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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十年
杏城的霧色剛被朝陽涂上一帶暖紅。
簡明在睡夢中聽到電話在響,翻身抓起電話看到是陳會文,提醒他馬上出發了,半個小時后在他住的外面新一街口等他,末了強調一定要快些,要不然堵在新一街就出不去了。
簡明又瞇了幾分鐘,然后起床洗漱完成后看了看表,抓起手機和包便往新一街口走去,路上買了點簡易早餐,到路口時,陳會文開的車已經在路口等著他了。
不敢和陳頭兒聊太多,大清早的起來開車載人出差,他還是會有些氣不順的,如果聊天,那言語是很酸澀也很沖的,聽著刺耳,尤其是對簡明這種公司的小仔兒,陳頭兒和領導天不亮出差憋下的那些氣便會被他無意識的夾帶到聊天中去,讓他們受到加倍或者幾倍的不快。簡明之前是領教過了,所以上車之后把事先買的兩份早餐分一份給他,小心翼翼的聊了兩句下飯的,早餐吃完、車動起來便把座椅往后略微放倒,說聲“啊、舒服!”就佯裝瞌睡,裝著裝著還真睡了過去。
“Hey!還在杏城么?”簡明掏出手機看了下,原來是文斯永在問他。
哦,平時很少聯系的,聊了幾句知道她來杏城聽課了,完了還要說課,也就是講課給老師聽,讓他們打分。晚飯是不用請她了,因為組隊來的要會餐,約好晚飯后一起喝咖啡。
第一次見文斯永的印象留在了高一那年。
簡明剛剛來到縣城,之前的九年都是在離家不到一千米的學校完成的,比如早上起晚了來不及吃早餐,課間十分鐘跑回來喝碗粥再跑回去都可以的。
突然從這樣的一個鄉村學校跳到縣城的這個半封閉高中,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想起來模模糊糊地覺得那時候就是苦悶,并把這個苦悶時常掛在臉上顯得很憂傷。苦悶的原因當時不知,現在想起來,在鄉村學校讀的九年,同學就是村里的小伙伴,上學放學都是一起的,放學又能回家,分不清是學習還是生活,也沒有多少機會跟陌生人聊天、交朋友。到了高中面對清一色的陌生人,社交能力的欠缺加上離開了父母的關懷、小朋友(現在叫發小了)的來往,雜七雜八的混在心里,根本就不明所以更別談解決了,只得熬出了個孤僻和憂傷掛在臉上。唉,現在想起來要是父母有點預見性,那應該就會提前給我說道說道,情況自然會好很多吧。
那一天周末校園里人少,從教務處旁的斜坡上走下準備去教室看書,在坡頂看見同班的一個同學朝上邊走來,是見過、也知道叫什么名字,平日里一色的校服,她還不太顯眼,今天大是不同了。她穿著紅色連帽的polo衫,頭發全部往后摟了用什么扎成了馬尾,白凈可愛的臉蛋在紅色衣衫上顯得愈發白凈可愛了。雖然是上坡,她好像也不看路的,馬尾輕飄飄的左右晃蕩,覺得她就像HelloKitty一樣,好想跟她說句話,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各自從斜坡的兩邊走過了。這就是文斯永,她好像沒看見我。
文斯永就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和我隔著一列。想了很多辦法去跟她熟識都沒敢用上,最后看到她的復讀機時打起了主意,晚自習開始前裝作不經意的地走過她的座位,看準了磁帶上歌星的名字。晚自習下課時趁亂走到她桌側,說出跟她借磁帶回去聽聽時,耳朵燙得不行,話是怎么說出去的呢?恐怕當時從嘴里冒出去之后,耳朵根本就沒精力把它錄到,更別說錄進記憶里了。反正磁帶是借到了。
忍不住寫了情書,放在枕頭下面又怕室友鬧騰,搞出來讀了給大家聽多尷尬呀,藏在墊的棉被下面,踏實。好不容易,物色了后排座位那個女生把情書傳到她手里。那情書大體應該是之前很不開心但見到她之后變得很不一樣,希望能做個朋友之類的吧。
終于起泡了,那天晚上下自習,收到了文斯永傳來的紙條,準備去教學樓天臺時,腳都軟得不知道怎么下步子了。文斯永則是那么淡定大方,說她收到這信很開心,看你一天忙著預習、做題,不要太累了才好,不要做兩腳書柜。還拿自己的日記本給叫我帶回去看,竟然不知道怎么收下,也記不清怎么拒絕了,只是從那次起,“兩腳書柜”這個形象而容易理解的名詞卻沒忘記過。
