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奈的兩大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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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弗雷德里克(一)
1870年12月6日圣尼古拉節,一個高個男子身心疲憊地走進博恩拉羅朗德鎮[1],身上剪裁精良的外套濺滿了泥垢。夜幕降臨,大雪紛飛。加斯東·巴齊耶趕了兩天的路,他在蒙彼利埃搭上火車,前一天在濟安[2]火車站下車,穿越了部隊駐地。就在一周前,城頭上演了一場大戰。經歷了色當潰敗和皇帝被俘之后,年輕的共和國政府在盧瓦爾河上集結人馬,試圖就地阻截德國軍隊的推進,并打開缺口,解除巴黎被圍三月之苦。此役還是敗了,橫尸遍野,陣地又落入了普魯士軍隊的手中。
這位旅人從濟安出發,經奧爾良森林,穿過在冬天愈發蕭索的加蒂奈地區。成群的烏鴉和寒鴉在放羊的牧場和灌木叢之間徘徊,他只碰上了散兵游勇:掉隊的士兵,在摸索吃食和值錢東西的小偷和逃兵,負傷的士兵,沒有參戰、列隊整齊的部隊,又集結起來的人馬,還有巡邏隊、哨兵。頭一天,他在貝勒加爾德[3]本堂神甫副手的家里借宿了一宿,這個50歲男人的得體打扮令神甫頗有好感,還有,他風塵仆仆身犯險境的舉動也令人動容。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踏上旅途前往博恩,留宿的主人告訴他,將要經過的奧爾梅村會有大量法國傷兵被棄之不顧留給了敵軍。好心的村民已在盡力幫助那些不幸的人。在一個被洗劫過的房間里,有個人躺在谷倉臟兮兮的稻草上。那人在找他的兒子—佐阿夫[4]三團先行官。他問遍了身穿紅色燈籠褲、盤花紐扣刺繡短上衣和頭戴小圓帽的士兵,終于找到一個認識他兒子的人。這個年輕的中尉告訴他,大個子巴齊耶和指揮部隊的阿馬尼亞克上尉同一時間負了傷,既然他人不在此處,那或許已成了普魯士人的俘虜。
從戰友口中得到的消息坐實了憲兵隊捎回蒙彼利埃的口信,重新燃起了他的希望,給了他勇氣和動力。他向博恩進發,渾身凍僵了,手握旅行袋,大風掀起禮服的下擺,差點吹跑了帽子,還好他和士兵一樣用手絹裹住了腦袋。每次遇見普魯士的巡邏隊,加斯東·巴齊耶都會表明他是在找兒子,他的兒子在戰斗中受了傷。要讓別人聽懂他的話很是吃力,但他的憂慮和疲態,他習慣性的命令語氣和威嚴的神態充滿了說服力。帶頭的每次都給他放行。碰上哨卡,他會被帶到會說法語的長官那里,給出解釋之后便能拿到通行證。當天晚上,他進入了敵軍控制的博恩拉羅朗德。他記起今天是兒子的生日。1870年12月6日,他該有29歲了。
