林惜一噎。

婚嫁之事，自古便是一個長幼有序，可偏偏，柳玲不愿嫁，就算是柳臨青也強逼不了她。

這門婚事理所當然的，便落到了柳依依頭上。

她勉強笑道：“你大姐的事，你爹自有打算。如今說的，是你的婚事。”

柳依依卻不是個傻的。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兩人在府里受盡欺辱，吃穿用度都是其他房太太不要的，這門婚事，想必也是如此才落到了她的頭上。

她年紀雖小，卻素來有主意，當下擲地有聲地開了口：“大姐不愿意，我也不愿意。誰想嫁，便讓她去嫁！”

她說罷就要走，卻被林惜猛然拽住。

“依依！這門婚事你必須同意！”她難堪地別過臉，哽咽著低聲道：“不是娘想逼你。你爹說了，家里幾個孩子，就屬你掙錢最少。若是不肯嫁，便要將……便要將我們母女兩人賣到窯子里去！”

柳依依指尖驟然變得冰涼，一時間，幾乎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勉強笑道：“怎……怎么會？咱家也不缺錢，他怎么會……”

可心里卻是再清楚不過，母親的話不是拿來作弄她的。

想當年，柳家在京城開了十幾家酒樓，也稱得上一句家大業大，后來朝廷沒了，獨子柳臨青也不是個能操持家業的，姨太太一個一個往家里領，銀子卻是大把大把往外花，后來洋鬼子的好東西進來了，還跟人學會了抽大煙，家道更是一落千丈。

為了維持奢華的生活，柳臨青生平頭一次腦子靈光一閃，依著前人開酒樓的經驗，轉身，將酒樓改造成一幫兄弟們常去的“娛樂場所”。把家里的男孩兒送進評彈社，女孩兒送進歌舞廳，憑借柳家人出色的相貌，倒也供養起了柳府偌大的開銷。

兒女于他，不是骨肉，而是可以換銀子的存在，若是做不到，自然可以毫不留情的舍棄。

林惜生性柔弱，向來逆來順受，被丈夫發賣，對她而言，無異于天塌地陷。實情一出口，再也抑制不住地抱著柳依依放聲痛哭：“依依，都怪娘沒用，從小沒有讓你過過幾天好日子，如今更是護不住你……”

這是林惜頭一回在她面前哭得這么放肆。

母親的眼淚打濕了柳依依的衣衫，柳依依遲鈍地回過神，許久后，她擦去林惜的眼淚，如這些年來每一次自己承受不住生活苦難哭出聲時，林惜安慰她那樣：“娘，別哭了。”

她看向天空，一列鳥兒正扇著自由的羽翼，飛向它們想去的地方。她想像它們一樣，逃離這里。

得到自由的想法壓抑了數十年，如今……

她收回視線，從喉中艱澀地擠出兩字：“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