后來和文斯永發生了不少的事,現在想起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酸酸甜甜的青春萌動啊,當時為了一個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女生,自己還是為了這個心動做了不少事呢。
然而確定的是,高二分班后就再也沒見過面,那時已經完全適應了高中的住讀生活,自己在日記里對這段感情的結語是:“那是高一剛進校時親情的缺失,感情上找不到依傍,便茫然地覺得是愛情,家里的變故已經讓我不能分心到學習之外的事了?!边@個總結也是痛苦了一段時間后得出的,但始終也沒有去把這個結論告訴她。就這樣,高中剩下的兩年,大學四年,畢業第四年,十年沒見了呢,這期間似有還無的零星的聯系都不足以讓彼此了解對方的狀態,她的現狀自然也就不知道了。想著想著,好奇心與往日情懷讓他禁不住對這個約會期待起來。
是啊,都是些零星的回憶了。
高一下學期要回家的前一個夜晚,和她約在了操場旁邊的小樹林里。文斯永頗帶關切的問最近過得好不好,而自己卻只會頭仰向天一副故作惆悵的樣子。好不容易起了一個約會的念頭,約出來總共不到半小時,說話不到幾句就散了,也不知道送別人到宿舍下面,真是一點都不紳士啊。直到填志愿時文斯永的畢業留念冊被高一后分在同班的女生傳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卻固執得不行,不想留下什么話或者照片。
到了大學,鬼使神差的又記下了她的電話號碼,加了QQ,文斯永第一次彈古箏比賽前發短信來說了,只是跟她祝好。那時在跟另外一個女生投桃報李、無心與文斯永多聊。也許,在高中的那一段在自己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愛情。
往后,文斯永第一次穿高跟鞋,第一次燙頭發都發短信來過。每一次間隔那么長,自己又在戀愛,怎會有心思去忖度另一個女生給自己發這樣的短信時,心里在想什么呢。
到工地把事情處理完便往回趕。路上,陳頭兒逼簡明聊天,剛開始簡明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著,直到聊起李念和方菲,他才覺得有點意思。陳頭兒和朋友在外面合資經營有酒吧,三十四五了,一副言語神態無不在告訴著你,他是能把青年男女之事看個透徹。他說李念應該私底下在追方菲,只是還沒到公開的時候,簡明剛開始不信,陳頭兒說起他見到李念看方菲的眼神特別,不是一般同事應該有的,但是方菲似乎不在乎他。
聊到后面陳頭兒看玩笑似的說:“說不定你們那個喜兒心里喜歡的是你哦!”
“???!怎么可能!”簡明以為他在投其所好,尋找聊天的梗兒。
回到住處,簡明洗漱了一番,把衣服也周身換了個遍。問文斯永有時間出來了沒,她還在聚餐中。坐在沙發上隨手抓起本書翻著,無心看書,想還是先去把地方定下等她過來吧。
簡明在廣場中央轉了半圈,差不多知道去哪里了,給文斯永打電話,她在起身過來的路上。
走進一家咖啡簡餐的地方,挑著能看見入口但又不失安靜的地方坐下,隨便叫了杯飲料,簡明便把定位發給了文斯永。估計文斯永快要到了吧,簡明放下手機,雙手撐在桌上,端起咖啡朝門的方向看著,一口一口的呷著咖啡。
看過了零星幾個人進出后,一個卷發過肩的女郎款款走進大門,旋即步履放慢,四處張望,頭轉到簡明這個位置定下來,輕抬左臂揮了揮手。簡明在朋友圈里看過她的近照,知道她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穿著運動的小女生了,望著她抻平了右臂白了一下,把包由挎改成手提,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看著簡明這邊緩緩走來。
她穿著高跟鞋,黑色絨質鉛筆褲,一條長裙淺灰,米色外套,中間一條淡綠色圍巾,順在長發與外套中間一瀉而下。簡明就這么面帶微笑看著她向自己走來。
快到的時候,文斯永抬起頭發現簡明還在盯著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起初對視的眼睛別往一邊,微笑著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簡明還是微笑看著她不說話,她佯裝急色,“帥哥,你對面有人坐么?”,同時詢問式地微笑曲臂指著自己右側座位。他笑了笑,轉頭正坐望著對面座位。
“你還是和高中時候一個樣呢,怎么就不變一下,讓我認不出你來呢?”