貝勒加爾德本堂神甫的副手為他寫了一封介紹信,交給博恩的神甫奧古斯丁·布達爾,后者熱情地接待了他,和他一同分享熱湯,并將背靠壁爐的位子讓給他。飯前祝禱是在兩個宗教中都有的儀式,事關國殤的交流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盡管一個是盧瓦爾河地區的教士,一個是朗格多克的新教徒。他在本堂神甫的家里過夜。第二天一早,神甫將他引薦給了科爾奈修道院院長,院長曾在阿爾薩斯進修,能說一口德語。手握占領者頒發的安全通行證,兩人能暢通無阻地進入戰場。但暫時關押、等待轉押至普魯士的戰俘中沒有兒子的身影,救助戰俘的救護車里沒有兒子的身影,即使是戰俘名單上也找不到弗雷德里克·巴齊耶的名字。再熱切的期盼也是希望渺茫,但就算死了,也要找到尸體。戰役結束后的第二天,普魯士人允許小城居民抬走傷兵,照顧垂死者。他們還征調工人就地掩埋尸體。修道院院長想起來曾為佐阿夫士兵的公共墓地祝圣,遺體中有個少尉,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之所以會留意到他是因為他長得很高,而這個旅人正在尋找一名低級士官。
這處平原位于博恩以西,墓地圍墻前一派慘淡的景象。炭黑色的蒼穹下,東西七零八落地丟在雪地上—折斷的武器、破裂的戰鼓、染血的軍帽、水壺、飯盒—尸橫遍野。加斯東·巴齊耶認出了法軍的裝備,軍事雜志和回城休假的軍人讓駐軍城市的居民對此都已很熟悉。大雪掩埋了部分戰場,反襯得裸露在外的更顯凄涼,鉛灰色的大地上是一團團黑色物體。修道院院長找來兩個掘墓人,一個叫阿洛,一個叫圖森。加斯東·巴齊耶承諾會支付四十法郎,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掘開墳墓,而昨晚他們還被迫埋了尸體。兩人用鐵鍬鏟開結了冰花的泥土,院長幫忙拔掉墳頭草草制成的木十字架。兩個臨時拉來的勞力一直往下挖,直到藍色的軍服和紅色的軍褲重見天日。兩人的動作小心翼翼,避免手中的工具會磕傷死去士兵的雙手和頭顱,尸體未經包裹就就地掩埋了。
終于見到了院長口中那個高大的佐阿夫士兵。嚴寒倒是讓遺體保存完好。掘墓人丟開鐵鍬,徒手抓住雙腿和雙肩,抬起尸體,輕輕放在墓邊。天色黯淡,少尉簇新的臂章在黑色的身影中折射出異樣的金光。身上的兩處污跡因為霜凍變得更加顯眼,鮮血染透了軍服:衣袖上有個彈洞,軍帽和襯衫上的紐扣崩掉了,致命傷在腹部。褐色的胡須掛著腐植土。士兵死后沒人給他合上眼睛,在這張大理石般的臉上,那無神的雙眼望向天空。落上泥土的眼珠和父親一樣藍。死者和生者的相似顯而易見。加斯東·巴齊耶撲通跪在地上,另外三人站在一旁。父親抓起兒子的右手,俯身吻下去。他強忍住哭泣。兩個來幫忙的大老粗在過去一周中雖然見多了這樣的場面,此刻也落了淚,他們感到意外,但也釋懷了。
尸體被搬上平板車,蓋好雨布,拉回博恩。他腳上的襪子穿得亂七八糟,因為靴子被人扒走了,探出平板車的雙腳隨著路面顛簸晃晃悠悠。父親一言不發跟在后面,帽子攥在手里。天氣寒冷,雪又開始下了。邊上的修道院院長不確定是否該為死去的胡格諾信徒念上幾段經文,于是時不時地嘀咕幾句兩種宗教里都有的經文:“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為圣,愿你的國來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救我們脫離兇惡。”弗雷德里克的遺體被安置在本堂神甫的屋內,父親堅持要守靈,最終在椅子上沉沉睡去,神甫為他蓋上毯子,替他守下去。
