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蕭冷冰冰的話插進來：“以你的處境，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反倒可能惹禍上身，這不是你能管的事。”

廳堂內陷入沉寂。

余蕭和余老爺分毫不讓地對視。

大太太無聲地抹淚哭泣。

秋霞則是捻著佛珠，閉眼祈禱。

唯獨余寒仍保持著冷靜，冷冷淡淡的神情如萬古不化的冰。

她的目光逐一掃過在座的人，最后站起身，背手向外走去。

削薄的背影套著那件寬大的男裝，讓她顯得愈發孤寂。

柳依依望著那道清冷獨行的背影，不知是想到什么，歪一下腦袋撐著下巴道：“我會回柳家。”

余老爺和余蕭都是一怔，齊齊看向柳依依。

他們一個驚喜，一個惱怒且不理解。

柳依依不為所動，清脆的嗓音里是不符合她年紀的冷靜：“如果我真的能說服柳……我爹，到時候希望父親您能答應我任意一個條件？”

“好。”

余老爺不假思索便答應下來，如握救命稻草。

柳依依站起身，輕輕扯住余蕭的衣袖，對他眨一下眼，極小聲解釋：“總要試試的，家里出事，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何況我如果真的能做成這件事，我們可以趁機和你父親談談條件嘛，說不定你就不會被他逼著做生意了。”

余蕭很想說她根本就不懂這生意間的齷齪事。

柳家即便在上海有些人脈，可一旦牽扯上英國人，那點人脈也不頂什么用。

誰都不會想要去得罪英國人。

不過話到嘴邊，對上柳依依純粹又充滿期待的目光，他只說出一句：“我和你一起回去。”

兩人當即便動身前往柳家。

這次是求人做事的，柳依依已經想到要如何忍受那一家子的白眼了，一路上都在為自己做心理準備，不斷嘀咕著不能發火，不能撂挑子，也不能頂嘴鬧事。

她當然不想求柳家，可如果能因此得到更多她想要的，她也可以稍微犧牲一下。

就像是商書上說的那樣，是叫風險？

還是叫什么虧損比對的？

柳依依做足準備，可回到柳家，她卻被眼前亂糟糟的場面震住。

家里仆從哭喊著跑來跑去，手上東西一件件往主屋里送，那邊的哭喊聲也是最響亮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柳依依扯住過路的丫鬟，認出她是大太太房里的。

“發生什么事了？怎么家里這么亂？”

“二、二小姐？”

丫鬟驚慌失措的抹著淚，一副天塌下來的神情，“您快去老爺屋子里瞧瞧吧，老爺快不行了，大夫……大夫都說治不了了……大太太正在里面求著呢！”

“錢...對，小姐，小姐，您現在是有錢的，說不定您出錢，大夫會愿意救咱們老爺呢！！！”

面前的小丫鬟哭天搶地，可柳依依知覺憤憤不平。

誰說她有錢了？

柳臨青要死了都不放過她？

柳依依心里沒想多久，便被小丫鬟拉著，與余蕭一同匆忙趕去主屋。

里面哭天喊地，什么聲音都有。

大太太和二太太正扯著大夫的衣袖哭求，前后跪著不讓他離開。

柳玲站在屏風前，冷眼看著這一切，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著譏誚的弧度。

亂哄哄的房內，只有她是最安靜和冷漠的那一個，也是她最先瞧見柳依依過來。

“喲，來見他最后一面的？可惜遲了，他剛走。”

柳依依搖搖頭，卻沒解釋，只是問：“他怎么走的？”

“尋歡作樂得多了，染病暴斃。”

柳玲輕輕嗤笑，對于自己父親的死并未流露出任何悲傷，身上只有一股子看透世態的涼薄。

柳依依呆呆站在原地，即便剛才從丫鬟那里多多少少猜測到這個結果。

可真的聽到他死了，她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林惜不知何時來到柳依依的身邊，抹著眼角的淚輕聲道：“快走吧，不要再來這里了，你現在是余家的媳婦，柳家說什么都不能繼續拖累你，你回去好好做你的余少奶奶，比什么都好。”

她又看著余蕭道：“余少爺，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你一定會照顧好我的依依，她從前在府里很苦，希望你……不要欺負她。”

余蕭和柳依依對視一眼，陷入沉默中。

……

她只怕是不能安生地做余少奶奶了，余蕭日后也未必還是大少爺。

他們本來是想要看看柳府是否有轉機，卻想不到，柳府發生的事，一點都不比余府小。

失去柳臨青這個頂梁柱，以后柳府會怎樣，余蕭看得明明白白。

他看向柳依依，等著她的答案。

對于柳府，她應當是沒什么感情的，可她不能放著林惜不管。

無論她怎么勸，林惜都不愿和她一起走，她始終不認為她們母女在外面能有好結果。

這個家雖然沒了頂梁柱，可還有歌舞廳，還有柳家的門楣。

她和幾個女人抱團在一起，總好過在外面被人說嘴。

林惜的軟弱，林依依不是第一次看到。

可事到如今，她還是這般不聽勸，深深刺傷了柳依依的心，讓她失望又難過。

她沒有繼續勸下去，想等林惜自己想明白。

與余蕭一同離開柳府時，柳依依到底還是紅了眼眶，“怎么事情都這么突然……你家出事了，我家也出了變故，是不是老天在捉弄我們？”

余蕭心底也不好受。

可他不會如柳依依般將情緒露出來。

他保持著一貫的風輕云淡，扯著柳依依衣袖道：“先回去吧。”

柳依依抿著嘴角點點頭，邁著沉重的步子跟在余蕭身后。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柳府和柳臨青沒什么感情了。

可再沒有感情，再怎么討厭，那還是她的父親，看到他剛才就那樣僵硬的躺在床上，她還是難過的。

回到余府，將這件事告訴余老爺，他還不肯相信，覺得是柳依依哄騙他。

直到柳依依忍不住流下眼淚，委屈又無措的垂下腦袋，他才終于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不知是幾房的姨太當即破口大罵：“當初將你娶進門，就是希望你能給我們余家拉點人脈，可你呢？沒這本事也就算了，現在余家大禍，偏偏你柳家還出事了，幫都幫不了我們，這讓我們找誰說理？早知道，就不該娶你這賠錢貨。”

“許姨娘，慎言。”

余蕭攔在柳依依面前，漆黑的眸子分明沒什么情緒，卻有一股攝人的氣勢讓許姨娘不敢再說混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