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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秀才爹染疾 隔離避禍

五月天,孩兒面。突降的幾場大暴雨,為五月中旬日起的悶熱剛剛帶來了一絲涼意,然而雨勢一收,暴曬立起。知了嘶聲力竭地叫喚,給人無由帶來了陣陣煩躁。

喜嶺村西頭的衛老三宅院里,朵朵撅著圓圓的小屁股,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寥寥數筆,一株株線條分明花葉各異連衛姜氏也不認識的花花草草便活靈活現起來。蓮姐兒也拿著個繡撐,坐在母親身旁,有模有樣地穿針引線,一針針仔細地上下來回,聽著朵朵不時地嘟囔著什么,似乎是藥草的名字和用途。這個家中最小的妹妹自出生便很有些不同,精怪得很,也討喜的很,連最刻薄的大伯娘面對她都寬些三分。

衛姜氏眼睛專注著手中的繡撐,耳朵卻細細聽著周邊動靜,心中隱隱擔憂。衛二郎出門已是第三日,還未歸來。她一早讓岳哥兒出門去路上尋尋看,這已近午時,還沒有消息,著實讓人不安。

二郎去歲考中秀才,縣試第十三名,還被取了廩生,官府月給廩米六斗,年可得廩餼銀四兩,全家都是歡喜地緊。每月上下總有個縣里同年相聚,拜訪老師考校學問,衛二郎每每前去,家人都是支持的。而二郎也持身頗正,大多當日返家,偶爾在縣城過夜,翌日也會一早趕回。此次已到三日還未歸,難怪衛姜氏心頭焦慮了。就連婆母衛孫氏也坐不住,出來問過多次了。

朵朵看著衛姜氏難掩的急色,放下手中的樹枝,緊緊地貼過去,肥嫩嫩的小胳膊撒嬌地要娘親抱抱。

正在此時,院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衛姜氏心中一驚,繡針狠狠插進指肚。只見岳哥兒吃力地站在院門當中,肩頭扛扶著的正是衛二郎。眼見他一身污泥,面色灰黃,口邊亦有污物,似已神智不清。

“娘!”岳哥兒急急開口“我在村外小路發現爹爹癱在泥地里!他身上燙地很,一定是病了!”

衛姜氏快步上前,以手撫額,立感燙手。

“不是染了疫病吧?!”大伯娘衛李氏竄了出來,立在房檐下高聲叫喊。

“你快閉嘴!再瞎說我撕了你那張爛嘴!”衛孫氏也趕了出來,站在堂屋里就喝住李氏。

“哪里是胡說。聽說這幾日縣里可是病了不少人,亂葬崗里都丟了好幾個呢。”李氏不服氣地回嘴到。

姜氏扶著二郎,腿肚有些發軟,心里亂成一片。今日公公去了祠堂議事,三叔帶著其他哥兒進了山,現下家里一群姑婆姐兒的,頓時失了成算。

“娘,去四爺爺院里,去四爺爺院里!”朵朵堅定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眾人錯愕間,只見一道小小的紅色身影閃過,一把抱住了衛二郎的大腿。

姜氏一張臉頓時嚇白了,“朵朵,你快避開,可不能過來。”

“不!我能治爹爹!”朵朵揚起手上一卷書,全家人都認得那是她自兩歲起便纏著衛二郎天天在背的一本藥書。此刻她已經生在二郎身上一般,推開也晚了,且這個女娃一直都是有些過人的精怪的。

當下,衛孫氏一咬牙,“姜氏,聽朵朵的,你跟岳哥兒快扶顯禎去老四院里。”說著遞了一把鑰匙過來。她伸手想摸摸兒子,又頓住了,看著特別堅定的小女娃兒,不舍地說到“朵朵,奶信你!”

為了這一家老少,此刻只能生生舍了岳哥兒、朵朵和二郎夫婦去了。

出了門的朵朵突然回頭叫道:“二姐姐,紅罐子,紅罐子!兌水地上灑一半兒,把院門也擦一遍!”

接著就匆匆跑了。

四爺爺的院子在自家后面,更近山。

姜氏收斂了心神,和子女一同將衛二郎攙到東屋。她動作飛快地從柜里取出被褥,安置二郎躺好,就吩咐岳哥兒快去灶房生火燒水。姜氏坐在床邊,拿著汗巾為二郎輕輕擦拭嘴邊的污跡,感受到那嚇人的滾燙,心中又失了計較。她該怎么辦?婆婆有沒有派人去找郎中了?二郎能不能挺過去?不由眼眶就紅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滾落下來。

“娘,戴上這個!”朵朵清脆的聲音突又響起,姜氏手里被塞了一團白布,朵朵自己也戴了一個怪怪的白色口罩。姜氏認得這個是之前朵朵纏著蓮姐兒縫的物件兒,據說還有好幾層的,也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之用,反正布料用的都是裁衣服剩下的邊邊角角,就由著她們折騰。