在此期間,院長成功說服教區中一個善良的木匠,讓他趕制出一具棺木,用于運送年輕士官的遺體。普魯士人搜刮了城中所有的木板,木匠只能用做餅干盒的小木板拼湊出一副。高大的遺體被放進棺材,并用干草填滿空隙。加斯東·巴齊耶協助木匠釘上棺材蓋。城里一匹馬都沒有,連拉車的騾子和牛也找不到。院長再次出馬,讓菜農把平板車賣給父親:他的兒子,一個年輕的士官,從法國南部來到這里,最后戰死在城頭。第二天天一放亮,加斯東·巴齊耶推著平板車打南門離開了博恩拉羅朗德,他扶住車把手,用力往前推,木板嘎吱作響,存放遺體的棺材被牢牢固定在車上。
好久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嚴冬了。故事總是相似的,戰爭和大雪,寒冰如影隨形,似是為了渲染人類的暴行。身穿禮服、頭戴禮帽的男人推著喪車,沿盧瓦雷公路趕了整整五天的路,到了濟安才得知,鑒于敵軍動向不明,火車不再經過這里。他只得前往伊蘇丹鎮,那里才有火車運送棺材。這位蒙彼利埃的貴族還要推著平板車多走上一百五十公里。他要穿過索洛涅和貝里,有客棧的話就住上一晚,沒有的話只能在谷倉將就,他從沒走過這么長的路。那雙手因為推車上山,下坡扶車,拉緊棺木的繩結而發紅變粗,變得和葡萄園里農夫的手如出一轍,而手上戴著的皮手套也已開裂。偶爾會在村與村之間的路上碰見流浪漢,看在優厚報酬的份上,流浪漢樂意幫他一起推車。路人看見這個有錢人和窮漢的組合并沒有流露出多少訝異的神色。戰爭期間,這種場景并不鮮見。
前一天晚上,他抵達赫伊下轄的伊蘇丹,那算是一個重鎮了。愛國情緒高漲的農民草木皆兵,帶上木棍,沖進他正在用餐的客棧,把他帶到鎮政府。鎮長把他當間諜來盤問。一番抗議之后,他還是打開了棺材。身穿法國軍服,滿是泥漿和血污的遺體映入熱心民眾的眼簾,他們能看出生者與死者容貌上的肖似,不由愧疚萬分,或表達歉意,或出手相助。加斯東·巴齊耶拒絕了,連同鎮長邀請他共進晚餐的提議。
將他帶回蒙彼利埃的火車緩慢前行,平民和軍人把車廂塞得滿滿當當。盡管天寒料峭,還下了雪,乘客多到有人只能站在火車的踏腳板和保險杠上。那都是帶上菜籃去趕集的農民和農場主,每周一次,不管打不打仗?;疖囌菊鹃L心生同情,下令將這個巨大的木盒固定在水車車廂后面,這一路的顛簸讓棺木有了裂縫。
目前的局勢,敵軍已進犯至諾曼底海岸線,兵臨盧瓦爾河沿岸,對首都虎視眈眈。共和國政權只能以圖爾為橋頭堡,龜縮于波爾多地區,再沒有什么事能讓人一驚一乍。一邊是小市民的畏縮和算計,一邊是公民為國捐軀的請愿和愛國者群情激昂的表態。戰死士兵的父親斷然分開惺惺作態、虛張聲勢的人群。在各式各樣的軍服中,他一眼認出了一名受傷的佐阿夫軍官,軍帽上標有數字3,那是弗雷德里克所在的團。沒法再上戰場的阿馬尼亞克上尉要返回駐扎在蒙彼利埃的兵站。兩人被擠到車廂的角落里,周圍擠滿了戰時的乘客,窗外掠過法國腹地的冬季景色,他終于知道兒子所在軍團是在何種情況下加入戰斗,兒子是如何受了致命傷。
回到蒙彼利埃兩天后,弗雷德里克被安葬在新教徒的墓地中。在教堂舉行的葬禮允許天主教徒參加,他們也匯入了送葬的隊伍。遺體再次被埋入地下,換成了配有黃銅把手的橡木棺材,光可鑒人。家人齊聚在墓坑前,父親和母親身形挺拔,面色平靜,沉浸在哀痛中,親友和市府代表圍在身旁。在這場不幸的戰爭中,戰死沙場的貴族孩子寥寥可數。大家知道巴齊耶的兒子在普魯士入侵伊始就應征入伍了,但他先前沒服過兵役。他抽到簽要服七年兵役,父親按照有錢家庭的做法,花錢找人替了他。大家一遍又一遍地表示,他是自愿參軍的,還要求加入佐阿夫軍團,這支精英部隊一貫沖鋒在前。就在戰斗打響的前一天,他被任命為少尉,奉命帶兵突擊,也因此送了命。
