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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弗雷德里克(二)

1870年的夏季是他和弗雷德里克在葡萄園度過的最后時光,堪稱災難。7月19日,那個腐朽自大的政權對普魯士宣戰,希冀用青年人的血換得返老還童,卻把整個國家搞得天翻地覆。噩耗很快傳來。法軍在阿爾薩斯、洛林、維桑堡、沃埃爾、福爾巴克出師不利,普魯士軍隊進犯法國,長驅直入巴黎。這促使弗雷德里克—溫柔又愛做夢的弗雷德里克—決定投筆從戎。他也覺得這場戰爭愚蠢之極,同樣愚蠢的還有這茍延殘喘的政權、野心勃勃還眷戀著帝國輝煌的將軍們。戰敗和入侵改變了一切。法國受傷了,他的故土在受苦受難,他有必須履行的義務。

8月10日,弗羅埃斯克維萊失守四天后,來到蒙彼利埃征兵辦,同意在戰爭期間加入佐阿夫第三團。母親哀求兒子不要參軍,在她口中這就是一種瘋狂,但無濟于事,他什么都不想知道。父親沒有真正反對過。他的行為舉止要符合他的地位和年齡,但父親建議兒子可以加入護理隊,因為他學過醫;可既然他執意參戰,那也可以成為騎兵或炮兵,或加入技術部隊,他在那里能更好地發揮才能。加斯東·巴齊耶指望著等新兵接受完訓練,一紙停戰協議能終結戰爭,這樣既保全了兒子的性命也維護了他的聲譽。沒有用,弗雷德里克堅持加入佐阿夫團,他要手握長槍盡快奔赴前線。

8月20日,他來到阿爾及利亞—部隊駐地。頭頂非洲的烈日,他學會了軍人這份職業的入門技能,五周后返回蒙彼利埃。部隊將在那里整裝待發,開赴冬季戰場。兩周前成立的共和國政府倉皇湊出一支軍隊,想要支援和解放巴黎。他可以再見見雙親,最后品味一次梅里克秋季的韻味。佐阿夫團的軍服與眾不同:蓬蓬的短褲、肋形胸飾的背心、飾有絨球的小圓帽、大量使用紅藍兩色的面料。在梅里克葡萄園的露臺上,這一身裝扮在男士的黑衣和女士鮮嫩的裙裝之間起到了過渡作用。在蒙彼利埃城里,他步履堅定地分開人流,戴上別致帽子的腦袋在南部民眾中鶴立雞群。人們議論紛紛:“看見了吧,那是巴齊耶的兒子,搞畫畫的,他跑去巴黎學醫沒成,做父親的可失望了。現在怎么說!”過去的弗雷德里克蛻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臉龐和過完夏天的農夫一樣曬成了古銅色,充滿東方情調的圓帽綴了小絨球,隨著青年的步伐微微擺動。清瘦的臉頰,棱角分明,賦予了他堅毅甚至兇悍的神情,可見到熟人時露出的笑容又讓他顯得鐵漢柔情。人們對他又愛又憐,憐惜他、他的雙親、法國,還有這個時代。

巴黎被圍,炮火紛飛,居民在忍饑挨餓,這突如其來的愛國熱情攪動了整個國家,帶來了騷動和激情。局勢堪憂。接受了新兵速成培訓的戰士回家講述了兵營糟糕的環境,還有歪瓜裂棗的戰友—大多數人都是慣犯、壞小子—家人聽了憂心忡忡。父親打算動用人脈將他調往其他部隊,但弗雷德里克宣稱要和戰友共同進退。他還表示,在這些可憐可恨的家伙中間,也有人意志堅強,比起躲在家中等待事態發展的有錢人,他們好多了。沒人提議在他出發前去次照相館,或許是忌諱吧!可這終將成為一個遺憾。

在梅里克度過的假期,那是一段陽光明媚的日子,嶄新的清晨如同掉落在露臺上的新鮮栗子。它們掙脫了殼斗,連同葉子落到地上,光潔的外表宛如珠寶,熠熠生輝,攪動了畫家內心的波瀾。他嘗試畫下這些栗子,想象了所需的色彩,還有堅實的白色筆觸。肯定很難做到。莫奈知道秘訣。弗雷德里克細細端詳掌心的金棕色小球,在指尖來回滾動。完美無缺的果實,討喜的外觀,柔滑的觸感,可到了圣誕節就變得又黑又干,來年會化為塵土,又結出新的果實。

