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捕司早有不成文的規矩:若是有青月門的人進來,不會責怪進來的人,但是要打斷看門人的一條腿。
當然,這條腿是打給田蒙看的。
武然端坐在討捕司大堂之上,上方正本清源的牌匾已經有些破舊且傾斜,絲毫顯不出討捕司的威嚴。然是如此,武然依然沒有正眼看楊小風,即便他打傷了三個護衛,兩個門衛。
楊小風將抓著的一個護衛仍在一旁,道:“什么時候衙門變得這么難進了?難道報一條暗線都這么難?”
“哼!”武然狂然大怒,一拍驚堂木,大喝,“青月門沒人了是不是?派你這小吏搗亂!我討捕司什么時候需要青月門提供暗線?我看就是她田蒙讓人報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無非就是取笑我,笑我查不出線索?你今日既然敢進來,我就敢留你,留你一輩子!”
楊小風眼神沒有任何變化,雖然現在他的身邊圍著一團團的討捕吏。他嘴角略略上揚,似笑非笑,額頭的細淺疤痕顫動了一下,冷哼一聲:“皇城的安危看來還比不上衙門之間的斗氣!”
武然瞪大了眼睛,饒是他心中對這個無名小輩輕視,但是如果事關皇城安危,他亦不敢掉以輕心。楊小風冷冷說道:“皇城,春元節,冥都府。”
“你說什么!”武然心中已經大驚,因為再過兩天便是春元節,天子臨朝,安排皇城巡防要加強,這時有人說出冥都府來,即便是武然心中十萬個不愿意,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怎么回事?”
楊小風拍拍衣衫:“既然你們討捕司什么都能查得著,何必再問我一個無名小吏?”
武然大喝:“傷我護衛,又妖言惑眾,拿下!”
忽然,大堂牌匾之上冒出一團黑氣,夾著著纖細冷笑聲,繞梁不止。堂下眾人立即抽刀指向房梁,驚慌不已。若這是一個厲妖,只怕大家的命都難保了。
楊小風看了一眼房梁,冷笑一聲:“原來討捕司還藏著魅妖!”
眾人這才松下了一口氣,畢竟魅妖沒有蠻荒靈力,最多蠱惑人心而已。
武然卻眉頭緊皺,腦海之中快速思考著:妖族向來隱匿,怎么可能公然出現在討捕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偏偏卻發生了。
再看房梁之上,黑氣已經消失不見。
“事出非常必有妖。”楊小風繼續往外走去,周圍的討捕吏紛紛讓路。
這句話的含義讓大堂之上的人不寒而栗。這是天子駕臨青月門時,對著田蒙說出的一句話。這句話看似普通,卻暗藏著殺機,如同天子的尚方寶劍。
天子最忌憚的就是妖,因為妖是能夠威脅天子權威的!
有妖的地方,必是有非常事的地方,天子顯然對此非常厭惡。每當青月門追尋妖族痕跡之時,若遇阻攔,必然會喊出這么一句話來,除了天子,沒有人敢做任何阻攔。
武然心中氣憤得要炸,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楊小風往外走,最終只是咬牙切齒道:“你這小吏,不過是想亂我巡防,她田蒙才高興。拿皇城安危嚇唬我武然,當我是小豎子!”
楊小風本已走到門口,現在沒有任何人敢阻攔他。即便是牌匾之后出現的是魅妖,那也是妖。堂堂討捕司出現了魅妖,豈不是讓人驚奇?
他現在完全可以拿追尋妖族痕跡理由,大鬧討捕司,甚至可以上報青月門,堂而皇之地闖進討捕司,鬧個天翻地覆。
不過,他并沒有這么做。
討捕司和青月門斗氣,跟他沒有任何的關系。
只是,若是討捕司不去查這條暗線,那么真如風靈妖所說,皇城必然危殆!小橙子、魚老頭還有手下的幾個兄弟等等,說不定就會失去生命。
他不怕死,但怕離別!
心中那份最深的痛,便是從離別開始。
楊小風轉身對著發怒的武然道:“我青月門跟你打個賭,這條暗線,若是我查下來,必然比你討捕司快出許多,不信可以試試!若是慢了你半步,我帶著青月門的兄弟,到你門前謝罪服輸!”
武然將手中的驚堂木重重摔在地上:“哪里是試試,這個賭就這么定了!”又對著一眾人等道:“可都聽到了,這是青月門跟咱們討捕司打的賭,田蒙不認也得認!冥都府,就算是全都來了,我武然照單全收!”