沒人強迫他上戰場。所有人都抱有同樣的念頭,他們眼見棺木緩緩地沉入洞開的長方形墓穴,12月的慘淡陽光反射在棺蓋上。作孽?。≡诘刂泻L柕恼找?,柏樹、喪禮的燈籠和墓地圍墻上方融為一體。他們特意為畫家弗雷德里克·巴齊耶種上了加蒂奈平原特有的榿木,佐阿夫第三團的戰友們長眠在了那里。過了幾天,仆人燒掉了博恩木匠制作的單薄棺材。幾個月后,當戰事結束,家人寄了一幅弗雷德里克的畫作送給小鎮上的神甫和教區居民,他們在戰火紛飛的圣尼古拉之夜給予加斯東·巴齊耶的幫助,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份溫暖的回憶,這是他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周。畫作其實是臨摹了委羅內塞的《圣凱瑟琳的神秘婚禮》。青年人想要練練手,趁著假期在蒙彼利埃的法布爾博物館完成了習作。神甫將這幅色彩鮮艷的油畫懸掛在教堂內,并做了一場彌撒,悼念去年冬天死在城下的青年。
就在一年前,1870年的夏天,弗雷德里克·巴齊耶離開了美術街上的畫室,告別了巴黎的朋友,返回蒙彼利埃的家中過暑假。自從來到巴黎求學之后每年都如此。他遵從父親的心愿打算完成醫學學業,其實是為了全心全意投入心愛的繪畫事業。天剛變熱,全家人就離開城中心的宅邸,到東北角數公里之外的梅里克葡萄園避暑,站在露臺上可以俯瞰萊茲河谷和周邊村莊。弗雷德里克很高興能回到故鄉,百里香的干爽氣息、薰衣草的芳香、黃楊木的苦澀,還有震耳欲聾的蟬叫。他細細端詳植物的煙灰色和黑色,有植物生長的巖石擁有迷人的褶皺紋理。他端詳清晨天空近乎發白的藍色、暈染了近海的綠色、綿延的葡萄樹勾勒出天際線—這些葡萄樹是遵照父親的命令種植的。
弗雷德里克重拾兒時的習慣,早早起床,先是逛了花園,看一看鐘愛的草木,花園位于葡萄園盡頭,再往后就是平原了。之后回到廚房,接過廚娘加了糖的熱乎乎的咖啡。他把手肘擱在碗櫥上,站著一邊和廚娘聊天,一邊小口喝有點燙嘴的咖啡。他走到戶外,在栗樹樹蔭下喝完了咖啡。晨曦中的露臺欄桿還算涼快,他坐在那里,看到下方的父親和葡萄園經理,兩人正在研究葡萄的長勢,制訂當天的工作計劃。他們身處葡萄園,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游泳。弗雷德里克在餐廳中見到了母親,和她一同享用早餐,聊一聊家人和朋友,還有蒙彼利埃和巴黎的藝術活動。
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景致,他感到可以釋放天性,和世界建立起親密的聯系。他最好的作品以及和他本人最相似的作品都是在蒙彼利埃完成的。光線,他在巴黎提過這個詞,當他和畫室伙伴,和朋友莫奈、雷諾阿、西斯萊談論繪畫時,這兩個字表達了他想要抓住并且在畫布上體現出來的東西,這是他和伙伴的目的。而在蒙彼利埃,“光線”有了意義,有了實質。他感到自己的血液中似乎融合了南部的陽光。他的皮膚熱愛陽光?;氐絻簳r的臥室,整理完行李箱,“咔嗒”兩聲打開墻上的兩扇百葉窗,沒過兩天,他的皮膚就曬成了褐色。他應該還有其他所愛,或許更別致、更靈動、更細膩,但光線于他而言是熨帖的、精確的、嚴謹的,如同宗教之于他的祖先。光線不會騙人,它會說出事物的真相。他敢肯定,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比朗格多克陽光下的此處更讓他如魚得水。
