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皇城。”

雄偉的城門旁，一匹瘦馬旁，粗布短衫的年輕人仰望著城門樓上碩大的四個金字，心中默念了一下，眉頭掠過一絲愁云。

他順手拿起馬鞍上金絲嘴兒的黝黑酒葫蘆，喝下了一大口酒，似乎才下定決心，牽著瘦馬走進了城內。

城內主街之上，稀疏的行人讓秋天黃昏顯得更加蕭條。一些被燒毀的房屋，仍舊座落在主街兩旁，無人打理修葺，似乎證明這里曾發生過慘烈之事。

“兩年了，還是回來了……”

短衫年輕人慢慢走到一處寫著“討捕司”的衙門前，呆立了一會兒。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卻最終沒有走進去。

討捕司門衛略帶疑問地看著這個年輕人離去，最終還是沒有多問。他從年輕人的背影上讀到一種孤獨，一種讓人發寒的孤獨。

“兩年前我將他打傷，他應該不認識我了。”短衫年輕人搖搖頭，又喝下一口酒，“看來我的容貌變化太大，甚至連我都難認出自己。”

他走到附近的茶攤，將瘦馬綁在一旁，坐下來后，習慣性地叫了一聲老魚頭，但是沒有人回應。快步過來的，是一個肩膀上搭著抹布的年輕人。

“老魚頭，那是我爹，兩年前死在了七彩山。”年輕人一邊擦桌子一邊道，“如果他春元節不去湊什么觀天燈，許大愿的熱鬧，應該還在賣茶。可惡的妖族……我本該要參加太玄道入門弟子遴選，結果被這個茶攤綁住……”

短衫年輕人似乎再也無心喝茶，呆坐了一會兒，扔下兩枚銅錢，牽著瘦馬繼續前行。

兩年前春元節的陰影，還留在青陵皇城所有活著的人心中。這種陰影揮之不去，因為它實在是太過恐怖，恐怖到整個青陵皇城幾乎灰飛煙滅。

轉過大街，是一條青磚小巷。穿過幽長的小巷，轉了幾個拐角，出來之后，是另外一條小街。短衫年輕人牽馬走到一處院落門前，駐足看了看。

這扇門除了破舊，沒有什么特別。一個寫著“青月門”的牌匾已斜落一旁，只怕風一吹，就會掉下來。

短衫年輕人臉上有些疑惑，將瘦馬綁在旁邊的樹上，至門前拍門。

不知是用力太過還是大門本來已經毀壞，竟然呼啦一聲倒下，砸在院落中，那墻上的牌匾也立即掉落下來，摔得四分五裂。

短衫年輕人眉頭上的愁云又多了一絲，他走進院落，環顧四周，只見煙灰瓦礫，狼藉一片。本應是白色的墻壁，已經變成了灰色，那一幅畫在墻上的祥瑞云圖，斑駁不堪，已經失去了應有的顏色。

“青月門果然還是散了。”

短衫年輕人搖搖頭，走出來之后，發現瘦馬不見了。他蹲下來，看了看樹旁凌亂的足跡，又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苦笑了一下，卻并無惱怒。

一切都變了。

短衫年輕人也不追究瘦馬去了何處，信步走到不遠處的一處包子鋪旁，見剛出籠的包子熱氣騰騰，眉頭總算舒展了一下。

包子鋪老板胡子拉碴，不斷吆喝著，一邊賣包子，一邊剁包子餡。

此時，前面是一個綠衣小姑娘，估摸著十來歲，正向老板買包子。只是，拿了包子之后，卻無錢可付。包子鋪老板以為是吃霸王餐，一頓呵斥。

小姑娘也委屈，不知如何是好。

包子鋪老板見她腰間的透明圓形玉佩，眼睛一亮：“我看不如將你的玉佩抵押這里，等有錢了再來贖。”

小姑娘解下玉佩，將要遞給包子鋪老板，卻被一只大手攔住。

“這個玉佩可買下他好幾個包子鋪。”短衫年輕人攔住綠衣小姑娘，微微搖頭，“你只管將包子拿去。”

綠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似乎眼睛一亮，不過很快點頭：“多謝。”

包子鋪老板眼見到手的鴨子飛了，不禁罵罵咧咧。但是，當他跟短衫年輕人對視之時，心頭一涼。這是什么眼神？竟然充滿了無盡的寒意！

這股寒意讓他停止了念叨。因為這股寒意他曾經有過感受，那是青月門還在的時候。

“這眼神如此相似，可惜那個青月門的楊小風再也回不來啦。”包子鋪老板如是想。

短衫年輕人微微一笑，付了幾枚銅錢，拿著包子剛剛轉身，便聽到不遠處傳來大喝，接著便是馬蹄聲聲，急速而來，將街上本就稀少的人，驚嚇的連連閃躲。

“這是皇城的精銳軍。”年輕人心中嘆道。

包子鋪老板卻罵罵咧咧：“奶奶個腿兒，自從兩年前七彩山，天子駕崩，太子繼位，經常鬧鬼不說，當差的橫行霸道，比妖都厲害，還教人過不過！”砰一聲，重重地將剁肉餡的尖刀插入了砧板之上。

短衫年輕人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城西郊外走來。經過煙花巷之時，他不禁朝著里面看了一眼，只見巷中仍然花紅柳綠，鶯歌燕舞，眾多女子站在墻下，招呼著本就不多的行人。

“煙花巷！”

短衫年輕人微微哼了一聲，卻又嘆了一口氣，想要繼續往前走。但因他稍有駐足，便有一個老媽子跑了過來，招呼道：“大爺，進來玩玩嘛。”

他沒有搭理這個老女人，不是因她衰老松弛皮膚上的濃妝，也非他心生厭惡，只是因為兩年前他曾經見過這個老媽子。但他忽然又停下腳步，問道：“玲瓏可在？”

“玲瓏啊？”老媽子皺眉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我那可憐的玲瓏，想必是死在了兩年前的戰亂之中，可憐……”忽然，她又嬉笑道：“哎呀，我們煙花巷，比玲瓏好看的姑娘多的是，您只管進來，保管您舒服得似神仙。”

短衫年輕人嘴角一翹，似乎自嘲，轉身離開。他心想玲瓏怎么可能還在，若是真的在，只怕要和她拼命。

他走至城郊大門處，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旁邊的云溪酒館。這個酒館在城西很有名氣，閑來無事喝酒的百姓都會來這里，不僅價格便宜，更為主要的是酒很香。

短衫年輕人找了一個偏僻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酒，三碟菜，兩個酒杯，兩雙筷子。小二似乎很奇怪，問了句：“等人？”

“也許是。”短衫年輕人將其中一雙筷子和一個酒杯放在對面，獨自喝起酒來，不時還敬空空的對面。小二以為這人腦子有問題，也不再多問。

這時，一個面容精致的姑娘走過來，含笑問道：“可是想起來了故人？”

短衫年輕人看了她一眼，心想云裳姑娘還是沒有變，只是已經不認得自己。

云裳見他不說話，微微一笑，轉身要走。短衫年輕人忽然叫住她，將腰間的酒葫蘆遞給她：“請將酒裝滿。”

云裳接過酒葫蘆，紅潤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這酒葫蘆……倒是熟悉得緊。”

短衫年輕人喝下一杯酒后，道：“可惜他再也不能來了。”

云裳點點頭，似乎明白短衫年輕人話中的含義，默然轉身去裝酒。

短衫年輕人微微搖頭，將那一壺酒獨自慢慢喝完，只覺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起來，但是兩年前的事情，卻清晰無比地浮現在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