周六晚上,弗雷德里克從兵營回到家中,袖子上的臂章金燦燦的。他晉升為中士了。10月的爐火燒的是葡萄藤和栗木,站在壁爐前,臂章在上衣海藍色的映襯下絢爛得如同火焰。戰友親切地把這位高個子喚作“巴佐什”,穿上軍裝的他令人肅然起敬。若是莫奈或雷諾阿看見了,準會讓他當模特。莫奈就為他的表兄弟做過,在非洲輕騎兵軍團服役的他當時正好在勒阿弗爾休假。莫奈一直隨身帶著這幅小畫,巴齊耶記得。他也畫過穿軍裝的親戚,那是嫂嫂的兄弟,阿爾豐斯·蒂斯埃,一名重騎兵。8月,他所在的兵團在雷克索方,[5]在阿爾薩斯的啤酒花田中發起進攻。他現今如何?弗雷德里克覺得自己無堅不摧,是有價值的。理性碰上這份信念不堪一擊,在他眼中,信念和阿爾豐斯·蒂斯埃的盔甲一樣有用。

回到臥室,弗雷德里克拉掉畫上的蓋布,8月離家前,他為沒完成的畫作蓋上了罩布。《路得和波阿斯》[6]是為雨果的詩歌配的插圖,充滿張力、出人意表的畫面令大作家愛不釋手。老人打盹的雪松惟妙惟肖,原型就是露臺前的那棵。畫面的其余部分還需潤色。去年夏天,他身在法國向往的東方景致,在去過阿爾及利亞之后就不一樣了。假如戰爭會在他投入戰斗之前結束,那參軍的經歷至少有點作用:讓這幅畫作更加真實。他要重現阿爾及利亞鄉間夜色的線條和色彩,斯基克達[7]的夜空就差不多,每日的持槍操練結束后,他會漫步在鄉野,而其他人則去喝咖啡或者逛窯子。這幅畫參考了塞文山,又借鑒了弗羅芒坦和德拉克洛瓦筆下的沙漠。他畫了水,就在那邊,大量的水,還有成片的麥田,新月當空。他設想了油畫背景需要做的修改,顏料的挑選,色彩的混合。他要使用大量的白色,而描繪朗格多克的景色則偏愛灰色。待到戰爭結束,他會繼續的。罩布下面,這幅偉大的草圖在等著他。

備戰間隙,不在軍營的時候,弗雷德里克享受自由時光,漫步在梅里克葡萄園周圍的小徑上。他又去了孩提時代常去的地方,那記憶層層疊疊的累積如同密不透風的石墻。夜晚降臨,漸漸逼近葡萄園,他看見蒙彼利埃的燈火漸次點亮。眺望更遠處,在池塘和大海的那邊,他的目光流連于燈塔散發的光亮、落日的余暉還有初升月亮的銀光。他沿著兩邊種植了法國梧桐的小徑向上攀爬,最后,眼前出現了別墅的窗戶,一個人影落在了廚房的燈光中。他在樓梯平臺上擦干凈高幫鞋,把小圓帽還有紅藍兩色的斗篷掛上衣帽架,走到客廳角落,在母親邊上落座。他等待著晚餐開飯,耳邊傳來家人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他暗下承諾,以后要把這一切畫下來。就像是一個洞穴,投射出黃銅色的光暈,而四周一片漆黑。