楊小風沒有再理會武然,踏門而出。如果冥都府真有大陰謀,被討捕司查了出來,那便是好事,何必在意是誰查出來的?目的達到便可。
若本是風靈妖為了多拿追命散編造的暗線,那更是好事,誰都查不出,也談不上什么服輸不服輸,更不會有什么劫難,豈不是更好。
所以,這個賭,他根本沒有打算贏,甚至連去查這個暗線的興趣都沒有。他的眼中只有厲妖,哪里有厲妖,才會有他的身影。
現在,他要回去好好睡一覺。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這讓他困乏至極。
大街之上,各人門前都在挖深坑,以請來粗壯的春竹,栽種之時,許下大愿,以祈禱來年平安。楊小風在青陵皇城數十年,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不出二十日,多數人便又要將枯萎的竹子挖出來,棄置城外荒山。
多年來,青陵百姓便有攀比的習慣,誰家的竹子越是粗壯,那便是家運興旺的象征。因此,早在一個月前,便有人開始提前啟程趕往萬山嶺的竹子林,尋找最粗壯的竹子。以便能夠在春元節之前趕回來,栽種上去。
越是粗壯的竹子,需要的坑就越深。雖然現在離著春元節還有兩日,但各家門前都挖出來了深坑,等著請回的竹子。若是有人站在皇城最高處俯瞰,一定會驚異。因為那一堆堆的泥沙堆積起來,如同無數個墳頭一般。
楊小風一邊走一邊亂想,手指不住地將刀柄推出又按進。這是他思考事情之時的習慣性動作。這時,迎面走來一位妙容嬌俏的姑娘,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甜甜笑道:“哎呦,這不是楊頭嗎?好久不見你到煙花巷啦!”
楊小風眉頭挑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瓶追命散塞進姑娘手里,道:“早知你藏在牌匾后面。”
“為何?”
“堂堂的討捕司衙門,牌匾怎么可能斜了。”
“好眼力!以后再有這種事情,多多叫我來。”那姑娘咯咯笑了兩聲,轉身進入一個小巷,化作一道黑氣,消失不見。
楊小風無奈地嘴角一揚,算是笑了一下。他知今日還能睡一個好覺,往后的日子,徹夜不眠都有可能。因為這么一鬧,不但青月司會找自己的麻煩,討捕司也會找自己麻煩。
但是,誰沒有麻煩?楊小風覺得這次的麻煩,要比以往大得多,說不定整個皇城都會翻天地覆。倒不是因為冥都府要搞什么事情,而是武然和田蒙的關系,討捕司和青月門一定會爭先恐后地尋找冥都府的人。
這將是青陵皇城的一出好戲,不過楊小風當然明白,其亦身在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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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風離開后的討捕司大堂之后,武然怒氣依然未消,拍桌子罵道:“瞎了你們狗眼,怎么會讓妖怪混進來!還藏在老子頭頂之上,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下首一個討捕長站出來,一臉疑惑:“武大人息怒,我看這事兒蹊蹺。魅妖多藏匿在陰暗偏僻之所,怎么可能藏匿在官府衙門,豈不是自尋死路?我看那小吏早想好了退路,說不定這魅妖就是他帶進來。”
說話的人叫做張允,是武然親信,也是討捕司第一討捕長。
武然好奇,示意其繼續說。張允道:“青月門為了尋找妖族痕跡,抓了不少壽妖和魅妖,喂其奪魂丹,只有追命散才可續命。因此,每個青月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在其控制之下的小妖。既然這個小吏敢打傷咱們討捕司的人,必然已經想好了退路。”
“這混蛋小吏,叫什么名字!”
另一個討捕吏低聲道:“青月門楊小風。”
此言一出,周圍眾人議論紛紛,卻都相互搖頭。武然似乎也未曾聽說,追問道:“他又是什么人!”
那討捕吏道:“此人十歲踏入青月門,終年追尋厲妖。十年前為禍東海的大厲妖便是被他尋到了蹤跡,才引太玄道一眾人等誅殺。后來幾乎每年都有厲妖在其引導之下被太玄道誅殺,在青月門中小有名氣。”
武然搖搖頭:“既然立此大功,為何默默無名?”
“此人只追尋厲妖,有關壽妖及魅妖,一概不問,因此不知放走了多少壽妖和魅妖,是以被其他人以此由頭排擠,多年來只是一個小頭目,故在青月門之中默默無名。”
武然大怒:“諒一個區區小吏,敢跟我討捕使打賭,真是自不量力!你們給我聽著,莫要再理會他!”
張允上前一步道:“恐怕不可!”
“怎么?”
“剛才咱們的人回報,半個皇城都知道討捕司和青月門打了一個賭!想必是那楊小風已經將打賭的消息散播了出去,這個賭咱們討捕司只能去賭,不然……”
“夠了!”武然瞇起眼睛,心中卻有些驚訝,沒想到青月門一個小吏,心思如此縝密。不管魅妖是不是他放的,消息是不是他傳出去的,他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逼著討捕司查這條消息的真假。
武然忽然咧嘴哈哈大笑起來:“討捕司還沒有輸過誰!張允,你給我聽好了,如果這條暗線被他先查了出來,我立即革了你討捕長的職。”
張允點頭道:“只要是真的暗線,我一定早他將暗線揪出來!只怕,這若是假的暗線,那可是棘手的事情。”
“怎么說?”
“如果是一條假暗線,說不定就是青月門故意捉弄討捕司,看咱們的笑話。”張允皺了皺眉頭,“武大人,我看要派兩個兄弟跟著他,一來防著他戲弄咱們,二來也可以看他如何查找暗線,免得被他得了先機。”
武然點頭道:“好,若是青月門想看我武然笑話,我倒是要讓他們看看如何認罪服輸!你的兄弟不好使,我會派一個人暗中查探。”
武然說完,眼望門外,似乎要尋找已經出門的楊小風。但是此時楊小風已經在屋內呼呼大睡,任是驚雷,估計也難將他驚醒。
但是,當楊小風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已經被綁了粗大的繩子。他苦笑一聲,靠墻坐下來,眼神沒有一點驚訝,似乎早在意料之中。