“哦,早知道你來我要去燙個卷發的。我雖然看過你朋友圈的照片,剛才真沒認出你來?!?
“書卷氣比以前重了,看眼神倒是沒高一的時候呆了,要不你現在呆一個給我看看。”文斯永滿載著兩眼眶笑意看著簡明。
“那時候呆是呆萌,現在呆是賣萌,我不會賣萌。”簡明道,“你喝什么,我現在給你點?!?
“提拉米蘇。”
簡明按鈴,服務生過來了他又點了幾樣小吃和一個小份水果拼盤。
這次被學校選來聽課的老師很多,光文斯永她們學校就有五六個,各地來的老師在這里又要分班。今天只是第一天,同一所學校一起來的要聚餐,后面上課時間之外大家自由支配。各地來的有的想去逛街,有的想去訪友,有的想出去玩,課余時間也加以團體活動的話也不好組織。文斯永打定下課便脫團,有個閨蜜的老公在杏城師院教書,最近外出考察,她正好與閨蜜團聚,就住在她的家里。
十年是什么感覺,三年便能讓一個人徹底改變,十年能讓一個人徹底改變三次還綽綽有余。
聊起天來很快便扯到了高中同學,那些共同認識的、各自在聯系著的人,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仿佛這比對方的近況跟重要,或者都知道一開始就單刀直入的談及對方的近況欠妥,沒有狀態時說起這些來容易浮于寒暄,讓人沒辦法繼續聊下去。高一一開始時便明目張膽戀愛的那幾對現在怎么樣了?她寢室的那個女生為了男朋友放棄了杏城優越的工作機會,回到了高中母校的那個小縣城,現在小日子過得不錯,同居幾年了,準備近期結婚;同樣有一對,另外的一個同學插了一杠,把人家墻角挖了以后,不久又分手了;有一對選擇同一個學校的同一個專業,第二志愿還填同一個城市另一所稍差的學校,最后他們又在第二志愿的學校同學了四年,畢業第二年就結了婚;也有的異地戀,小長假互相約在一方所在的城市,平時電話聯系。誰找了什么工作,誰發生了什么有趣或者狗血的事,只要是那個名字是兩個人都記得的,就算發生的那些事在書里電視里電影里也都見過,講出來還是別有況味。
“你說巧還是不巧,二中就那么點,高二高三我們都沒見到過!”
“不巧,因為高二我就轉學了?!?
“你去了哪里?”
“傳習中學。”
“那么好的學校,你真有福氣,好多人想去都進不去呢?!焙喢飨肓讼耄澳悄惝厴I時畢業紀念冊居然傳到了二中來?那么遠!”
“我自有辦法?!蔽乃褂李D了一下說,“其實學習好的人在哪學習都好,跟學校環境好像沒多大關系,我進去是走的藝術班,學費又比文化班貴多了。”
傳習中學不止學費貴,成績還要好,通過了學校自己組織的招生考試才能進,從初三到高三,每個年級都能去參加它的入學考試,當然,試卷是按年級分開命題的。
文斯永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母親是教師,父親是公務員,在老家榕縣的一個鎮上。
當時文爸爸的工作剛剛理順,享受這初建家庭的快樂,新婚的甜蜜還沒褪去,小斯永便來到了面前,給他們這對夫婦帶來了莫大的快樂。
生日的第四天,時值雨過方晴,天地人一片神清氣爽,晚霞將天邊的云燒得火紅。文爸爸從醫院哼著歌兒出來準備回家做飯,站在醫院門前的小湖邊看著湖里水汽氤氳,再展眼樹木蒼翠,云蒸霞蔚。心念“世濁濁兮吾心止,情綿綿兮天倫聚,雖濁濁兮奈我何?星河蕩漾兮斯刻永駐”。小斯永至此有了名字,寓意斯刻永駐。
三歲的小斯永能跑能跳,叫爸爸也叫得特別甜,招人喜愛的小寶貝跟要去縣城工作的爸爸說“拜拜”,說得口齒清亮,卻不怎么知道“拜拜”的意思。梧桐鎮離榕縣五六十公里,文爸爸只有在縣城住下,周末回家看望家小以事休息。
二年級的小斯永能夠將家里人的名字熟練的寫出來,并初步知道各自的家庭角色。有段時間,爸爸每天都能準時的催她起床,幫她打理好送她上學,晚上到學校接著她一起走到中學校門等媽媽一起回家?;丶液竽概畠赏嬉粫隳艹陨习职肿龅牟?,他通常在出門前已經想好做什么菜,并做好初步的準備,然后把飯煮上,才出門去接她們,這樣子到家燒菜就不用花太長時間。
爸爸的形象便從那個時候開始建立,和媽媽去車站送爸爸去市里上班時,小斯永哭著吵著要跟爸爸坐車車,抱回家整天哭,第二天高燒住院了。關于小斯永的身體狀況,文爸爸知之甚少,他想知道,可家里人總會說“挺好的”,從此爸爸要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貋硪淮问呛苡H她,但總是忽近忽遠,這一會那一會的,表揚媽媽、外婆教得好,人也很聰明。
等到小斯永上高中時,文媽媽的工作才被調到市里,文斯永放大假時便回市里。
“這些事高中的時候我怎么不知道呢?只覺得那時你像個HelloKitty,很可愛。”
“也沒機會說吧,你那時候那么呆,約我出來什么也不說,獨自靠著樹看星星,哎喲,真是呆得不行,你就是跟我說‘什么都不用說,我們一起看星星吧’,這樣也好呀!”