父親最終妥協了,弗雷德里克可以放棄醫學,全身心地追求繪畫事業。父親畢業于國立農學院,祖先都是有口皆碑的手藝人,在他眼中,弗雷德里克前途未卜,但才華有目共睹,他欣賞兒子的勤勉和執著。兒子繼承了他的血脈,從兒子身上能看到旺盛的生命力,如同長在石頭地里的葡萄樹。樹根必須深入粗礪的泥土,尋找水源和養分,這樣結出的葡萄顆顆都是精華—健康、濃郁,釀造出的葡萄酒擁有令人驚艷的復雜口感,果香甚至能蓋過酒香。幼子初試身手,媒體就對他的畫作一番贊揚,加斯東·巴齊耶不用看這些也知道兒子是個有天分、有前途的藝術家。完成于1867年夏天的《家庭聚會》得到了畫上所有人—父母親、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和表親的喜愛。畫家捕捉到了每個人的神韻,因為這些都是他從孩提時代就愛著的親友。就像家鄉那些熟悉的草木,親人的關愛伴隨他成長,并且在這幅渾然天成的畫作中鋪展蔓延。
加斯東·巴齊耶側坐畫布中央,衣著老派,瘦長的臉冷峻嚴肅,但他是最生動的。只有他的雙眼沒有看向畫家,就好像兒子在表達愛意之際也在刻意逃避父親的目光。弗雷德里克細致描繪出了父親的臉、上身和雙腿,他看向田野、葡萄園,那是他的心血,這片肥沃的土地在他井井有條的管理之下滋養并確保了家族和家鄉的未來。土地烙上了他所思所想的印記,承載了他長久以來的記憶。
對宗教的虔敬和對家族的責任也經由畫作體現出來,這是畫家刻意而為,顯然討得了加斯東·巴齊耶的歡心。不過,比起畫中的人物形象,那棵栗樹更是擊中了他的心,茂盛的枝干為大家帶來樹蔭和涼爽,是他在弗雷德里克出生那年親手種下的,還算是棵小樹呢!他還中意那棵雪松,枝干探向遠方,融入青色的天空。這兩棵樹畫得心思巧妙,它們連接起了土地和天空,低聲頌揚自然的善意、自然和人類的友誼。上帝就在那里。
加斯東·巴齊耶在蒙彼利埃的公寓中吃完喪禮的晚飯,返回梅里克的房子,想再看一看掛在客廳墻上的《家庭聚會》。羞怯的大男孩低調地出現在了畫布最左側,叔叔歐仁抽著雪茄站在他前面。一米八四的侄子至少比叔叔高過了一個頭。那是他:淺褐色的胡子,寬闊的腦門,猶疑的臉部線條幾乎模糊了,更加反襯出灼熱的目光。畫作完成已有三年,弗雷德里克是唯一的缺席者。然而,正是他將這一切,將男男女女和樹木聯結起來,定格在某個瞬間,就像保存在琥珀中的動物印記和蕨類植物。色彩鮮明的畫布上,情感的軌跡會延續下去,即使所有人都不在了。還有花園、精心打理得如同花園的田野,加斯東·巴齊耶畢生的心血都凝結在了戰死的兒子的作品中。他為畫蓋上罩布,關好客廳的百葉窗,鎖上門。夏天之前他不會再回來了。想到明年的夏天沒有了弗雷德里克,想到這是沒有他的第一個夏天,似乎有根針扎進了心臟。他剛剛惦記起了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