“娘,這個可以防染病,你快戴好!咱們要治好爹爹,自己也不能倒下!”小女兒堅定的神情感染了姜氏,她腰板頓時挺直了些。

“我給二哥哥也送過去,娘你先陪爹爹。我們稍后就帶藥水回來。”

衛老三剛剛踏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大兒媳尖銳的嗓門兒也刺進耳朵,“蓮姐兒呀,這是啥玩意兒呀,這味道頂死個人!”只見小蓮姐兒打開個小陶罐兒,正在往大木盆里面倒。“朵朵以前說過,這是殺毒水,噴上能隔病。”小姑娘動作飛快,已經吃力地端起裝了大半盆兒水的木盆往院門踉踉蹌蹌走來了。

“蓮姐兒,這是咋了?”衛老三有種不詳的預感。

“爺爺!”蓮姐哇地一聲就哭了,“爹爹病了,朵朵和岳哥兒陪娘送爹爹去四爺爺院兒了!”

“什么?”衛老三大驚失色,看到孫氏匆忙出來,也是眼圈紅腫,顯是在屋里哭著。

蓮姐手上不停,拿著個小葫蘆瓢舀著藥水從院門到院里,每個角落細細灑了一遍,又拿塊抹布蘸著藥水把院門狠狠擦著。

孫氏已是將經過給衛老三仔細說了一遍,但見他神情愈發嚴肅,郁得瘆人。

“他爹,你說咋辦?可是趕緊去鎮上請陸大夫呀?”

衛老三輕輕搖頭,“沒用的。上晌去祠堂議的正是這個。里正得了官府通知,縣里爆發疫病,讓各家都管好,呆在村兒里,沒事兒不得出去。”他一臉沉重,繼續說到,“據說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其余染病的都被關起來,不許與外邊兒接觸。咱們縣里出名的大夫郎中也都被召集在城里,可說是都沒啥辦法。”他搓著臉,聲音悶悶地,“現如今,也只能讓他們呆在老四院兒里頭了。唉——”衛老三長嘆一聲,不敢看老伴兒的臉,矮身蹲了下去。

衛老四全名衛常石,和老三哥兒倆自小親密。二十多年前喜嶺遭遇蝗災,地里糧食幾乎損失大半,盡管官府免了稅,又開倉賑了糧,家里還是難以養活這許多張嘴。衛常石就在夜里悄悄跑了。后來托人帶話說他去外面闖闖,有出息了一定回來。后來他們爹娘熬不住先后離世,老大衛常棟是個有骨氣的,帶著老二衛常巖和老三衛常柱愣是立了起來,這許多年下來都各自成家立業,開枝散葉地也算是將這已是八九代的老衛家傳了下去。兄弟幾個還給衛老四留了一處宅子,就等著他回來。

因老三和老四院子近,都在村西頭,平素老四的院子就由老三家照看著。衛常柱知道大郎家的是個嘴碎手懶的,三郎家的平素又弱得很,每日也沒個停歇,也就二郎家的更令人放心一些,所以老四院子就交給了衛顯禎夫婦日常料理著。偶爾他過去看看,里面都是料理地干干凈凈,各房各處都歸置地讓人安心地很。

衛老三看著老四院子的方向,從腰里摸出桿煙槍,滿臉沉郁地干吸了起來,再也不吭一聲。

衛老四的灶房里,岳哥兒正趴在地上,拼命地往灶膛里吹著氣。幸好平素四爺爺這院子里走得勤,柴火米糧什么的時常都備著,水缸也隔三岔五地添換著干凈的水,這時突然過來東西倒也齊全。

掀開蓋,灶上大鍋里的水已經開始咕嘟了。朵朵一瓢瓢舀著熱水倒到盆兒里,有個大半盆滿,試了試溫,然后也打開了一個小陶罐,往盆里倒了一點液體進去。和自家院里的那個一樣,也是黃泥封了口,系了根紅色的布帶,倒出來的液體味道很刺鼻。她仔細地再將罐子封好,也封住了那股味道。

她卷起袖子,蹲在地上用胖胖的小手拿著塊巾子在木盆里攪了攪。

“二哥哥,你過來,先洗洗手。”岳哥兒聽話地擼起袖子,將雙手在溫熱的水里泡了泡,又搓洗了幾下。朵朵拿起手里的巾子,小心地避開他的眼睛嘴巴又幫他擦試了幾下,然后遞給他一個雜色布拼的口罩,交代說,“二哥哥,你可記著等下進去,在爹爹身邊的時候都得戴著,別摘下。”

說完,她吃力地搬著木盆,想站起來。岳哥兒趕緊阻止,“放著我來。”他迅速戴上口罩,端起木盆,送去東屋。衛家上下都習慣了朵朵的各種主意,往往那些還都是特別管用的。這種時刻,岳哥兒選擇無條件信任朵朵。

“娘,你先浸浸手。”姜氏依言卷了卷衣袖,把雙手在木盆里搓了幾下,她也知道朵朵的那個殺毒水,不知道究竟效果如何,現在無計可施也只能都聽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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