“剛才聽你說到你之前九年的學校家庭沒什么界限,身邊的朋友都是些同姓家族、表弟表妹的,我才知道原因,要不然以為你真傻了?!蔽乃褂澜又f道,“高二時為什么沒想過要去找我呢?”
“那時候我媽生了重病,我又不能回去,我爸還說如果我媽沒了,我媽哥倆都別想上學了。”
“阿姨現在好嗎?當時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是呢,幸虧有我舅舅幫忙支撐,要不然,說不定現在我就是個農民工呢?!?
“你媽現在好些了么?”
“現在好像是好斷根了,我才來杏城的時候帶她來檢查過一次,完全沒有什么病狀?!?
“真是個好孩子。”文斯永喝了續上的咖啡繼續說道,“那你也不至于畢業紀念冊都不給我簽個名吧,小氣!”
“填志愿時那么煩!”
“再怎么也不至于呀!痕跡都不留點,故意的吧!”
“你這不是坐在我面前了么?如果不留點遺憾,你怎么會想得起我呢?”
“哎喲,真有你的,這哪跟哪呀!搞得像是那時候的我非要纏著你似的。”
“其實當時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沒有想那么多,就是一瞬間的決定吧?!?
餐廳里的人次第撤走,每走空一桌,桌上的燈吊燈就會被關掉,簡明從洗手間回來,看著整個餐廳里面隨意的開著幾盞燈,包括廊燈,倒很像是人都走光了,有些燈忘了關。看到一個服務生斜倚在柜臺前看手機。
柔和到似有似無的音樂和這燈光搭配極了,想起進門時看到的那些在廣場上溜達的滑板少年,他們還在嗎?透過落地玻璃窗與窗外的綠化樹,往外看到有的三五個,有的兩個,一伙一伙的,被廣場中央的鐘塔上的大燈撒下的暖黃色燈光包裹著,徜徉在杏城通明的夜色里,在地上投不出一粒影子。一根風箏線絆在了鐘塔半高的位置,平平的拽住了想要出逃的風箏。風箏上下抖動著,使勁了渾身力氣卻徒勞無功。它也許想跳出燈塔大燈的包圍,去尋找、撫摸一下這杏城的月色。
簡明看著這畫面,暖黃色將他熨得胸膛發熱,過去的畫面像一本放在草地上的書,被不明方向的書翻過幾頁,又給倒了回來。眼睛指著風箏的方向,眼神卻不知飄到了哪里......
回頭看時,文斯永的右手拖著右邊的臉龐,不讓它往下墜,眼睛盯著杯里的摩卡一動不動,左邊的頭發握著一只精致的耳朵,輕輕地拂過腮際,向下灑去,落在淡綠色圍巾上面便安靜的躺著了。
看她左手緩緩抓著杯子的耳朵,把杯子往嘴邊送,簡明看著她的出神的樣子不禁也呆了。
“干嘛啦!需要給你招魂嗎?”
“你會招魂術嗎?”刻意把后面兩字拖得長長的。
“你和大學時期那個女生怎么分的?”
“故事很長,你有酒嗎?”
“老板,兩瓶伏特加?!蔽乃褂雷鲃菖e起左手,聲音不大,似笑非笑地盯著簡明,好像簡明才是老板。
“對不起,美女,那酒口味太重,本店只提供各色紅酒。”
“什么破店啊,走吧?”
“歡迎下次光臨?!焙喢髡归_笑臉站了起來。
兩人并排走出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