弗雷德里克在此期間收到了巴黎朋友的音訊,年輕畫家們因為戰爭流落各地。加入重騎兵團的雷諾阿被派到波爾多訓練戰馬。雷諾阿在應征入伍前還寫信給弗雷德里克,讓這位朋友別做參軍的傻事。他在信里把弗雷德里克稱作“天真漢”和“大老粗”。收信人看得直樂呵,弗雷德里克理解好友的熱情還有生硬的柔情,似乎能聽見雷諾阿勸解的話語。現在,雷諾阿也成了軍人,還是騎兵呢。庫爾貝、德加和馬奈加入了巴黎的國民自衛軍。莫奈離開諾曼底,前往英國,想要逃避兵役。至于塞尚,這人一向神神秘秘、冷冷淡淡的,沒人知道他的確切消息。他應該也是躲了起來,可能是在普羅旺斯地區艾克斯的家里,距離蒙彼利埃并不遠。還有西斯萊,他本是英國公民,能置身事外,他為自己的法國同學難過,也為法國傷心,他對于法國的愛至少和對祖國的相當,這份熱愛涉及方方面面,特別是法國女人。

得知莫奈流亡在外,弗雷德里克并不感到驚訝。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撓他畫畫,這個固執的家伙,色彩的瘋子,驕傲、執著,堅信自己的雙手還有命運。戰爭、他人的意見都不能阻撓他。弗雷德里克想象著他的朋友坐在泰晤士河邊,在畫布上面盡力復原出倫敦那不見天日、重重迷霧下的昏暗的波光。他或許從來沒用過這么多的灰色顏料,這是英倫灰。弗雷德里克尋思著他是否會帶上妻子卡米耶,還有教子小讓,孩子今年有三歲了吧。在英國要如何生活呢?紛亂的戰火在制造荒誕和悖論。

這群年輕畫家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他們拋棄了學院派教習的束縛,拋棄了細膩、昏暗的鄉間景色,不愿成為歷史和神話題材的繪畫機器。這個團體中只有莫奈參過軍。那年他二十歲,在阿爾及利亞的騎兵部隊服役了兩年。那里的天氣還有飲食讓結實強壯的他也叫苦連天,他天生的諾曼底胃實在無法適應當地食物。一場來勢洶洶的傷寒最終迫使他離開了軍隊。軍營的艱苦生涯雖然不長,卻在莫奈溫柔的脾性中注入了罕有的鎮定和耐力。弗雷德里克猶記得朋友的勇氣和堅持,那是在臨近巴比爾宗的夏耶,他們在楓丹白露森林里作畫,莫奈為了保護一群孩子,被正在訓練擲鐵餅的英國學生誤傷了。鐵餅在腿上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弗雷德里克立馬給予悉心照料。他驚訝于莫奈的忍痛能力,這一方面是因為莫奈身強體健,另一方面也是高傲在作祟。被砸得暈頭轉向的莫奈鮮血淋漓,他也想把英國學生打趴在地上。這位退役騎兵性格中鐵漢的一面促使他成了這群年輕藝術家的領袖。1860年,莫奈在勒阿弗爾市政廳抽中服兵役的簽,父親奉勸他放棄:“我出錢找人替你服兵役,既然你一心想當個畫家,不要只在心里想想,找個好老師,然后考進美術學校。要不然,你就待在勒阿弗爾接手我的香料生意。”執拗而孤僻的兒子選擇了拒絕,他不愿忍受學院派的教條和約束。為了和父親作對,他還提前應征入伍,選擇去了更遠的駐扎地,成了非洲輕騎兵一團的一員。他現在和家人遠隔重洋,用七年兵役讓父親碰了壁,資產階級循規蹈矩的生活固然舒適安穩,但他寧愿面對海外執行任務可能帶來的風險。至少,他想到,非洲的天空是畫家的天空。他會變得更強,就像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洛瓦。

弗雷德里克在他選擇加入佐阿夫團時想起了這一切。他做了和莫奈一樣的事,他要去非洲證明自己的男子漢氣概,還要豐富自己的眼界。在巴黎灰蒙蒙的四壁間,莫奈常常和他還有雷諾阿提起非洲大地上那無與倫比的耀眼光線。他是個追求轟轟烈烈的青年,同樣也是愛國青年和畫家,這三重身份都會做出同一個選擇。如同先前的莫奈,現在的他要代替莫奈前往非洲。這一次,是他,是弗雷德里克·巴齊耶這個替代者將要離開父輩的庇護、海邊、石灰質土地,套上紅色燈籠褲和白色護腿套、腰間圍上羊毛腰帶、穿上藍色外套、戴上茜紅色的圓帽,奔赴戰場。

巴齊耶中士和他的部隊在10月底被派往法國東北部。部隊沿羅訥河河谷而上,接著取道索恩河河谷,行軍至貝藏松。他們在弗朗什-孔泰停留了一個月,在當地來回掃蕩,沒有碰上敵軍。之后,巴贊元帥投降,圍困在梅斯的五萬士兵被擒,10月27日,敵軍包圍巴黎,想要一舉奪下首都,盡快結束戰斗。諸圣瞻禮節過后數天,佐阿夫三團急行奔赴勃艮第南部,共和國政權覺得剩余的兵力相當可觀,要在那里集結起打散的兵力。沙尼鎮邊上,成百上千的帳篷散布在索恩河畔沙隆[8]以北的平原和高原上。載滿了士兵的列車從東、南、西各方向匯聚到此處的鐵路樞紐站。運來的部隊沒有大炮,沒有戰馬,沒有武器,帝國早在倒霉的夏季戰役中就把家底糟蹋得所剩無幾,根本來不及補給裝備。弗雷德里克所在的佐阿夫軍團人員齊整,還配備了鼓手和短笛手,士兵四人一行,由軍官和士官分別打頭陣和壓隊,弗雷德里克感覺自己就像是共和2年[9]的老兵,誓要把敵人趕出法國。他迫不及待地想投入戰斗,他和所在的部隊登上列車,連夜穿過莫爾萬高原,沿盧瓦爾河行駛,11月20日到達了濟安火車站。他的生命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

駐扎在盧瓦爾河畔的共和國軍隊將領利用拿破侖三世一手締建的鐵路網絡,僅僅三天時間就在加蒂奈地區集結起十萬大軍,準備向北部的巴黎進軍。普魯士軍隊也在該地區集中了幾個師的兵力,但現在為了避開法國軍隊的進攻,退避到巴黎公路沿線的村鎮內,堅守陣地。巡邏小分隊和零星的小規模沖突已讓敵我雙方知道了對方的確切位置。兩軍就等著一聲令下,投入戰斗。

弗雷德里克生平第一次感到初生牛犢不怕虎。戰爭中的所見所聞在這種情緒的刺激下變得更加鮮活。身處亂哄哄的軍隊,他看到了成批的戰士在衣衫襤褸之下爆發出原始的力量。勃艮第的農民、鐵路工人和煉鋼工人,老人和婦女,都在鼓舞他們,給他們送去自家菜地里的蔬菜、自己過冬儲備的蔬菜,有韭菜、白菜、土豆,還有雞蛋和紅酒。每天都有少年和老人自告奮勇,要求參軍。敵人的侵略行徑攪動了人們內心的愛國主義情懷,那些最樸實的人,他們不會算計,也幾乎一無所有,卻是最早行動起來表明自己愛國之情的人。人們從谷倉里面找出蹩腳的步槍,還有銹跡斑斑的馬刀,這些都是拿破侖時代的遺物了。風燭殘年的身軀又煥發出年富力強的生機,幾乎洋溢著喜氣。鑒于弗雷德里克的上司是名驍勇的職業軍人,他對戰爭充滿了信心。

11月27日,分發彈藥,晚上,阿馬尼亞克上尉召集手下的軍官,傳達他們團的作戰目標,并且明確了每個人的任務。接著,在晚餐間隙—飯菜就像他們駐扎了一周的加蒂奈地區一樣“貧乏”—上尉給大家的酒杯倒上了勃艮第紅酒,慶賀弗雷德里克在當天晉升為少尉。上尉很賞識這個有錢人家的青年,他不僅勇敢,而且比看上去的更堅強。他懂得該如何和頭腦簡單的士兵溝通,也能找到合適的字眼來對付那些固執的榆木腦袋。他喜愛佐阿夫團的士兵,士兵也愛戴他。弗雷德里克是個出色的領袖。

11月28日,天還未破曉,佐阿夫三團的將士喝完熱湯之后,冒著嚴寒向博恩進發。軍隊穿過農田,田地還沒結冰,軍鞋的鞋底沾滿了泥漿。當傳來第一聲隆隆的炮響,他們奔跑著穿過農田和剪開的樹籬。氤氳的紅藍兩色充盈了冬日清晨的晦暗色調,阻擊住步步緊逼的敵軍。沉悶、干澀的鼓聲斷斷續續,軍號刺耳的聲音似乎沖在了最前頭,號召士兵一往無前。步槍開始掃射射程范圍內四處竄逃的普魯士士兵。過了奧爾姆村之后,進攻方在最后一道樹障前面停下腳步,以此為掩體,躲避博恩拉羅朗德的占領者的襲擊。他們的目標是攻占被普魯士軍改造成堡壘的公墓—就在前方不到五百米處。

本該用炮擊在墻上轟開缺口,打亂敵人的防御,再命令軍隊一擁而上。可現在只能換個法子,要冒著敵人的炮火奔襲到墻角,翻墻而過,壓制住敵軍的火力。佐阿夫團的士兵跳入冰冷刺骨的馬祖爾河,躲藏到榿木后面,最后眺望了一眼那個小城,屋頂和鐘樓都很寧靜。他們探究起公墓圍墻上的每塊石頭,圍墻后面看不見的普魯士士兵嚴陣以待。一聲令下,佐阿夫團一躍而出。

他們在無遮無掩的田野上狂奔,腳下堅硬的短草會在開春得到死尸的滋養。弗雷德里克扯著嗓門鼓舞手下,耳畔只有在凍土上奔跑的腳步聲以及胸膛的喘息聲,特別是自己的喘息聲。奔跑引發的氣喘吁吁在焦慮和興奮的作用下越來越急,冷冽的空氣刺激著肺部,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疼痛。距離公墓還有兩百米,他們聽到普魯士長官嘶吼著下達命令,轉瞬間,炮火齊發。轟隆隆的爆炸聲持續了幾秒,升騰起濃煙。當煙霧散盡,弗雷德里克環顧四周。有那么一刻就像是他們演練過的沖鋒陣線,新兵蛋子生龍活虎,但現在只剩下迷茫、悲痛的眾人,早已暈頭轉向。人群中洞開的缺口就像是一片片林中空地,地上滿是紫紅色和海藍色的破布。突然的沉默之后猛的又響起一片掃射聲。傷兵的哀嚎交雜著咒罵、呼救和呻吟充斥在空氣中。力量、凝聚力還有朝氣,在兩拍心跳之后,唯剩孤獨和痛楚。人群向后潰退。輕傷的士兵看到自己的鮮血,嚇得扔下步槍,撒腿離開了已經被打亂的隊伍。軍官揮動馬刀,表明一切都看在眼里,也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想方設法整頓人馬。他們叫著手下的名字,這種方式比威脅更有效。人高馬大的弗雷德里克在潰散的隊伍中尤為扎眼。有人聽見他命令開槍的士兵要避開一群婦孺,他們無意中陷入了戰局,正跑向一片柳樹林。隊伍又集結起來,軍令已出,繼續向前進攻。隊伍有點稀稀拉拉,但劇烈的運動令眾人斗志昂揚。前鋒離公墓圍墻只有幾米之遙了,火舌又一次噴射而出。進攻的潮水向后退去,留下諸多的死尸和傷員,士兵四散逃離,這次是去意已決。

弗雷德里克中了兩槍,分別在手臂和腹部。他趴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他本該倒在公墓前,但兩名手下在撤退的時候把他架走了,安頓在一排房屋后面,陪伴著他,直到生命的終點。部隊傷亡慘重,無法參加之后的戰斗了,而整場戰役持續到了下午。腹部的槍傷讓弗雷德里克吃了不少苦頭。那是致命傷,他知道。他把刻有紋章的戒指交給了一名戰士,麻煩他轉交給父母。他還想把錢包里面的錢分給兩人,但他們都拒絕了。他躺在一折為二的帳篷布料里面,上面布滿了斑斑血跡,兩條大長腿伸出來,漸漸麻木了,腦袋下面枕著包。他不再感到大地的寒冷,聽不見其他人的哭喊、呻吟以及手下說的話。他雙眼望天,空中布滿烏云,隱隱透出奶白色的亮光,這是下雪的征兆。弗雷德里克奄奄一息,就在那天結束前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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